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之若儀相濡以共

最新 01-15

在「鎮壓反革命」的重手之後，新政府漸漸地征服了原政府的抵抗力量，也向市民展示了其統治力量。開始了從「造反」模式向「統治」模式轉型。但是由於缺乏統治經驗，監察機制幾乎不存在。一言制、以個人意志取代法律、取代組織結構的現象很快在各領導層蔓延起來了。共和國的締結者，共產黨的最高領導人毛澤東發現後憂心重重。為此於一九五一年底發起了向共產黨自己開刀的「三反」運動，即「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

最有名的案例要算「劉青山、張子善案」。革命功臣、共產黨幹部劉青山、張子善被查明貪污巨額公款（等值於一噸黃金）。毛澤東親自批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非殺不可！」一九五二年二月十日，兩人在河北保定人民體育場公審後，被宣判死刑，當場服法。「三反」運動來勢兇猛，波及許多黨政高級幹部，一時間「官不聊生，怨聲載道」，自殺，坐牢者甚眾。中共第二代領袖鄧小平的連襟樂少華就是在「三反」運動中因被批鬥而自殺身亡的。

「三反」運動在中共官僚階層中遇到了強烈反彈。角力的結果是「皇權」向「宦權」妥協。（這樣的妥協在大鳴大放到反右運動中又一次地重演）原本高高舉起、指向官僚集團的大刀，卻實實在在地落在了工商業主的頸項上。緊接著在五二年一月，中央政府虛晃一招，發起了針對民族工商業的「五反」運動，即反行賄，反偷稅漏稅，反偷工減料，反盜騙國家財產，反盜竊國家經濟情報。「革自己的命」的運動不聲不響地變成了「革別人的命」的運動。相對於「三反」，「五反」的打擊力度強得多，打擊面廣得多，運動持續時間也長得多，達十個月之久。因「三反」成立的「打虎隊」很快就把工商業界富裕人士當作「老虎」打了。

愛國民族資本家，在抗日戰爭中出錢出力的長江航運大王盧作孚不甘羞辱，吞服大量安眠藥自殺身亡。冠生園創始人冼冠生被工人圍困在辦公室兩天兩夜後，於四月二十一日跳樓自殺。

上海在一月底到四月初自殺人數達八百多人，其中有很多工商業主全家數口悉數自殺。許多商界、文化界人事紛紛出走港澳。

「五反」運動對國家的經濟發展造成了巨大傷害。商業活動下降，生產下降，國家稅收下降，失業人口上升。新政府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經濟困境。

見多識廣的明皓在上海裕華煙廠以其獨特的組織能力，嚴謹的文字能力和對底層工友的感染力贏得了廠里黨代表的重用，被任命為「打虎隊長」。就在他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時候，一件貌似「鴻運當頭」的好事把明皓嚇了一身冷汗。

五二年七月二十四號星期四，上午十一點，上海西藏路裕華煙廠黨代表陶百良的辦公室，奉命而來的明皓站在門口輕輕地敲了敲門框。陶代表從文件堆中抬起頭來，看見明皓，滿面笑容地說：「呂隊長，快進來，坐下吹吹風扇。今天天好熱呀。」說著站了起來，把靠牆的風扇變換了方向，風吹向客座的方向。然後給明皓倒了一杯水，遞給坐在客座上的明皓。明皓謝過後接過水杯，喝了一口，輕輕地放下，身體向前傾了一下，只坐在椅子的前沿邊上，看著陶代表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道：」陶代表找我有事？」

「小呂啊，你這打虎隊長幹得不錯嗎，有前途。好好打，老虎有你打的。」這陶代表大大咧咧地一邊說著一邊遞上一支本廠生產的白皮煙。「謝謝陶代表！」明皓一邊接過香煙一邊思量著對方的意思。「小呂啊，』若要進步快，就進黨里來』。你知道嗎？」並沒有多少文化的陶代表很為自己的這兩句順口溜得意了一番，又重複了兩遍。

「入黨」？明皓心頭一驚，那不是要「政審」嗎！南京家裡的商號、自己在國民黨軍隊中的經歷，這不都是要命的事嗎！唉，後悔不該出頭呀，這，這，這如何才能脫身呀……雖然心裡如翻江倒海，明皓的表情上全然不露痕迹，依然侃侃而談地與陶隊長一邊抽煙一邊拉著近乎。「那是，那是，謝陶代表幫助，跟著陶代表進步。」

兩人又談一會「進步」的事，陶代表就轉了話題，「昨天吳老闆向我建議西安、銀川等地開辦事處，以提高我們在西北地區的銷售業績。這主意是不錯，可是誰願意離開上海去那鬼不生蛋的地方。就算有人願意，也不見得有能力獨擋一面。再說了那人到了那裡，天高皇帝遠的，能信得過的人不多呀。你看這』三反、五反』的重點就是』反貪污，反偷稅漏稅』。如果這些住外辦事處與資方穿一條褲子，我也不知道呀……」

聽著，聽著，明皓會出意來了。入黨的事是真是假暫且不說，想讓我去西北開辦事處倒是十至八九。想著，想著，明皓有了主意。吸了一口煙，明皓探前一步，笑著對陶代表說：「陶代表要是信得過我，我回去與老婆商量商量，如果她不反對的話，我就去西安搞辦事處吧。今年夏天她正好從財經學院畢業，還不知道會分去哪裡呢……」

「這太好了，你回去好好與你老婆說說，你要是能去的話就太好了。」陶代表忍不住地插話道。

看著重要話題已經談得差不多了，明皓起身告辭時說：「陶代表，沒別的事的話，我就下去做事了，我這次回去南京就與她說….」

五月二十六，星期六晚八點剛剛過。南京長樂路呂氏私宅，明皓、靜儀的卧室里。靜儀抱著女兒正瑛在房裡一邊踱著步子一邊唱著催眠曲哄著小姑娘入睡。明皓預計今晚從上海回來，靜儀昨天剛剛收到畢業分配通知單。看著桌上擺著的畢業證方，成績單和分配工作介紹信，靜儀心裡一陣陣地悲哀。好像成績在分配工作中不佔太多份量。自己一溜子五分的成績並沒有給自己爭得一份好工作，倒是那些調干生個個分得重要崗位。大多數成份好的同學都分到了本地工作，像靜儀這樣成份高的同學大多發配到外地了，靜儀被分到哈爾濱中國銀行。哈爾濱哎，冰天雪地的地方，正瑛這麼小，這怎麼辦呀。靜儀把心思放在心裡準備明皓回來與他商量。

吱….外面傳來大門轉動發出的的聲音，緊接著的是靜儀熟悉的腳步聲，明皓回來了。

靜儀輕輕地把剛剛熟睡的正瑛放在童床上，一抬頭只見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提著行李站在房門口望著自己：「靜儀，我回來了。」明皓大聲地說。「噓…小毛（正瑛的小名）剛剛睡下，可別把小老虎弄醒了。明霞在廚房給你留了飯，我來給你熱一熱，你先去洗把臉，坐了一天火車挺累的。」

明皓放下行李與靜儀一同到了廚房。靜儀一邊從悶了火的爐子上端下一砂缽，一邊說：「這是今天剛燉的火腿雞湯，算你有福氣。」說完打開草捂子，揭開飯鍋為明皓盛了一碗飯，連同一雙筷子遞到坐在餐桌前的明皓。「你先吃起來，吃完後我有事與你商量。」明皓一手接過碗筷，一手提起蓋在桌上的紗罩，裡面有兩盤蔬菜，一盤是蘆蒿炒肉絲，一盤是素炒艽兒菜，都是明皓喜歡的。明皓揀起一筷子蘆蒿炒肉絲送到嘴邊，又在雞湯里揀出一塊雞脯，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一邊說：「我也有事要與你商量。你先說….」

兩口子就著飯桌低聲談了很久。明皓吃完後去父親房裡道晚安，靜儀在廚房裡洗碗收拾後，兩人回到自己的卧房裡繼續著他們的談話，談來談去也談不出個好方案。最後靜儀下了下決心：「算了，哈爾濱的工作我不去了，我帶著小毛和你去西安。一家人好孬在一起！」

「唉，只是這樣太委屈你了。讀了那麼多的書，那麼好的成績......」明皓嘆了氣說。

「這也沒什麼，比起現在你大多不在家也差不到哪裡。我工作的事以後安定下來再找。睡吧，再談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靜儀悠悠地說。

明皓聽了心裡不是個滋味，可又沒有什麼好辦法，滿懷柔情地摟過太太。

「怎麼你哭了？」明皓的手碰到靜儀的面頰上冷冰冰的淚水，吃驚地問道。

「沒事，沒事，怎麼講我們以後可以在一起了，不想和你分開….」

聽到靜儀哭著這樣說，明皓把靜儀摟得更緊了，喃喃地說：「不分開，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