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不能妥協的（七）

穆蘭這時候看見可良站起來，推開椅子，他先是保持著步態，下了台階，跑向餐廳的大門。駒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那扇雕刻著豎形紋路的烏木色的門外。

3

錦衣夜行律師行最近常常開會至三更半夜。律師行既不是娛樂場所，開夜場不會增加營收，也不是需要夜晚提供額外靈感的浪漫工種，夜裡開會只會增加成本。這樣的勞民傷財總是拜客戶所賜。

這次的客戶九歉企業，涉及的案例資金3億美元，在AC集團整體被凍結的700億美元中只是蛋糕邊緣的一角。對於九歉卻是能否繼續運營下去的生死許可證。處於垂死掙扎期的企業總是力大得驚人，殊死一搏，抓住手邊能夠抓住的一切。就連以遲鈍著名的穆蘭都能感覺到自己正跟著這股下沉的力道一起，遲鈍地下沉。

但是律師行當說到底就是社會設置的，讓人們能夠抓住一把的機構。只是對於穆蘭所在的這類律師行，其中談不上高尚的成分，客戶已經先付了幾十萬，是否代理，相關的工作都得先做起來，他們只能算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700億美元的資金，涉及幾十家相關企業。要是每家企業都能找到辦法使自己的資金溢出凍結，所謂凍結也就名存實亡。九歉要達到的目的本身就不合理。這大概就是之前接手的律師行，做到一個階段的工作量，收了錢，完了活，就退出的原因。錦衣夜行就像這條流水線上的一個工位，既然出於各種原因接了下來，就只能先把工作做起來，對得起收下的錢，擇機而退。他們並不是一間有野心的律師行。倒是這種流水線上的行活做的多，在社會上既沒有什麼知名度，也沒想著向那個方向去。行里的律師大多有一技之長，卻未必能擺得上檯面。

從九歉的立場，他們當然希望為溢出凍結找到合理性，並且實現它。首先要過的就是律師行自己對行業守則認識這一關，要是律師行自己都不能為自己找到立足點，這件事就沒法做了。不斷地疲勞戰，九歉帶著之前積累的經驗，希望錦衣夜行完全站在九歉的立場上，心情不難理解。因為這3億美金，九歉已經陷入舉步維艱。明明是AC的問題，卻要連累九歉到玉石俱焚的境地，放在哪家企業都不會束手就擒。

工作上的麻煩算是正常，讓穆蘭心煩的還有好友陳歡。

陳歡最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鬧戀愛。這種平時說起來調理分明的人，更容易陷入戀愛的迷潭，因為覺得自己絕不至於此。穆蘭找了她幾次，她都是一副我沒事，我很好，你別擔心我的狀態，但是穆蘭又並沒有說她有什麼不好，簡直都沒問你還好嗎。穆蘭雖然擔心，也不好過問，朋友之間的相處，往往只能如此，即便知道對方有事，也只能等到事情發生了再做理論。說到底，朋友不是用來阻止對方跳懸崖的那個人，只能等跳崖後對方發出SOS的求救信號，最關鍵那時候你得有條夠長夠牢靠的繩子。雖然是這樣慷慨激昂地想了，穆蘭還是忍不住想偷懶，要是能防患於未然多好，時常盯著陳歡的電話號碼，希望它突然響起來。

「我是梁可良，」電話那邊說。

「我沒事，正在閑著，」穆蘭鎮靜自若地，會議室里正爭得如火如荼。

「有空嗎，」梁可良問，「我正經過你工作的大廈，想起上次你好像說過。」

穆蘭猛地站了起來。嚯地一聲。椅子向後倒去。這種皮面靠背椅早該換了。

「我呆會打給你，你等我，」穆蘭掛了電話。

會議室里的人都看著穆蘭，爭執倒是暫時中止了。旁邊的森替她扶起椅子。

「你要說什麼，」蜜雪兒終於問。原本就白的一張臉，因為熬夜算是煞白。

「也有一種可能，」穆蘭說，「如果九歉之前與AC旗下的一間公司有合作，這間公司又在凍結前被另外的公司理論上收購了，只是還沒執行，我們就能通過那家公司提起訴訟，將資金轉移出來。」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既然有可能性，就有操作的空間，就看錦衣夜行的尺度，願不願意操作了。

「我有個朋友對相關流程比較熟悉，好像在非洲有幾個酋長國操作這種事情都有先例。他人已經在樓下了，他們都不大願意公開談。」穆蘭輕聲說。

「你去吧，」蜜雪兒說。

穆蘭收拾著東西，那時候她甚至的確覺得梁可良就是這種專門處理疑難問題的小公司代表。臨出會議室，她還刻意打電話過去，說我現在就下來，聲音嚴肅而緊迫。

出了會議室，穆蘭才心驚地想，她什麼時候變得撒謊也這樣氣定神閑，而且過程中也並不覺得自己在撒謊，完全投入到設定的劇情中。會議室的一側長條的玻璃窗戶，裡面襯著百葉窗，形成鏡面效果，她看看自己的臉，腳下加快了步子。

已經是五月中旬了，梁可良穿了件短袖T恤，下巴上都是鬍子的陰影，穆蘭料想自己的狀態也好不到哪兒去，夜深了，人都看起來憔悴。精神倒很好，梁可良笑著，像是有忍不住的好消息馬上要說出來。

難道他有了女朋友，甚至要結婚了，奉子結婚，這麼快？上次可梁追了駒出去，元寶說他還是單身，好些親友爭相介紹，穆蘭當即心涼了大半，競爭力這麼強，她既沒經驗，只怕實力也不夠，時間更加成問題，耳邊響起一串退堂鼓。深夜到訪也許是因為事情不順，心情不好，想找個也還沒睡著的人派遣鬱憤，可是心情這麼好，那莫非就是有忍不住的好事要「不管向誰說出來」。

「看來是真的，」梁可良遞過來一隻盒子，「你上次說常常加班，見到月亮的時候比太陽多，因此看到的陰暗面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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