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草唯命」的蔡文姬

最新 01-14

幼時即讀過「文姬歸漢」故事，好像是一本用郭沫若話劇改編的連環畫。後來聽京劇，買了一盤四大名旦的磁帶，程派劇目選的便是《文姬歸漢》，那唱詞極美，說的是文姬歸途中拜祭昭君墓的片斷。也看過全本的《文姬歸漢》，卻是程派弟子李世濟演的。劇中文姬的匈奴丈夫是左賢王，用小生扮演，看上去也是郎才女貌的。

不過，後來歷史書看多了，才發現蔡文姬故事，和戲劇中的大不相同。

首先，蔡文姬原本不叫文姬。她名為琰，字是昭姬。晉朝避司馬昭的諱，才給她改的文姬。

董卓之亂時，孀居家鄉的蔡文姬被胡騎擄走，住在匈奴左賢王部，嫁給了匈奴人，卻不一定是嫁給左賢王。

我還查過當時的左賢王，卻沒搞清究竟是誰。左賢王位居單于之下，等於是匈奴的「太子」，單于繼承人。那幾年，南匈奴的日子也不好過，內部有叛亂爭鬥，外部介入了漢末的戰爭。餘扶羅單于死後，繼位的是呼廚泉單于。餘扶羅在位時，那呼廚泉可能就是左賢王。呼廚泉繼位，封餘扶羅的兒子劉豹為左賢王。蔡文姬很可能便是住在劉豹的部落里。劉豹一直沒有兒子，到中晚年才生了個兒子劉淵。蔡文姬住在部落里時，左賢王劉豹很可能還只是一個小孩子呢。

戲劇里為了好看，才讓蔡文姬配了左賢王，還給左賢王生了兩個兒子。其實，蔡文姬的兒子很可能是和普通的匈奴人生的。

蔡文姬被南匈奴人擄到胡地，日子過得很艱苦。但其實，當時的南匈奴已經進入漢地生活，就在現在的山西境內，臨汾呂梁及晉中一帶，離中原也不算太遠。

蔡文姬不一定是美女，但一定是才女，而且是非常厲害的才女。小的時候，就精通音樂，她父親蔡邕彈琴，她在外頭聽。蔡邕彈斷了一根，文姬聽出是第二根。蔡邕又故意斷了一根，文姬還是聽出來了。

蔡文姬從南匈奴回來之後，把自己的經歷寫成了長詩，稱為《悲憤詩》：

【其一】

漢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志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強。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卓眾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還顧邈冥冥，肝脾為爛腐。所略有萬計，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失意機微間，輒言斃降虜。要當以亭刃，我曹不活汝。豈復惜性命，不堪其詈罵。或便加棰杖，毒痛參並下。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彼蒼者何辜，乃遭此厄禍。邊荒與華異，人俗少義理。處所多霜雪，胡風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感時念父母，哀嘆無窮已。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非鄉里。邂逅徼時願，骨肉來迎己。己得自解免，當復棄兒子。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痴。號泣手撫摩，當發復回疑。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轍。觀者皆噓唏，行路亦嗚咽。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悠悠三千里，何時復交會。念我出腹子，匈臆為摧敗。既至家人盡，又復無中外。城廓為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煢煢對孤景，怛吒糜肝肺。登高遠眺望，魂神忽飛逝。奄若壽命盡，旁人相寬大。為復強視息，雖生何聊賴。託命於新人，竭心自勖勵。流離成鄙賤，常恐復捐廢。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

【其二】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門戶單。身執略兮入西關。歷險阻兮之羗蠻。山谷眇兮路漫漫。眷東顧兮但悲嘆。冥當寢兮不能安。飢當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眥不幹。薄志節兮念死難。雖苟活兮無形顏。惟彼方兮遠陽精。陰氣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塵冥冥。有草木兮春不榮。人似獸兮食臭腥。言兜離兮狀窈停。歲聿暮兮時邁征。夜悠長兮禁門扃。不能寢兮起屏營。登胡殿兮臨廣庭。玄雲合兮翳月星。北風厲兮肅泠泠。胡笳動兮邊馬鳴。孤雁歸兮聲嚶嚶。樂人興兮彈琴箏。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胸憤盈。欲舒氣兮恐彼驚。含哀咽兮涕沾頸。家既迎兮當歸寧。臨長路兮捐所生。兒呼母兮啼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追持我兮走煢煢。頓復起兮毀顏形。還顧之兮破人情。心怛絕兮死復生。

文姬歸漢以後，被曹操安排嫁給同郡的屯田都尉董祀。文姬有胡地的經歷，生過胡兒，又人到中年，可能和董祀的感情也不是太牢固。但文姬憑著自己的智慧和勇氣，救了董祀一命，大概從此就改善了關係。

董祀犯了罪，被判死刑，命令已經下發了。蔡文姬不顧危險，跑到曹操那兒求情。曹操當時正在大宴賓客，座上名公巨卿甚多，本來也犯不著接見一個罪犯的家屬。但蔡文姬是大名人蔡邕的女兒，名聲在外，曹操破例召見了。大冬天的，蔡文姬披著頭髮，赤著腳，可憐兮兮地，向曹操哭訴求情。曹操不肯答應，推託說：「來不及了，我的死刑命令已經發下去了。」文姬便說：「您府里有快馬，有勇士，派人把命令追回來很容易的。」曹操只好答應赦免董祀。

曹操一生執法甚嚴，很少為了個人感情赦免某個人。蔡文姬能求下這個情來，面子確實是好大好大。這也和她的口才有關，當時要是接不下曹操那句話，讓曹操推託過去，董祀就死定了。

接下來，蔡文姬又做了一件牛氣衝天的事。

曹操問蔡邕的藏書後來到哪兒去了，蔡文姬說戰亂中丟失了。曹操很遺憾，文姬又說，我父親藏書有四千多卷，我能背誦其中四百多篇。

曹操一聽就高興了，說我派人去你家抄寫吧。

文姬說，男女授受不親，派人抄寫多有不便。您把紙筆賜給我，我給您抄寫出來，楷書草書都可以的。最後這句原話是「真草唯命」。

戰亂時期，中華文脈不絕如縷，書都丟完了。遇上這麼一位能背誦能抄寫的高手，該有多幸運啊！

蔡文姬說她楷書和草書都寫的好，卻也不是假話。現存還有這麼一點兒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