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沛霆:阿爺的腰刀
歲月輕撫著念想,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刻撩動心弦,讓人沉入漶漫的記憶。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阿爺炕頭左側那面煙灰白的牆壁上,掛起了一把腰刀。年幼的我總是好奇不已,幾番偷偷爬上炕沿想取下來把玩,卻發現根本夠不著,而且腰刀被刀鞘壓條上穿孔而出的牛皮繩拴綁成死結系在一顆鐵釘上,難以解開。
細細端詳那一尺有餘的腰刀,兩片打磨勻潤的牛角鉚疊成滿把的刀柄,泛著青白玉般晶瑩的光芒,刀柄尾部月牙狀的黃銅塊向里緊箍著少許鋁片落把,刀鞘更是別具一格,白色的鐵皮捲成渾圓的筒狀,齊長的擰花紅銅條銜貼在卷鐵的接縫處,首尾被兩條細帶雕紋銅皮片結實鉚箍,整體散發出一股冷峻而柔媚的氣息。阿爺很少用它,也不曾解下示人,儼然把它當作清陋的堂屋裡最貴重的裝飾。
「我們保安族的先人是成吉思汗的工匠,」或許是感覺到我對那把腰刀的興趣,一向儀態威嚴、沉默寡言的阿爺打開了話匣子。原來早在八百年前,蒙古軍隊中有一批來自中亞信仰伊斯蘭教的色目人,擅長製作刀槍劍戟,他們「上馬則備戰鬥,下馬則屯聚牧養」,擔負守衛和開拓疆域的重任。直到元朝的大局穩定後,這些軍戶自然就變成民戶,經過與周邊民族互通共融,逐漸成為一支特徵鮮明的部族,這些人就是我們保安族的先民。
保安人對於腰刀是有特殊感情的。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腰刀是禦敵防身的利器。在生計艱辛的歲月,腰刀又是賴以謀生的工藝品。
阿爺不無自豪地說:「我們保安人的血液里流淌的不僅有軍人的豪氣,更有匠人的靈氣和骨氣。」很早很早以前,有個地方惡霸為非作歹,禍害鄉里,他威逼一位技藝高超的保安刀匠打制腰刀。正義的刀匠不但沒有答應,還唾罵惡霸平日行徑。惡霸被激怒,將這位刀匠的右手砍掉,從此他再也不能做刀了。後來,保安族的刀匠們紛紛在自己打制的腰刀刀刃上鑿刻五指併攏的「一把手」圖案,以紀念這位錚錚鐵骨的刀匠。
聽著阿爺講的故事,我頓時思緒恍然,感覺到火光飛濺之中的刀胚分明是有生命的,一起一落的錘打彷彿就是刀與人的心靈對話,只有對刀藝懷著信仰般的追求才能得到貴重的回賜,也只有以謙恭的誠心才能換來真正的尊重。
阿爺是保安三庄有名的文化人,但凡說話總是繪聲繪色、聲情並茂,唯獨說起腰刀時他的眼神里總會顯露出深沉。後來我才知道,那難堪的神情源自他對腰刀前途的憂慮和無助。阿爺說過,五十年前,保安人幾乎家家有腰刀作坊,腰刀手藝父子相傳、兄弟相承,一把腰刀要經過大半月的精打細鑿,價值不菲,一把腰刀抵換一隻山羊是常有的事。可是現在,打腰刀的人越來越少了,質量也大不如前了。
經久流傳的保安腰刀是無數保安族工匠長期摸索和實踐的結晶,它熔鑄著保安人的智慧和才華,蘊含著保安人特有的歷史傳統、民族精神和人文氣質,是保安族不可多得的文化瑰寶。熠熠生輝的腰刀早已融入保安人的骨子裡,伴隨著保安人,步履維艱地趟過漫漫的歷史長河,昂首闊步邁入今天的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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