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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趣

午後外出漫步過河,憑欄長橋俯瞰水面,發現河流上已積存一層浮冰,輕薄破碎,尚未凍在一起。再過些時日隨著氣溫降低冰面便逐漸凝結成一體,到那時候冰就如詩歌中的浪漫,成了睡熟的水,而此刻,惺忪睡眼的河還只能算是剛剛入睡。

放眼看四周,冷清的寬路上行人越發稀少,此情景正如孟東野《洛橋晚望》詩中雲「天津橋下冰初結,洛陽陌上人行絕」。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冰面尚經不起人來人往,待到數九隆冬河冰凍得瓷實時,冰嬉,獨釣,才是北國冬天的逍遙,即便是駐足岸旁觀他人在冰面閑情,也有觀棋不語的趣味。

再來看孟詩《洛橋晚望》後兩句,「榆柳蕭疏樓閣閑,月明直見嵩山雪。」乘著迎面朔風想像,詩人放下眼前洛陽蕭瑟,抬頭眺東南,視野驟開如脫韁馬,稀星朗月長空一躍而過,竟至望到城外八十里的嵩山雪頂,人多言「郊寒島瘦,語詞苦澀」,此詩卻高遠清新,氣象開闊。反觀蟄居都市的眾生,久久盼雪不來,偶降雪也是扭扭捏捏,在少雪的冬季真不知要減了多少樂趣。

張心齋善在日常瑣碎中挖掘美感,他總結「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品味高妙可見一斑,我等只知雪能觀,卻不識雪還可聆聽。四時天籟中「鳥」「蟬」「蟲」鳴均為動物吶喊,唯獨冬聲清奇,何為「雪聲」?是風雪呼嘯,還是雨雪擊窗,凡夫意境難免粗淺,且聽白樂天詩中雪聲:「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雪聲於江州司馬,竟是聲積雪壓折竹枝的清脆。文人熟諳「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之道,所以香山居士雪夜夢醒聽聞一聲雪重摺竹也就不足為奇。雅士愛竹,讀《世說新語》便知,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煩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

「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因酒想俠客,因月想好友,因山水而想得意詩文。」雪,孤寒性潔,是高士品格象徵,因此人將雪與高士聯繫。

談雪與高士,又容易想起王徽之「雪夜訪戴」的故事。《世說新語?任誕》載,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正所謂「賞花宜對佳人,醉月宜對韻人,映雪宜對高人。」與高人逸士共同賞雪,定是很有韻致之事。

逢雪又逢高人,這條件未免苛刻,退而求之,映雪也宜對梅,梅與松竹同為歲寒三友,自古詩人慣將梅雪並寫。

蕉與竹令人韻,而梅令人高,張心齋品評「梅之為物,品最清高」,高季迪《梅花》詩中贊「雪滿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來。」心齋居士的「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恰與此《梅花》詩心有靈犀,青丘子詠梅,將梅花映雪喻為林泉高士,世外仙姝,冰清玉潔,是再恰當不過。而梅雪相爭,盧梅坡也早已有定評:「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談雪,又想起「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這詩文未提雪趣,描寫又是寒暮行旅遭風雪羈絆的艱辛,但詩人能得到荒村貧家留宿也算是天涯孤客的欣慰。

讀劉文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一句「風雪夜歸人」很容易讓人感到雪寒夜深時有所歸宿的溫暖。當然,寒天里溫一壇老酒伴雪而酌更是暖意融融,逢雪日與親朋歡聚暢飲不失為冬中樂事,其實,家中早已備好美酒,只盼瑞雪早來,便要抄起電話問候友人「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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