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軼君：三個女人的聲音

奧普拉最近應該練了聲線。她在第75屆金球獎接過終身成就獎之後發表感言，一開口令我渾身一震：以往奧普拉的聲音明亮、有穿透力、清晰動人易於傳播，而這次，低沉、具煽動性。她極好地把控節奏，魔棒一般指揮聽眾的情緒忽上忽下，直至引爆點：「他們的日子完蛋了！」劍挑「性騷擾」男性霸權大佬們的這一句出口，奧普拉的形象立即幻化成「自由引導人民」油畫里半裸的大革命女神。

檢查下奧普拉發言的時機，就不難理解，這是一篇參選美國總統的預熱、試水稿。影視圈裡很多人心照不宣，被問及是否支持奧普拉參選總統時，一點也沒有驚奇。「她的聲音是領袖的聲音，我為其他動了心思要參選的人難過。」梅里爾·斯特里普說到了點子上。我猜大概因為她演過鐵娘子撒切爾，撒切爾就專門練過聲音，電影里斯特里普練成之後，對著門外的首相丈夫丹尼斯低喝一聲，嚇得他從座位上彈起來：這就是領袖的聲音。

去年站在同一個舞台上接過終身成就獎的，就是斯特里普。她當時的聲音也變了——她自己的解釋是生病了。音調偏高，飄忽，符合她的講話內容——對特朗普的厭惡、批評，神經質般的不依不饒。任何一個男人聽到這把聲音都該暗叫「不好惹」。「好萊塢就是外來人和外國人匯聚的地方。如果你把他們都趕出去，你就只能看橄欖球和綜合搏擊了，而那些並不是藝術。」斯特里普在講話中鎖定「好萊塢、移民和媒體」是維繫傳統價值經典信仰的支柱，今年她還出演了《華盛頓郵報》的女老闆，從各種訪談來看，那不僅僅是表演，而是滿滿的使命感。守衛自由世界的任務好萊塢都承包了。

還有一個女人的聲音，說著法語。雖然法語特別動聽，吵架都像說情話，這位法國女演員捍衛男人說情話的權利，卻引起激烈爭吵。凱瑟琳·德芙納認為女權過了頭也會鬧成「文革」，男人個個自危，成片打壓：「把本來夠不上罪犯的人歸為性犯罪者的同類，而且沒有給他們自辯的機會」。不難想像，她和一起簽名的百名女性遭到Me Too陣營狂轟。

兩邊的聲音其實都對，一個為受害者發聲，為來者警示——好萊塢和矽谷，都是資本與權力高度集中的地方，容易形成霸權，而不是民主。另一個聲音則強調，女權跟任何一種權力一樣，需要監督，謹防濫用。可惜這樣的聲音，在反性騷擾大潮中，顯得政治不正確。金球獎上一片黑色，沒有一個明星敢穿其他顏色到場。凱瑟琳·德芙納，法國人不懂美國事，就是那個穿了彩色衣服的人。而狗仔隊報道，金球獎上那些穿黑色的明星們，到了領獎後的派對，迫不及待換上多彩霓裳，很簡單，誰都想光彩照人，激起說說情話的慾望。

這世界就是有前台和後台，也需要三個不同女人的聲音一台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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