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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問西東》觀影前必看:最好的三篇影評

你是否在年輕時做過後悔一生的決定?

來源:公眾號「反褲衩陣地」 文:反褲衩陣地

第一時間去看了《無問西東》。因為導演是李芳芳,她的成名作《十七歲不哭》熱播時,我那時也差不多十七歲——那是正在進行時的青春,多年後回想高中時期的生活,李晨和郝蕾那兩張稚氣未脫的臉,是會浮現出來的。我們早期80後(85年前生人)如果真有懷念,懷念的也是《十七歲不哭》或者《花季雨季》里展現的青春,而非現在一眾穿起當年校服、放兩首懷舊歌曲、不談理想只談戀愛的撈錢校園電影。

《無問西東》也是青春的故事。不過那青春更殘酷一些——因為一個決定,有人英年早逝、有人被殘酷迫害、有人扛下難以承擔的責任、有人從此不知所蹤。

經歷過青春,便知道年少懵懂的殘酷。一個選擇,會導致未來的雲泥之別。選對了,值得一生慶幸;選錯了,便用一生償還。

之前我並不知道《無問西東》完成於2012年,塵封六年之後才上映。所以看電影的時候頗為驚呆:怎麼章子怡、王力宏、張震……看起來那麼年輕?!根本不是化妝和打光的藝術,而是自帶的嫩——初諳世事,朝氣蓬勃,眼中有光。

片名「無問西東」出自清華校歌——立德立言,無問西東。本來是清華大學建校百年的獻禮片,於是刻畫了四個時代六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其中四個是清華學生…),他們在各自時空遭遇的迷茫和磨礪,他們於彼時選擇的信仰與擔當。因為立意很大,所以影片倒真的展現了一些超越小情小愛的時代情懷,甚至於不經意處,有猝然襲來的感動和讓人心底一沉的片段,令人淚目並自省:我曾經的熱血、純真與理想呢?

20年代的清華園,梁啟超做先導演講,徐志摩任現場翻譯,一眾當世大師,滿堂清華學子,靜靜聆聽詩哲泰戈爾真摯的講演:我竭誠懇求你們不要走錯路,不要惶惑,不要忘記你們的天職,不要理會那惡俗力量的引誘……

30年代的西南聯大,窗外大雨瓢潑,老教授在漏雨的教室中堅持授課,他一遍遍提高的音量始終被嘈雜的雨聲吞沒,面對茫然無措的學生們,他乾脆在黑板上寫下「靜心聽雨」四個字,然後從容落座,任憑大雨打濕長衫,講台上下,一片沉靜,大雨也因此失了喧嘩……

60年代的新中國,在校園裡奮力奔跑的年輕情侶,飛揚的裙角,飛揚的愛情;悲劇時代的悲劇命運,有人死去有人重生;在茫茫戈壁艱苦研製「兩彈一星」的時勢背景下,漫天風沙中一個女人帶著她深沉的愛,蹣跚而來:死亡來臨前,我一定要找到你……

21世紀的鋼筋叢林中,人們步步提防、處處小心,對物質的狂熱追求、對人情的漠視與懷疑,讓生命的意義變得冰涼。年輕人晃著喝得快要見底的紅酒瓶,不無諷刺地說:現代人的感情,就這麼多了……

四個時空的故事被打亂,又錯位地接續在一起,跨越幾十年的時光,理想和信仰在青春中漸漸變了模樣。二三十年代的多元包容里,看得到亂世悲鳴和家國熱血;六十年代的單純封閉中,是壓抑的情感和滿目的百廢待興;而今當下,卻是另一種精神的蕭索,盛世中許多青春陷入迷茫。

從殺青到最終定檔,《無問西東》塵匿了六年,電影里激昂澎湃的青春歲月,也因此姍姍來遲。不過有意思的是,正是這場歷經六年的「遲到」,使如今的觀眾甚至包括主演本人,在看這部電影時,都會忍不住感嘆:改變一個人何須一生?六年就夠了!

六年的時間,五位主演章子怡、張震、王力宏、黃曉明與陳楚生(還有一閃而過的奶茶妹妹),都經歷了結婚生子,人生由此踏上另一個「落地生根」的階段。而留在電影里的,卻是未曾按下「選擇」鍵之前的他們。電影開篇有句提問:如果提前了解了你們要面對的人生,不知你們是否還會有勇氣前來?

章子怡大概不會想到:在這六年時間裡,命硬的她不但在這之後憑藉《一代宗師》迎來了職業生涯的另一次高峰,甚至,她如今幾乎馬上就要成為「新一代宗師」。六年前的報刊雜誌,還有不少對她批判質疑的聲音,而如今,連輿情洶湧的社交媒體上,都是對她職業素養的肯定和讚賞。六年前她被打上的標籤還是自信到自負的國際章,六年後在《演員的誕生》里,她已經會大方誠懇地感恩:一個人不是演員,那是獨白;如果沒有非常棒的梁朝偉先生,我完成不了宮二這個角色。

時間教會人們成長,褪去青澀和張揚,換上從容與淡定。但令你能不斷從谷底走到峰迴路轉甚至躍然登頂的,始終是不問來路、全然向前的勇。

而六年前的王力宏,真是帥的。《無問西東》他出場那一幕,只回眸一笑,滿車嘰嘰喳喳的女大學生即刻安靜了;但現實中的電影院,某些觀眾看到這一幕時,紛紛「哈哈」大笑出聲——若是六年前,想必沒有人會笑。他曾經那麼俊美、充滿才情、遺世獨立;只是六年過去,不斷發生在王力宏身上的種種新聞,將他曾經的金身破去,他成了民眾心中一個心照不宣的梗。但說穿了,這些與他其實也無關:他還在做他喜歡的音樂,也許在他的自我認知里,他從來沒變過,只是,別人不再如從前那般看他。

改變,不只是自覺自發的,有時候其實是外界劇烈地變化了,這種改變是無奈的。但,對於這種改變,你最多接受,無須迎合。

不得不說,《無問西東》是一部有溫度的電影,它首先會令我們想起這一生曾接受過的各種教育:塑造過我們的、令我們賴以為生的、從迷途中拉回了我們的、會與我們相伴終生的。

我承認我在觀影時眼眶濕了幾次,主要是想起了我的初中班主任:一個教語文的、脾氣火爆的年輕女性。剛上初中時,我成績並不好,父母也不怎麼過問,頗有隨我野蠻生長的意思。我那會兒上課時特別喜歡偷偷看衛斯理小說,有一次被班主任當場抓到,當時預感她會撕爛我的書,扔到我臉上,然後讓我去請家長,結果她什麼也沒說,只叫我放學後單獨留下。我緊張極了,以為她要私下裡扇我幾耳光才解氣,魚死網破的心我都有了。沒想到,放學後,她領我去了她的職工宿舍,從書架上翻了一些三毛和路遙的書給我,說:我不反對你看閑書,不過我希望你讀一讀我給你的書。

自那以後,我經常從班主任那裡獲得各種各樣的書,有中外名著、有明清小說、有散文詩歌,每讀完一本,她會布置我寫一篇讀後感作為周記,又或者約我在晚自習時給我講解某些書中我不理解的知識和人生觀。

我人生的基礎閱讀量,幾乎全在初中積累。而當我認知越多,越了解我想過什麼樣的生活,看什麼樣的世界。於是,學習也變得主動起來,尤其是語文,我那時拿了不少全國全省作文比賽的大獎,並不純粹是為了報答班主任,而是,我能輕鬆寫出更好的文章了——因為我理解了更多。

畢業時,我考取了省重點高中,班主任在我的畢業紀念冊上寫了一句屠格涅夫的寄語:青春之所以美妙,奧秘不在於能夠做出一切,而在於希望做出一切。

很多年後,我去看望她,也問過:當初你為什麼選擇了我、那樣引導我?她說:我那時候才從師大畢業沒幾年,剛當上班主任,說白了,我也是個熱血的年輕人,想培養優秀的學生,想守望無知的少年。我知道如何與那時的你們溝通,畢竟,我也曾經是那樣過來的。

片中祖鋒飾演的清華老校長梅貽琦與學生的一番對話,

是片中最感人的一個片段

除了一生的教育,人最可貴的,還有青春的無畏。

所以我也想起了這些天火熱的《燃燒吧大腦》,100位從全國及海外眾多青年中篩選出來的頂級學霸,在鏡頭前展現出的自信幽默和沉穩大氣,引爆一輪又一輪的熱議。我們愛看,是因為我們從這一片新鮮的青春中看到了,那些璀璨的希望。

真的,青春不應是秀叛逆,不應是耍憂鬱,更不應是盲從和將就,它是人生一個醞釀勇氣的階段、一段質地純粹的歲月。

多麼值得慶幸:如果你在青春年少時,就已選好了你最想走的路,然後始終勇往直前。即使同行的人在漸漸減少,即使黑夜漫長一直等不到黎明,即使善良被嘲笑,正直被鄙薄,也沒有放棄,一直遵從內心,在沉浮中成長,由始至終,都無懼無畏。

那麼你呢?在20歲或者更早的時候做過什麼影響自己至今的決定么?那時候的無畏是否變成了如今的害怕、那時候的魯莽是否變成了現在的圓滑、那時候相信的一切是否變成了一切的輕視、那時候傷害過的人是否變成了此生的遺憾?

看電影里的年輕人,把每一個決定都做得轟轟烈烈,然後人生便定下了或悲壯或成功的基調,你是否羨慕?你是否相信只要當初做對了一個決定,如今的人生肯定大會不同?

最終,你會不會把一切都歸結於:來不及了?

其實不是這樣。你想成為怎樣的人,你執著於成就怎樣的事業,以什麼方式度過怎樣的人生,這一連串問題的答案,依賴於青春所有的熱情,也依賴於一生中必須堅持的真實。

電影里,時任清華校長的梅貽琦說:什麼是真實?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做什麼,和誰在一起,如果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那就是真實。

這是一種篤定又柔軟的信仰,知易行難。

即使失去了曾經的勇敢,你依然可以擁抱你餘生的真實。

唯願你我永遠心懷青春之火,不懼不畏,不滅不熄,只問深情,無問西東。

看完這部電影,我們才明白人為什麼要讀書

來源:公眾號「山河小歲月」,作者:李舒 毛毛

前幾天,小歲月觀影團去看了《無問西東》的點映。

「無問西東」四個字,來自清華大學的校歌「立德立言,無問西東」。這部集齊章子怡、張震、黃曉明、王力宏和陳楚生等多位明星的電影,在兩個多小時里,講了四個年代,四代青年的故事。

清華大學校歌

華語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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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感動我的是第二段——西南聯大。

坦率說,在看的過程中,我哭了好幾次,乃至於毛醬幾次看我,我都只好尷尬地別過頭,假裝喝水。

因為裡面許多情節,都是真實的歷史故事,經常看小歲月的讀者,也一定可以感受到,許多細節,我們都曾經講過。

據說,為了拍攝《無問西東》,拍攝團隊在14個月里看了百萬字的文獻和17萬張照片,從歷史還原角度來看,確實誠意滿滿,有許多真實而感人的歷史細節。

以下內容,含有部分劇透,如果介意,可以在看完電影之後再來看。不過,如果看完這篇,就可以在看的時候為身邊的小妹妹/小哥哥講解。

任君自選。

* * *

清華校史、西南聯大校史乃至中國學術界,梅貽琦是一個不能繞過去的名字。

梅貽琦不愛講話,所以有個外號,叫「寡言君子」。他是清華學生,後來考上庚款生出國留學,回國後就在清華任教。

作為教育家的梅貽琦鼓勵學生勤懇學習,並不希望他們去談口號,談政治,但學生不聽取他的建議,被抓了,他去保釋,勸解,再被抓,他再去談判,去保釋,學生組織的激進活動,他不禁止,不參與,不干涉。

西南聯大成立,聯大的校務委員會有三個人,除了梅貽琦,還有北大校長蔣夢麟,南開校長張伯苓。

從左往右依次為張伯苓、梅貽琦、蔣夢麟

儘管論資歷論年紀,梅貽琦是排末位的,但實際主政聯大的還是梅貽琦。梅校長主管聯大不是因為雷厲風行有主見,而是很少發表主見,只有一句「吾從眾」,所以當時有一句打油詩,講梅貽琦的口頭禪:

>>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可是學校總認為,恐怕彷彿不見得。

1949年撤退台灣,蔣介石派飛機來接各位學者,第一批中,有胡適等人,沒有梅貽琦。他拿著行李等待,依然寵辱不驚。

電影里,梅貽琦是祖峰扮演的,形神兼備,相似度高達99%。(祖峰老師真的不要再演戀愛戲了)

左為祖峰老師,右為梅貽琦先生

祖峰老師扮演的梅貽琦曾勸說陳楚生扮演的學生吳嶺瀾轉系。這個學生的英文和國文幾乎滿分,物理卻拿了個不及格。

這種偏科在今天看來簡直無可救藥,無法畢業。但在當時,卻並不少見。比如我曾經採訪過的張世英先生,他入學的時候,學的是經濟,然而學了三年,實在覺得自己更適合學哲學,於是去找湯用彤先生。湯先生看了看成績單,對張先生說:「看你成績,是個有偏愛的人。」而後一口答應,並建議他可以多研究黑格爾,結果證明,湯先生慧眼,張世英先生後來果然成為小邏輯的一代宗師。

當時的清華轉系制度是很普遍的,著名的「清華四劍客」中,除了季羨林沒有轉系,李長之從生物系轉到了哲學系,吳組緗從經濟系轉到中文系,林庚則從學物理改為學中文——歷史證明,他們的選擇都是正確的。

不過,決定陳楚生命運的,除了祖峰老師的一席話,還有一個重大事件——泰戈爾訪華。

1924年4月23日,應梁啟超、蔡元培的邀請,泰戈爾坐火車到達北京前門,輪流到北大、清華做演講,還拜訪了溥儀。

1924年泰戈爾在清華,左起張彭春、徐志摩、張歆海、泰戈爾、曹雲祥、辜鴻銘、王文顯

在清華的演講是在5月1日晚上八點半,在演講中,泰戈爾鼓勵清華學子,要「保持那凡事必求美滿的理想」。這場演講中,最閃光的人物,除了泰戈爾,還有充當翻譯的徐志摩。「林小姐人艷如花,和老詩人挾肩而行;加上長袍白面、郊寒島瘦的徐志摩,有如蒼松竹梅一幅三友圖。徐氏翻譯泰戈爾的演說,用了中國語彙中最美的修辭,以硤石官話出之,便是一首首小詩,飛瀑流泉,琮琮可聽。」

林徽因、泰戈爾和徐志摩

據說,泰戈爾還曾經擔當中間人,試圖勸說林徽因重回徐志摩的懷抱,結果失敗。(但我必須抗議下,電影里的小摩摩,能再長得丑一點嗎!!!!!!!!!)

* * *

1937年7月7日,抗日戰爭爆發。戰事蔓延的速度超乎想像。7月9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三所大學的校長蔣夢麟、梅貽琦、張伯苓應國民政府委員長蔣介石的邀請,赴廬山進行國是談話會。7月29日、30日,北京和天津先後淪陷,三位校長已經無法返校。8月1日,教育部擬定,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南遷長沙,組成長沙臨時大學。

11月1日,長沙臨時大學正式開課。戰火隆隆,諾大的中國,已經很難容下一張書桌。曾經預測日軍會在八月空襲長沙的傳聞終於變成了現實,只是時間推後到了11月。

第一次空襲,甚至連防空警報都來不及拉響。而由於內部混亂而燒起來的一把大火,讓長沙城幾乎成了焦土。學生們在街上看到的,是在水缸里被活活煮死的母女,以及在防空洞里被燒焦的市民。

南京陷落,武漢告急,長沙危在旦夕。

1938年1月5日,梅貽琦先生召集了長沙臨時大學的師生大會,正式宣告學校將為國家復興做準備:

>>本校為保存文化決遷昆明開學,諸生如有願離校參加各種國防工作者,本校當儘力介紹。願隨同前往者,每人津貼路費20元,此後課程設備等方面,當力求充實,以副有志向學諸生之厚望。

也有學生不肯走,他們聯合簽名反對搬遷,理由很簡單,國難當頭,不想當「懦夫」。北大校長蔣夢麟特地請來軍委會政治部部長陳誠,陳將軍對學生說:

>>你們是國家最後的希望,是「國寶」,倘國之大器,皆化炮灰,將來國家形勢必定更加嚴峻,我們應當為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死中求生」,中國奮起,建國更需人才,中國最好大學的學生,要完成的是後者。

1月20日,這些「國之大器」正式踏上了從長沙轉往雲南昆明的遷徙之路。路線主要分為三路:

一路由女生、體弱者和大部分教師、家屬組成,沿鐵路和水路,經粵漢鐵路到廣州轉香港,再乘海船到安南(今越南)海防,由滇越鐵路經河口到達昆明。這一隊由教務長樊際昌和梅美德、鍾書篇率領。

一路則從長沙出發,繞道桂林、柳州、南寧,過鎮南關進入越南,到河內轉乘滇越鐵路火車赴昆,此路由陳岱孫、朱自清、馮友蘭、錢穆等十餘位教師組成。

最艱險的一路,走的是陸路。經體檢身體合格,體力較好的師生,由長沙乘船到益陽,再從湘西徒步穿越貴州省,憑一雙腳走到雲南昆明去。由國民政府指派中將參議黃師岳任團長,原南開的黃鈕生教授任旅行團指導委員會主席,教師組成輔導團。這支隊伍中,有我們熟悉的沈從文和聞一多。隊伍在湖南沅陵留宿時,他特別把聞一多請到兄長家裡,請他們吃狗肉。第一次吃狗肉的聞一多開心得大叫:「好吃、好吃!」

聞一多等教授帶領的青壯隊邊走邊玩,被稱為「湘黔滇旅行團」

一路行走之中,11級學生穆旦(原名查良錚,金庸堂兄),行前先在長沙購買英文小字典一冊,邊走邊讀,背熟後陸續撕去,抵達昆明時,字典完全撕光;地質學家袁復禮帶領學生邊走邊進行地質考察,調查沿路民風;北大曾昭掄教授(曾國藩的侄曾孫),行走不抄近路,即使盤山公路也如是,被大家認為「頗具曾文正公腳踏實地,實幹苦幹的遺風」。

整整68天,他們用腳步丈量了1671公里。1938年4月28日,這支隊伍成為最後一批抵達昆明的臨時大學師生,王力宏扮演的沈光耀,在路上遇到坐車前往昆明的學生,很有可能是第一路從香港到越南再到昆明的女生團。因為車上的女生,許多還穿著白色旗袍和高跟鞋,顯然不大可能是徒步團的成員。

徒步遷徙的聯大師生

這些穿旗袍的女學生,很快就沒這麼時髦了。她們當時大概沒想到,接下里,她們將面臨的是怎樣的學習環境。

首先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鐵皮校舍,它們的設計者來自明星設計cp梁思成、林徽因夫婦。1938年1月,到達昆明的梁林夫婦應梅貽琦之邀,給西南聯大設計校舍。沒錢沒材料,因為實在太窮,設計方案一改再改,校舍從高樓成了平房,磚牆成了土牆。

覺得委屈的梁思成衝到梅貽琦面前,砸下第五稿設計圖,說:「你們知不知道農民蓋一幢茅草房要多少木料?而你給的木料連蓋一幢標準的茅草房都不夠!」梅貽琦回答,正是如此,才需要土木工程系的老師想辦法解決。最後,124畝的校園裡,只有圖書館和實驗室能用青瓦做頂,教室用鐵皮,至於宿舍,茅草就行了。

西南聯大校舍

鐵皮屋頂的教室,最怕下雨,而雲南偏偏多雨。電影里,同學們因為雨聲太大而聽不清老師講課,老師只好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字:停課賞雨。這件軼事來自西南聯大法商學院教授陳岱孫,陳岱孫向來很會把控時間,內容講完,一說「下課」准打鈴,唯獨經常會被下雨打亂節奏,後來索性就停課賞雨,師生靜坐,一心聽雨。

下雨天照舊上的是體育課。聽雨的王力宏推開窗戶,外面就有老師馬約翰帶著學生們跑圈運動。

馬約翰和學生

現在在清華西區體育館南側有十二個雕像,其中有梅貽琦、聞一多、梁思成等,馬約翰是唯一一個因體育被奉為「名家」的教授。因為深受「東亞病夫」的刺激,馬約翰年少時就是運動健將,還拿過「萬國運動會」的1英里賽跑冠軍。他原先在清華化學系當助教,後來到體育部任教。當時的清華要求每星期一到星期五下午四點到五點,全校學生必須穿短衣到操場鍛煉。為了督促學生運動,馬約翰拿著小本子去角落裡揪出想逃過鍛煉的學生。

在西南聯大的時候,何兆武因為闌尾炎被允許免修體育半年,可他卻休了一年。他本想跟馬約翰打個招呼就這麼過去,馬約翰卻對他說「體育不及格畢不了業。吳宓是大教授了,當年跳遠不及格,就沒有讓他畢業,又蹲了一年。」最後,何兆武用交體育報告的方式補回成績。

* * *

跑警報是聯大學生的一項常態工作。

電影里,陳楚生拎著鴿子去跑警報,實際上,和禽類一起跑警報的教授是有的,不過,抱的是雞,抱雞的是金岳霖教授。

金岳霖

在防空洞里講課的情節是為了電影而加出來的,給學生們講恐龍的是第一個發現恐龍的地質學先驅袁復禮。用濃厚方言在山間講課的是陳寅恪,這大概是藝術加工,陳寅恪眼睛不好,每當警報響起,視力不好的陳寅恪就在人群里摸索。在聯大任教的劉文典總要高呼「保護國粹要緊」,組織學生們架起陳寅恪躲到防空洞。

但確實有教授在防空洞和學生討論數學問題,這就是楊振寧的父親楊武之。

要保護陳寅恪的劉文典,更著名的傳言是,跑警報時看見沈從文,就對同行的學生說:「陳寅恪跑警報是為了保存國粹,我劉某人跑是為了莊子(劉文典是莊子專家),沈從文跑是為了什麼?」這則膾炙人口的段子其實是道聽途說,並沒有實際來源,劉文典曾經到沈從文家吃過好幾次飯,關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差。

電影里,王力宏跑警報的時候,喜歡到鍋爐房煮糖蓮子,這個典故出自汪曾祺先生的回憶文章。在汪曾祺的記憶里,有兩個人不跑警報的。一個是女同學,姓羅,一有警報,她就洗頭。別人都走了,鍋爐房的熱水沒人用,她可以敞開來洗,要多少水有多少水!另一個是一位廣東同學,姓鄭。他愛吃蓮子。一有警報,他就用一個大漱口缸到鍋爐火口上去煮蓮子。警報解除了,他的蓮子也爛了。有一次日本飛機炸了聯大,昆中北院、南院,都落了炸彈,這位老兄聽著炸彈乒乒乓乓在不遠的地方爆炸,依然在新校舍大圖書館旁的鍋爐上神色不動地攪和他的冰糖蓮子。

和王力宏一樣不害怕轟炸的還有外文系的許淵沖。許淵沖當時有一句名言:「大難之下,趕快讀書,不要等到炸得讀不成了。」1940年10月的一個夜晚,一次大轟炸過後,吳宓穿行房屋毀圯、瓦礫塵土堆積的劫墟,去新校舍講授歐洲名著柏拉圖的課,當晚僅到學生二人,其中一人就是許淵沖。

條件如此艱苦,學生和教授們卻依舊堅持治學研究,因為唯有讀書,才能救國。

錢穆為了寫《國史大綱》,住在偏遠的寺廟裡,每個星期四上午坐火車到昆明,火車在中午十二時左右抵站,途經數十山洞,下午五時後抵達,課程排在晚七時,及到,時間匆促,錢穆不得不奔出火車站,徑乘人力車直奔課室。晚飯是在路上吃的,買一個饅頭或蛋糕。到課堂時,發現很多校外旁聽生,「爭坐滿室」,錢穆不得不爬上學生的課桌「踏桌而過,始得上講台」。講完課,已經是九點。

講課的錢穆

外文系的學生李俊清,曾經在路上看到一隻毛色黃褐的大狗,被人追打,要把它捉去殺了吃。李俊清救下這隻狗,不想從此,這條大狗就成了西南聯大的課堂常客,每次來校,總是卧在教室門外。有一次,外文系主任陳福田上英文寫作課,大狗不知何時溜了進來,趴在李俊清的椅子底下,陳福田走過,踩了它的尾巴。李俊清嚇得要命,心想這下完了。「沒料到洋派十足的F.T不但沒發脾氣,反而蹲下去摸摸大狗,連聲Sorry。」

後來,大黃狗還上過吳宓的《中西詩比較》課。吳宓見大狗於教室角落裡蹲坐,笑著對大狗說:「目前我尚不能使頑石點頭,不是你該來的時候,你還是先出去吧!」說罷揮一揮手,大狗似乎聽懂了吳先生的話,立刻低頭垂尾悄悄走出去了。(我好羨慕這隻狗!!!)

成績優相貌佳的王力宏因為在轟炸中失去了小夥伴,最終違背了母親米雪的意願當了空軍,他加入的是美國志願援華航空隊,這個部隊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飛虎隊。

實際上,西南聯大加入飛虎隊的學生基本從事的工作都是翻譯。梅貽琦曾經親自動員學生參加翻譯工作,其中包括他自己的一對兒女梅祖彥、梅祖彤。翻譯經常要隨突擊隊出征,臨行前,每個人都要照相填表,有一欄寫的是:「當你不幸陣亡時,如何通知你家人」。

在西南聯大原址有一塊紀念碑,碑背面刻著「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抗戰以來從軍學生提名」,一共有834人,其中14人犧牲。第一個犧牲的聯大從軍學生叫黃維,是1942級外文系學生,他在1941年應徵參加中國遠征軍赴緬甸作戰,不幸於1942年6月在瀾滄江犧牲。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抗戰以來從軍學生提名

王力宏的角色原型是沈崇誨,他是清華學生,卻不是西南聯大生。

我曾經去過一次清華,為了沈崇誨。在西大操場南,有一塊黑色的花崗岩石板,台階上有幾束鮮花,石板上面有包括聞一多在內的43個校友烈士人名,沈崇誨的名字就在前十位裡面。

石刻上沈崇誨的名字

這位只見過25個春天的烈士畢業於清華土木系,民國二十一年七月,二十歲沈崇誨自清華大學畢業,考取中央航空學校第三期,其目的只有一個,「吾輩今後自當翱翔碧空,與日寇爭一短長,方能雪恥復仇也!」

穿著清華校服的沈崇誨(中立者)

1937年7月7日,日軍發動「盧溝橋事變」,沈崇誨加入抗戰行列。一個月之後,沈崇誨率領諾克機七架,自廣德出發,經長興、吳興前往佘山及白龍港,奉命轟炸日本船艦。任務完成返航歸途,至白龍港上空時,發現大批敵艦。此時的他已發現無炸彈可供投擲,飛機內部機械忽然發生故障,難以返回基地。沈崇誨此時的選擇,要麼緊急降落,要麼跳傘逃生——但他的選擇出乎意料,乃奮力一搏,由兩千米高空,瞄準其中一艘日本船艦後,將馬力調到最大,極速而下直接衝撞日,與日本軍艦同歸於盡。(更多中國空軍的故事,參照我去年寫的《我們已經忘了,他們在花樣年華死去,究竟是為了誰?》)

沈崇誨

我寫過很多次西南聯大的故事了,但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樣,深有感觸。

這所只存在了8年的「最窮大學」,卻被譽為「中國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瑪峰」。8年時間,西南聯大雖然只畢業了3882名學生,但走出了2位諾貝爾獎獲得者、4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8位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171位兩院院士及100多位人文大師。

我曾經採訪過好幾位西南聯大生,印象最深刻的是張世英先生。

我深深記得,當我們聊起那段歲月,聊起他轉系時在湯用彤先生的辦公室里幾乎要哭了神情,聊起他曾經後悔嫌棄楊武之(楊振寧的爸爸)講課不好聽,聊起躲轟炸的時候,在防空洞里打橋牌,結果英語大有長進,張先生仰著頭,望向遠方,忽然陷入在自己的世界裡,過了五分鐘,對我說:

「那時候,可真幸福啊!」

說幸福的不止張世英先生一人。他們遠離家人,吃著摻著老鼠屎和石子的米飯,隨時都在死亡的邊緣,這就是幸福嗎?幸福,是因為雖然山河破碎,但他們少年意氣胸懷家國;幸福,是因為雖然環境艱苦,他們的身邊有那樣一群大師,為他們傳道受業解惑;幸福,是因為雖然迷茫,但他們的心裡有信念,他們等著,去建設一個更強大的中國,去編織一個屬於他們的夢想。

這是他們的青春,三千里路雲和月,五千里家國,月兒彎彎照九州。

這是他們的,何嘗不是我們的。近百年來,每一個懵懂而真實的年輕人,在自己的少年時光,都書寫著屬於自己的一份熱血青春,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責任,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擔當,上一代人已經完成了,而我們呢?

心之所向,無問西東。

不辜負一個時代,就要看到那個時代的苦難

來源:公眾號「六神磊磊」,文:六神磊磊

你喜歡不喜歡《無問西東》?現在好像成了朋友圈必答題了。

我先說:喜歡。然後慢慢講原因。

我其實看得蠻早,是在9號,一個很冷的晚上,在重慶看了《無問西東》的點映。

看片之前的一切,統統很不愉快。從我家到北城天街的那家電影院,一路都很堵。觀影之前,在影院買了一種所謂的新式「薯條」,難吃得要命。

全程照例又沒有一個人認出我,再次提醒我寫公號是寫不成作家的,就連誤叫我王五四或者王左中右的人也沒有,我都無法用上最愛的那句回答:其實我是二混子。

可是,影片放到沈光耀、也就是王力宏演的故事的時候,我居然看哭了。我一邊嚼「薯條」一邊默哭。

當王力宏上天打飛機、突突狂射的時候,我一直在淚目。三十年直男,居然被一個熒幕上的小白臉搞哭。

其實,這一位導演,內心文藝,手段卻不夠隱蔽,每一舉一動,我都非常清楚她想對我做什麼。

音樂鋪來,是要抒情了;旁白響起,是要點題了,都知道。專業抒情多年,什麼沒見過?

可是這次,我願意被她帶節奏,願意躺平了讓她出招。

在積雪的河邊,學生們拉著小提琴,那是她希望我覺得美而且虛幻。

可是我有覺得啊。

在西南聯大寒酸的教室里,因為雨聲太大,老教授喊破喉嚨也沒法上課,乾脆讓學生「靜坐聽雨」。導演這是希望讓我覺得美而且莊嚴。

可是我也覺得啊。

特別是到沈光耀的故事。一個貴族青年,放著思聰的日子不過,哇哈哈純凈水不喝,非要炮火硝煙里跑到西南聯大上學,在土牆草頂、瓮牖繩樞的教室里讀書。日寇還不時來轟炸。那明顯是要開始家國情懷了。

我知道導演要煽我的情了,她已經拿著酒精棉,在我皮膚上轉著圈擦。

可是,我還是樂意。我情感翻湧,家國情懷升騰,熱淚盈眶。腦子裡,總迴響起清華大學蔣南翔的那句話:華北之大,已經容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總想起「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接著,沈光耀一時意氣,要去當空軍抗日。母親千里迢迢跑來阻止,令他跪下,背家訓,發誓不會參軍從戎。

這時候,我知道導演的針頭已經扎入,注射器緩緩推進,雞血已經悄悄打到我體內了。

但是這一管雞血,我吃了。而且我覺得這不是雞血,是熱血。

我喜歡裡面這些青年,像吳嶺瀾,沈光耀,陳鵬,王敏佳,張果果。

電影的一個成功之處,是他們獲得了我的信任。我覺得他們是人,不是捏造的符號。

他們活在不同的時代,面對時代大勢,都迷茫,能做的都有限,像一隻只弱雞。

你看吳嶺瀾活在20年代的中國,他覺得第一流的人都在學實科救國,他自己卻不擅長,心比天高,文科無敵,物理卻死爛,他迷茫啊。

陳鵬、王敏佳活在60年代,在反常的「運動」面前,個體超級渺小,你的愛情啥都不是,隨時就被碾壓了。

都無奈啊,都弱爆啊。這種弱,很真實。人生的一個最大無奈,就是不能選擇自己的時代。

好比你生在70年代,你就要學BASIC語言;就要穿白襯衣、藍褲子;參加了工作,組建了家庭,卻趕上取消福利分房。

我生在80年代,我就仍然必須為革命保護視力,做眼保健操;就要學做獨生子女;大人就會告訴你大學已經不包分配。

人不能選擇時代,這一點,不管男人女人,傻子和聰明人,平凡的人或者英雄豪傑,都沒有例外。黃藥師說:可惜我晚生了幾十年,沒能見到岳飛這位大英雄。張三丰說:可惜我當時年輕,武功未成,沒能救文天祥丞相出來。

可你們就是晚了這些年啊。黃藥師、張三丰,武功高強,又能怎麼樣。

但是,人可以定義自己的活法。

出生證怎麼寫,我管不了。但是墓志銘怎麼寫,多多少少,一般總能使得上一把勁。

除非是成年之前夭折了、掛了、天上掉雹子砸死了,不然,總有一些東西你可以掌握。

「不辜負這個時代」,說得沒錯。但怎麼不辜負?看電影的時候我就一直想。我覺得是:看得到那個時代的苦難。

每一個年代,總會有光明的東西,也總有會有那個時代的苦難,總有一些人處境艱難,總有一些事不能無視。

你眼睛一閉,一切苦難都不看,很容易。沈光耀就可以啊,出身名門,家族那麼有錢有勢,「三代五將」,只要他眼睛一閉,繼續做少爺,日寇肆虐又怎麼樣啊。

可是他沒有啊,他分明看到國難當頭,人民輾轉溝壑,孩子死於戰火和飢餓。這是他那個時代的苦難。

吳嶺瀾也沒有,他生在20年代,分明看到國家古老而顢頇,文明難立,民智未開,廣大青年缺乏教育。泰戈爾在清華問:有什麼東西你們可以拿出來,作為給新世界的敬意?當時的中國難以回答。這是他那個時代的苦難。

無視這些東西,甚至連默默的同情都沒有,你就是辜負時代。

你就不能叫青年,充其量只是年輕過而已。

一個人的選擇,如果考量到了別人的苦難,那就不是雞血,是熱血。

什麼叫青春?電影里說的幾個詞兒,有真心,正義,無畏,加上同情,才是青春過。

沈光耀的媽媽說:我最怕的不是你死,不是沈家無後,而是怕你都還沒有好好活過,就早早離開了世界。

但沈光耀的最終選擇,我覺得是另一種回答:我更怕自己都還沒有好好當過青年,就直接跳到了世故、精緻利己、沒有同情的中年。

也因為此,吳嶺瀾投身了冷清的文史哲,培養學生,孜孜不倦;張果果更加平凡一點,但也去救助了四胞胎家庭,而且叮囑「我的名片你們多拿幾張」。

有人覺得,影片里青年們的選擇,缺乏說服力。我卻覺得足夠有說服力——

山河破碎,滿目瘡痍,連書桌都安放不下了,無辜的孩子在自己臂彎里死掉,所以一個貴族青年毅然從軍,這沒有說服力嗎。

你覺得還要多大的苦難,還要流淌多少淚血,才算有說服力呢?

在電影最後的「龍套列表」里,我看見有梁啟超,便一直在默默想《少年中國說》:

少年人如春起之苗。

少年人如長江之初發源。

惟盛氣也,故豪壯;惟豪壯也,故冒險;惟冒險也,故能造世界。

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

幸好我沒有念出聲來,不然旁邊的人一定會想:

卧槽,這個油膩中年人這麼入戲幹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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