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籍華裔青年：被關在倫敦機場小黑屋的7個小時里我在想些什麼

關於作者

鄭凱成美籍華裔，在美國出生和長大，維吉尼亞大學歷史和中文專業畢業生，2017年在清華大學做進修生，自媒體達人。

2017年12月7號，我從中國到荷蘭去開始我的歐洲之旅。正好有一個機會可以玩耍一段時間，而且也在歐洲有很多我想拜訪的朋友。到12月27號，我從佛羅倫薩飛抵倫敦蓋特威克機場，接下來的七個小時我體驗了在歐洲旅途中最奇葩的經歷。

倫敦

倫敦海關被攔

當我準備通過英國海關時，海關官員開始詢問一些正常的問題。比如：你從哪裡飛來英國，已經旅遊了多長時間，是否跟別人一起旅遊，打算什麼時候離開英國，等等。

我告訴他們，我離開英國的飛機票還沒訂好，因為我還不確定我什麼時候要走，這主要看我在英國朋友的打算。我告訴他們我最遲一定會在一月中旬離開。

我去英國是跟一個在英國實習的朋友同行。我們本來是三個人在義大利旅遊，其中一個朋友下一程去了別的地方，所以我和這個朋友一起到倫敦。她已經通過海關，在行李提取區等我。

「她是誰？「海關官員突然問我。

「你說跟我旅遊的女生嗎？」 我說，有點困惑，「她是我的朋友」

然後海關官員問了我一系列關於她的問題。。。你們怎麼認識的？有沒有跟她發生關係？你是否對她有意思？

我聽到海關官員忽然問我這些，我十分吃驚，沒想到海關會問如此私人的問題。我誠實的回答了官員的問題，並且解釋我和她真的只是單純的朋友而已。

聽完我的回答，海關官員拿走了我的護照，然後請我到一個在海關旁邊的「休息區」，這對我來說像是一個玻璃籠子。我可以從這個休息區看到在海關排隊的人。我還留有我的行李和手機，所以趕緊給我的朋友發了簡訊，告訴她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建議她不要立刻離開。

海關官員詢問我的朋友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同一個海關官員到休息區來繼續詢問我一些問題。官員問我在英國看望什麼朋友，朋友的名字是什麼，地址在哪裡，我是怎麼認識他們的，我在中國做什麼工作，離開英國之後具體會做什麼事情，也問我為什麼沒有那麼多行李。

我給她解釋我旅遊的時候不想帶很多東西，她笑了跟我說，「那你還會洗衣服嗎？」

我只是尷尬的跟著她笑，然後她又告訴我要等一會兒。

我給我朋友發簡訊，告訴她我不知道這個詢問什麼時候會結束並且跟她道歉。

又等了四十分鐘，海關官員回來了，跟我說她想詢問我的朋友一些問題。我告訴她還在行李提取區等我。官員就跑到那邊，找我朋友，然後也問她類似的問題，你們去哪裡旅遊?你們是怎麼認識，你們是否是男女朋友，鄭凱成是做什麼樣的工作， 等等。

我的日記和旅行火車票被檢查

海關詢問完我的朋友，又來到在海關旁邊的休息區繼續問我一些問題。她要求我給她看我的銀行賬戶信息，來證明我是否有能力買票離開英國。看過這些銀行賬戶信息之後很快有另一個海關官員來找我，這次是一個英國國籍的斯里蘭卡官員。我們先去行李提取區找我的朋友，因為她幫我拿了我託運的行李。

鄭凱成

拿到行李之後，我告訴我朋友這個事情並沒有結束。官員帶我去另外一個地方，然後很仔細地檢查了我所有的包和行李，也清點我的現金很多次。他們在我的行李中沒收了一些東西，包括之前的火車票和我的日記，並把這些東西放在一個特定的「證據」塑料袋子。在檢查的過程中，這個官員也詢問了我很多問題，跟第一個官員的問題很相似，我在英國幹什麼，為什麼來這裡，等等。

然後又突然問我一個我沒想到他會問的問題，「我打算去中國度假，你覺得我應該要去中國哪裡玩？你有什麼好建議？」

我也誠實地回答他，告訴他我在中國最喜歡的城市。

「中國好玩嗎？」他在問我同時也在瀏覽他手中的我的日記，「我很想去看長城」

我點頭然後也單純地跟他說，「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中國「 我說，有點驚訝他還在看我的日記。

檢查了我的行李和包之後，他帶我去ATM去看我的銀行賬戶信息，確定我的存款足以讓我買一張離開英國的飛機票。看完之後，他又請我去「休息區」 等一會兒。

鄭凱成（左）

我被帶到機場「小黑屋」

這次我等了一個多小時，沒有人來找我說什麼。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拿回我的護照，也不確定他們具體是擔心或者懷疑什麼。我給我朋友發簡訊告訴她不必再等我。

在休息區的人也越來越多，來自於不同的國家，甚至也有一些英國的國民。我簡單的問他們是怎麼回事，有一些說是簽證的問題；有一個小孩好像是在飛機上生病了，所以海關官員要他們到這個休息區，還有一些在休息區的人不會說英文。

從我到達海關起，直到此時，我已經等了快三個小時，然後他們官員終於來找我。

「Victor Zheng，」 還是那個英國籍的斯里蘭卡官員， 「跟我走」

接下來，官員帶我去的地方就是倫敦蓋特威克機場的小黑屋。雖然這個事情開始變得越來越可怕，但是我真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可能是我已經很累，或者我也發現我最好要冷靜。如果我表現得惶恐，一定不會對我有任何幫助，所以我只是冷靜地接受這些事實，也一直在觀察這個過程。了解當下英國海關官員的一些態度和想法，也是有意思的事情。

他們帶我去見另一位海關官員，在另一個小房間，他請我在一個白色的桌子前坐下，然後坐在我的對面。

他問了我跟之前的兩個海關官員一模一樣的問題。然後又檢查我的東西，最有趣的是他也問我，「你是不是有點餓嗎？」他問得突然，同時也在記錄一些筆記， 「我詢問你之後，我們可以請你吃一些熱的食物！」 他很開心的跟我說。我不是很確定他是否在期待我激動，然而我只是謝謝他，然後等他問我別的問題。

我的行李和手機都被沒收了

在這個官員詢問完我而且做了筆錄之後，英國籍的斯里蘭卡官員又帶來別的官員採集我的指紋，並拍照。

拍完照，我在小黑屋裡繼續等待 – 一個有電視，有地鋪，無限供應土豆片，新月形麵包和水果的小房間。

到目前為止，我的行李和手機都被沒收了。我不確定自己在小黑屋裡的時間。感覺過了一個小時左右，他們又叫我去另外一個房間接受另外一個官員的詢問。

這次，官員給我看一張紙。這張紙說明了 「被拘留的理由和保釋權」，也表明他們現在知道的信息還不足以讓他們放心地讓我進入英國，並且對我回答問題的答案保持懷疑。

這次的海關官員是一個英國阿姨，戴著眼鏡，黑色頭髮，看起來是南亞的移民，但是說話的時候有典型的英國腔。她在小房間里開始詢問我，跟之前的官員同樣的問題，甚至更多。

「你的兄弟姐妹都是做什麼的？」然後她又問我另外一個問題，「所以你在歐洲旅遊快一個月了，你也告訴我們所有的官員你一直跟朋友在一起，是嗎？」

我點頭並且說，「是的」

「我想問一下」她一邊在問，一邊在做筆錄，「你有那麼多朋友，但是沒有女朋友。。。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點無言以對，不是很確定這裡的邏輯關係是什麼

「我。。。只是。。。」我開始說，感覺有點無語「還沒有遇到最合適我的人？」

她慢慢地點頭，然後調整她的眼鏡，又問我，「你這次來英國會跟誰一起住？」

「我會跟我的朋友和他的夥伴住在一起」我跟她解釋，也給她看了我朋友的聯繫方式。

她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做筆錄。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繼續說，「你跟兩個美女一起旅遊然後你又沒有跟她們發生關係？」

感覺她突然變得像一個吐槽我的一個哥們兒，強調我特別不會撩妹。

「我們真的就是單純的朋友而已」我給她解釋。

官員又做了筆錄，然後問了一些關於我的工作的問題。

「可以給我說你的薪水是多少嗎？」

我誠實的回答她，也給她看我的銀行賬戶信息。

「為何你的工資那麼低！」 她大喊說，看起來非常驚訝。

英國的移民局是想一直吐槽我嗎？說我又不會撩妹，又沒有高的薪水。

「你的生活計劃是什麼？「 海關官員又問我。我其實也一直在問我自己這個問題。

海關官員：我們原來有點擔心你想來這裡偷渡，現在放心了

詢問完之後，海關官員又告訴我去小黑屋裡待一會兒。這次，我問警察我能不能打個電話。我給兩個朋友打個電話，一個是與我同行從義大利來英國的女人，另外一個是我打算住在他家的朋友。我只是告訴他們不要擔心，我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出來之後會跟他們聯絡。

我等了一段時間，吃了一些土豆片，在小黑屋裡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官員回來了，微笑著跟我說，

「恭喜你，歡迎你來英國「她跟我說，同時用雙手遞還給我護照。

「我們四個同事討論了一段時間「她開始跟我講，」我們原來有點擔心你想來這裡偷渡，但是我們覺得詢問完之後，你沒有這個目的。我們也給你的朋友打電話，問他一些問題，他也做你的證人。所以我們現在可以放心讓你進我們的國家。"

她讓我拿好我的行李，還帶我去機場里的火車站，在我準備離開小黑屋的時候，有一個警察跟我說，「你可以多拿點土豆片和新月形麵包！」

我猜測我的臉上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我只是想到我朋友的家。我看了下我的手機，發現已經快晚上十點鐘了。我是三點鐘到達倫敦機場的。

我拿了一包土豆片，然後海關官員告訴我怎麼去我朋友的家。她同時也跟我說一些類似父母的話語，「我們覺得你應該穩定下來，找到一個穩定工作，這是很重要的，我們都不想在一個不確定，不穩定的狀態中活下去，不是嗎？」

我點了點頭，然後笑著跟她說，「我同意」 。

她跟我握手，然後祝我好運。我去買了火車票，然後終於在我朋友的家安頓下來。

鄭凱成

最不滿日記被反覆查看，感覺隱私被侵犯

雖然這是一個很奇葩的旅遊經歷，也耽誤了我不少的時間，但是這個經歷沒有讓我很生氣，也沒有影響我對英國的態度。我知道英國在脫歐之後還經歷了一些恐怖襲擊，同時因為正值元旦，英國人的整個狀態是很緊張的。

這些我都很理解。但是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任何人都不要在一個恐懼的狀態里活著。安全，治安都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如果你為了很小的細節而懷疑人，這個狀態也不是很舒服。其實這個經歷中讓我最不滿的事情是他們放開我之後，告訴我四個官員都很仔細的看了我的日記。他們侵犯我的隱私是最讓我難受的部分。

檢查任何人，尤其是為了國家的安全，是一個很敏感的事情。我相信一定有些情況下你必須要為了治安而犧牲隱私，但是我非常懷疑，我的情況是否是必須要被檢查到如此仔細的程度。我能理解他們為何問我那麼多問題。但是我被詢問的時候也跟他們說，我很願意當場買我離開英國的票，如果這個會讓他們放心。

我知道這些海關官員，這些系統一定是錯綜複雜並且有我不懂的地方，但是我非常擔心，如果他們是把一個非常緊張的人放在小黑屋裡，只是被冗長、反覆地詢問就足以讓人累到崩潰，更何況他可能是無辜的。這也是一個要反思的方面。因為我之前在美國研究也報道過警察的行為規範和檢查技巧，我對詢問的技術有所了解，我知道我當時一定要不慌不忙，精神上也要有十足的耐力和強大的內心來重複回答他們的問題。

我不反對維護治安的謹慎態度，但是我也很希望所有國家的海關和移民局可以有更好的辦法來處理他們的懷疑，更合理地判斷在什麼情況下應該把處理事情的嚴重性升級。作為一名年輕的美籍華裔，在歐洲旅遊，有足夠的資金，有很多朋友能作為我的證人，我只是在思考英國海關對我如此嚴格的審查，以及又如此擔憂慎重的態度是否真的理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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