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訪「中國的新聖女公墓」 ——上海萬國公墓瞻仰記

我曾經在公眾號文章《來到新聖女公墓，才能真正讀懂俄羅斯》中寫道：「長眠在這裡的都是對俄羅斯和人類歷史產生過巨大影響的人物：果戈里、契訶夫、馬雅可夫斯基、法捷耶夫、肖斯塔科維奇、奧斯特洛夫斯基、烏蘭諾娃、赫魯曉夫、葉利欽……哪一個不是世界級的偉人或大師？」那麼，中國有沒有自己的「新聖女公墓」呢？

我想了一下，中國有一個地方類似於俄羅斯的新聖女公墓，雖然這裡安葬的名人的影響力不及新聖女公墓，但畢竟中國近現代史上很多名人長眠在這裡，這就是上海萬國公墓，現在是宋慶齡陵園。2008年11月，我在上海瞻仰了這座「中國的新聖女公墓」。

「五千年歷史看西安，一千年歷史看北京，一百年歷史看上海，四十年歷史看深圳。」一部上海的百年史，就是一部中國近代史的縮影。所以，上海萬國公墓能夠安葬中國近現代如此多的名人，是有深厚的歷史背景的。下面我介紹有代表性的幾位名人和他們背後的人物故事。

1、宋慶齡：國之瑰寶

上海萬國公墓於1984年正式改名為宋慶齡陵園。一走進陵園中心的廣場，一塊巨型黑色石碑赫然矗立，上面刻著鄧小平的題詞「宋慶齡同志永垂不朽」，陵園內的展覽館內還收藏著江總的題詞「國之瑰寶」。

鄧小平為宋慶齡題詞的石碑。

江總為宋慶齡的題詞：「國之瑰寶」。

陵園中心的主墓，並不是宋慶齡先生的墓，而是宋慶齡父母宋耀如和倪氏之墓，墓碑左下方刻著宋耀如的子女宋子良、宋子文、宋子安、宋靄齡、宋慶齡、宋美齡敬立的字樣。而宋耀如夫婦之墓的左下方，有一個小墓，那才是宋慶齡先生之墓。

宋慶齡父母宋耀如、倪氏墓。

宋慶齡先生的一生事迹，我就不贅述了，只談一個細節。剛才說到，宋慶齡墓在宋耀如夫婦墓的左下方，而宋耀如夫婦墓的右下方，有一塊跟宋慶齡本人的墓一樣大小、同等規制的墓，上面刻著「李燕娥女士之墓宋慶齡立」的字樣。原來，李燕娥是陪伴了宋慶齡54年的最親密的保姆，宋慶齡視她如家人。宋慶齡與李燕娥相識於血腥風雨的1927年。李燕娥為照顧宋慶齡的生活，終身未嫁，奉獻出自己的青春年華，跟隨在宋慶齡身邊，忠心耿耿工作54年，直到1981年2月在北京病逝。宋慶齡為實現她的諾言，把李燕娥的骨灰埋葬在上海自己父母的墓旁。李燕娥逝世3個月後，宋慶齡也與世長辭。不僅兩人的墓共同陪伴在宋慶齡父母墓旁，而且兩人墓碑的大小規制完全相同。兩座墓碑的故事，背後是宋慶齡深入骨髓的民本思想和平等精神。

宋慶齡墓。

宋慶齡保姆李燕娥墓。

2、楊度：從保皇黨到共產黨

楊度墓。

萬國公墓中還安葬著一位重量級名人——楊度。惟楚有才，於斯為盛。楊度的家鄉在中國近代史上人傑地靈名人輩出的湖南。楊度的一生更是可以用「戲劇性」三個字來概括。

戊戌變法期間，楊度接受了康有為、梁啟超等改良派的維新思想，主張君主立憲。從清末到民初，楊度站在了反對共和革命、鼓吹君主立憲的最前列，繼而參加袁世凱復辟帝制的活動。他的君主立憲救國理論在實踐中處處碰壁，最終破產。五四運動以後，工農革命風起雲湧，他長期與李大釗等共產黨人接觸，世界觀有了180度的根本轉變。1929年秋，他申請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秘密黨員，1932年逝世。楊度的一生，從保皇黨一下子轉變為共產黨，人生軌跡和飛躍令人驚嘆。

3、黎仲實：孫中山為他題寫墓碑

黎仲實墓。

在萬國公墓，我還看到一塊墓地，墓主人叫黎仲實。恕我才疏學淺，在此之前我還真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字，但看到墓碑的落款「孫文敬題」四個大字，頓時讓我肅然起敬。能夠由孫中山親筆題寫墓碑，我感覺到此人的分量一定非同一般。我後來查閱史料得知，黎仲實是一位中國近代民主革命家、辛亥革命的元勛、國民黨的建黨元老，也是廖仲愷、何香凝夫婦的革命引路人和入（國民）黨介紹人。

黎仲實早年在日本東京結識了孫中山，成為孫中山創立中國同盟會的好幫手。1905年，在黎仲實的介紹下，廖仲愷、何香凝夫婦加入了中國同盟會。1910年黎仲實與汪精衛等暗殺清朝攝政王載灃未成，1911年參與黃花崗起義。辛亥革命後，黎仲實不時奔走於上海、越南、泰國、日本之間，繼續為中國未竟之民主革命大業奮鬥，歷經艱辛。1919年10月1日，積勞成疾的黎仲實在上海病逝，年僅34歲。孫中山聞之特批撫恤金優撫黎仲實遺屬，並於翌年親筆為其題寫墓碑。

4、謝晉元：淞滬抗戰英雄

謝晉元墓。

作為1937年淞滬抗戰爆發地的上海，淞滬抗戰的主將謝晉元將軍的英靈也永遠長眠在了這片淞滬大地上。作為著名的抗日英雄，謝晉元在淞滬會戰中率「八百壯士」死守上海四行倉庫，被國民政府授予抗戰最高榮譽獎章。汪偽政府成立後，派人以陸軍總司令的高官誘降，遭謝晉元嚴詞拒絕。1941年4月24日，謝晉元被汪精衛收買的叛徒刺殺身亡。謝晉元遇害的消息傳出後，舉國震驚。上海30萬民眾前往「孤軍營」弔唁，瞻仰遺容。可惜，「文革」期間，一代抗日英雄謝晉元墳墓竟然被紅衛兵搗毀。上世紀80年代，中國政府在上海萬國公墓重建其墓，以彰其「參加抗日，為國捐軀」的光輝業績。2005年9月3日，胡總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大會上，將國民黨軍「八百壯士」與八路軍「狼牙山五壯士」等並稱為「英雄群體」，稱他們為中國人民不畏強暴、英勇抗爭的傑出代表。歷史終於得到了公正的對待和正視。我想，對於正面戰場的抗戰功績，我們是不應該忘記的。

5、內山完造：中國人民的日本朋友

內山完造夫婦墓。

既然叫「萬國公墓」，裡面安葬的就不僅僅是中國人，還有一些長年在上海生活、跟中國有緣分的外國名人。魯迅先生的日本好友內山完造夫婦就是典型代表。內山完造先生1916至1947年在中國居住生活長達31年，主要經營上海內山書店。上世紀20年代後期，書店大量銷售進步書籍，發行當時被禁售的魯迅著作，並代售魯迅自費出版的《毀滅》等六種進步文學讀物。1932年起，內山書店成了魯迅著作代理髮行店。由於內山完造的日本人身份，30年代的上海，中國書店買不到的書，內山書店有賣；中國書店不敢經售的書，內山書店也能賣。內山書店不管金額大小，無論國籍（包括中國人），讀者都可以實行賒賬。在當時日本人對中國人充滿蔑視的情況下實在難能可貴。內山完造對中國人友好、平等、和善，一點都沒有當時日本人的自以高人一等的態度。內山完造利用其日本人的身份為中國進步力量作了很多事，四次掩護魯迅避難，周建人、許廣平等被捕，經他悉心營救獲釋。

1959年，內山完造以日中友好協會副會長身份訪華期間，因腦溢血病逝於北京。依其生前意願，葬於上海萬國公墓。內山完造真是跟中國有著不解之緣，連生命的最後時光，都意外地病逝在了中國。

在內山完造夫婦的墓碑上，刻著這樣幾行豎排字：「內山完造先生為日中兩國人民的友誼作出了卓越貢獻，精神永垂不朽！」

6、周信芳、陳逸飛：一遠一近兩大師

周信芳墓。

萬國公墓還安葬著一些文藝界名人。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位是一代梨園大師周信芳先生。周信芳藝高德更高，一生愛國、進步，但晚景卻無比凄慘。1965年，江青到上海京劇院「抓現代戲」，讓上海京劇院全部停下鑼鼓，單打一地搞《智取威虎山》與《海港》。周信芳嚴正指出這是勞民傷財，耽誤演員青春。此後因《海瑞上疏》被誣衊為「大毒草」而受到迫害。1975年，周信芳因長期遭受迫害，病逝於上海華山醫院。

陳逸飛墓。

另一位距離今天比較近，是著名油畫家陳逸飛。陳逸飛的成就不僅局限於繪畫，他是一名通才，以「大美術」的理念，在電影、服飾、環境設計等諸多方面都取得了創造性成就，成為文化名流。他說：「我畫畫、拍電影、設計服裝，如今還辦起了媒體，有人問究竟該如何稱呼我，我說叫視覺藝術家吧。」陳逸飛把他所涉獵的各領域統稱為「視覺產業」：「我對生活中所有美的東西都非常關注，我是在用我賣畫的錢來經營自己的視覺產業，同時涉足這些產業又會讓我的畫風得到突破。」陳逸飛不贊同畫家就該一輩子埋頭作畫，時代變了，越來越多的藝術家在走出沙龍、象牙塔。可惜天妒英才，2005年4月10日，陳逸飛因胃出血在上海華山醫院英年早逝，年僅59歲。這一天，距離他的生日只有4天。

長眠在上海萬國公墓的名人還有：復旦大學創始人馬相伯、中國民權保障同盟總幹事楊杏佛、民國國務總理顏惠慶、被譽為「三毛之父」的漫畫家張樂平、京崑劇表演藝術家俞振飛、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孫道臨等，就不一一列舉了。另外特別說一句，萬國公墓還是魯迅先生的原葬地，1956年，魯迅墓遷置於虹口公園（今魯迅公園）內。

魯迅先生原葬地。

相對於上海這個世界級的大都市，相對於上海最近百餘年來擁有過的燦若星河般的歷史記憶，這一方小小的名人墓園，實在是顯得過於單薄，然而，又是如此清凈肅穆，讓這些在上海歷史乃至中國近代史上閃耀過璀璨星光的名人有一方永享安靜的萬年吉地。來到萬國公墓，尋訪上海的根與魂，迴響波瀾起伏的近代百年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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