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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靜專欄:子非魚

子非魚

文/李靜

那首由古箏、風鈴、蘇格蘭風笛合奏的音樂里,有月光、有流水、有村莊,還有零零星星飄落的雪花,所有安靜的因素都在裡面。

枕邊的音樂緩緩流淌開來,寧靜、清淡、婉轉動聽。聽之似入雲端,又似在無際的原野,世界裡,只剩下自己。

我似乎看見村頭幾隻小狗在雪地里站成雕像,幾隻鴿子拖著灰褐色的尾巴還在月光下蹣跚覓食,一隻貓跳上牆頭,又快速地越過屋頂。

然後站在高處輕蔑地看著我。

我不喜歡貓,從小小的時候養死一隻貓開始,我再也不喜歡貓。那隻小貓原本是我色彩寡淡的童年裡的一抹亮色,它時常躺在我的懷裡打盹,又悄悄躲在門背後襲擊我的褲腳,躺在地上打滾,然後用毛線將自己纏起來……

但有一天,這隻貓卻突然消失了,我在偌大的村莊里來來回回尋它,逢人便問:「看見我的貓了嗎?它有白色的嘴唇。」人們搖頭走開,在看一個為一隻貓而披頭散髮哭泣的孩子的笑話。可是後來,我還是發現它小小的身體了,就在我家屋後深深的巷道里,它安靜地躺在那裡,不知道在它離開之前發生了什麼。

從此,我再也不喜歡貓了,這怕是一些情結在作怪。後來,幾次做夢,那隻貓在夢裡作梗,也就真的不喜歡了。

我也不喜歡狗,它們年輕時活蹦亂跳,跟在主人後面撒歡,極受寵。但老了就不一樣了,老態龍鍾,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甚至連頭都懶得抬一下,之後的某一天清晨發現它已經死了,直挺挺躺在客廳里,棄主人而去,毫無留戀。

所以,當孩子們說要養一條狗或一隻貓時都被我拒絕。他們覺得我不近人情,不喜歡小動物就說明不善良,云云,那就是,總之不同意。就是這般倔強。

看著此路不通,便另闢蹊徑。比如自顧自地從早市買回來兩隻鴨子,各自擁有一隻,並給他們起名。比如豆姐的鴨子叫二丫,東哥的鴨子叫閃電。問名字來由,東哥說他希望他的鴨子像閃電一般厲害,而問起二丫的名字寓意時,東哥說那隻鴨子有點二,豆姐便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他:「懂什麼呀!賤名好養活!」

好養活,好養活!

東哥說他要給他鴨子更名,叫三丫。

兩個孩子天天惦記鴨子是否長大,我又多了一個頭銜,叫「鏟屎官」,且盡心儘力。但在某一天早晨它們有了生病的徵兆,茶飯不思。終於在某個有陽光的午後吞下我喂的「氟哌酸」之後就再也沒醒過來。豆姐和東哥從學校歸來,為鴨子準備精緻的「棺材」,寫上輓聯,表情肅穆。

我說趕快送了吧,說了別買,非不聽!

半個小時候後還不見他們回來,出去尋時,發現他倆拿著二丫和三丫的「棺材」在樓道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說不要哭了,趕快回家,以後再不要干此類事情了。

可是告誡無效,他們依然心存僥倖。

所以,有一天我打開豆姐衣櫃的時候發現一雙綠瑩瑩的眼睛盯著我的時候,我快要嚇瘋了!我尖利的叫聲也似乎嚇到了那個活物,它從柜子里一躍而出,在離我稍遠的地方盯著我看。我倆對峙,僵持有幾分鐘,我訕訕地走開,並開始為它找尋吃的。

我找到女兒藏在柜子里的貓食和貓砂。那隻黑白相間的小貓走近食物,走近我。它愜意地享用眼前的美食,對我毫無戒備之心。可我在心裡已經盤算如何將它送出去。吃完食物的它以為我已經是它的友人,不安分地跳上我的胳膊,「厚顏無恥」地用它的頭蹭我的臉。

即便女兒哭花了臉,那隻叫「小花」的貓還是送出去了,我聽見它在被裝箱之前低低地叫了幾聲,之後便沉默不語。但它被帶出去的時候我又想起它蹭我臉時的溫度,那溫度稍縱即逝。

後來聽聞它死了,被老家的狗咬死了。印象中貓狗不和,歷史淵源可追溯到很久以前的童話故事裡,但我曾經看見貓弓起脊背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進攻模式時,狗也會被嚇得發出嗚咽之聲,貓伺機而逃,所以很少發生正面衝突。

原本以為「小花」在農村老家會有好的歸宿,卻在幾日之後就聽聞它已命赴黃泉的消息。不敢和女兒說,害怕她在早晨哭得花枝亂顫,坐在地上不起來。然後將「小花」的宿命寫進她的日記里,順便稍帶了我的名字。

可我的疑問是,這隻出生在城市的「小花」,緣何就被狗咬死了?是它水土不服還是毫無設防?是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還是「小花」失去了原本應有的防禦功能?

不得而知,生命來來往往,那些渺小的生命更如一粒幽居在空氣中的塵埃,有時候真的來不及替它們悲傷。

於是再看見紅龍和「羅漢」在魚缸里打架打得痛快時,他們暫且忘記離開他們的「小花」,也一直不知「小花」離開的消息。所以,有時候隱瞞和欺騙也不全是壞事,它們也有著美麗的外衣,掩蓋真實的凄切。

那條紅龍有著閃耀的鱗片和長著利齒的大嘴。據說龍魚為吉祥化身,有招運進寶之意,故被雅稱為風水魚。但在它一路追著「羅漢」,讓「羅漢」無處躲藏,遍體鱗傷時,便在我這裡分外不討喜。我站在魚缸旁看它凶神惡煞的樣子,時時提防它再攻擊「羅漢」,可它毫不在意,並完全忽略我對它的口頭警告,我行我素。後來它們分缸而居,見分開後的龍魚在魚缸底部安靜地平卧了許久,我又莫名地為龍魚擔憂。

但它看到活的小魚小蝦時又開始在魚缸里上下翻騰,躍躍欲試,將魚缸壁碰得叮咚作響,那些跑不快的小魚小蝦各個成了它的囊中之物。但東哥不幹了,他說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小魚小蝦葬身魚口,他讓爸爸趕緊把龍魚送走,否則他就不吃飯。在龍魚和兒子之間,先生必然要選擇兒子。於是在某個午後把龍魚也送走了,偌大的魚缸只有一條「羅漢」和幾條叫不上名的泛著熒光的小魚在寂寞地來回遊動。此時,那隻「羅漢」又開始耀武揚威了,直至有一天我們再也看不到一條小魚的蹤影。

所以,生命來來往往,我們有時候真的來不及替它們悲傷。

幾天後我看到那些新買的叫不上名的魚和蝦又在缸底游弋,看上去快樂愜意。

我站在缸外看它們,它們在缸內看我。

李靜,喜歡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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