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以「心性」釋「道」對《周易》「時」「位」觀念的唱和——中國人人格精神探源(五)
對《周易》及儒、道、禪三家思想作文化上的考察,我們可以發現:作為以《易經》為中心的《周易》系統是先於儒家、道家、禪宗思想產生的,並對三家的思想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中國兩千多年的學術傳統來看,我們甚至可以說,沒有《周易》思想的儒家、道家和禪宗是不可想像的。
正是《周易》具有如此非凡的地位,「『道』之『時』『位』」的範式對於三家來說才顯得格外重要,正是在對這一範式的回應中,三家建立了各自的獨特人格觀念,各不相同而又不離其宗。而其中關鍵就在其對「道」的理解上。
與儒家和道家相比,禪宗進入中國文化傳統的時間較晚,其所形成的人格理論對中華人格的影響較儒、道兩家而言要弱,更多地側重於對已有系統的豐富和發展。
禪宗作為宗教的一支,同儒道兩家思想有諸多不同。作為宗教,其所強調的不是「宇宙創生」或「聖賢法治」,他們追求的是得佛法,見佛性。而禪宗同別的宗教派別又有不同,它反對「參禪打坐」,唯論見性成佛;也反對從文字上學習宗教經典,主張一切自認本心;甚至還呵佛罵祖,推崇一念悟即成佛。這樣一來,就如「禪」的意譯一樣,它就成了一種單純的「思維修」,一種「靜慮」。從講求思維這一點而言,就與中國哲學非常近似了。更為重要的是,正是由於禪宗上述特質,它對修行中基於「心性」基礎上的「時」與「位」格外強調。
禪宗的聰明在於對「心」「性」的理解上,「心」即是佛,見「性」就能成佛。在「心」、「性」面前,「時」與「位」似乎都失去了意義。因為「吾心即是佛」,「見性即是成佛」,個人追求佛法,既不需要象儒家那般「外施仁義,內修道德」;也不必象道家那樣執著於事物之本身,將一切交與「自然」去打理。儒家和道家的這些對「仁」和「道」的追求只能是成佛途中的「障」,禪宗恰恰最忌諱這些。禪宗稱自己所講的佛法是「超佛越祖之談」,他們將這稱為「第一義」或「第一句,這樣的「第一句」或「第一義」在禪宗那裡是不可說的。《文益禪師語錄》云:「問:『如何是第一義?』師云:『我向爾道,是第二義』」。對這種「不道之道」的追求就不同於對儒、道兩家那裡的「可道之道」的追求,後者有「可修之法」,禪宗之「道」則不可「修」。
禪宗六祖慧能的大弟子懷讓的語錄中說:「馬祖居南嶽傳法院,獨處一庵,惟習坐禪,凡有來訪者都不顧……一日將磚於庵前磨,馬祖亦不顧。時既久,乃問曰:『作什麼?』師云:『磨古鏡。』馬祖云:『磨磚豈能成鏡?』師云:『磨磚不能成鏡,坐禪豈能成佛?』」,禪宗的許多公案就是對這種「有修之修」的批判。「有修之修」是行,有行即是於佛法所謂的生死輪迴中造因,造因即須受。為了不造「新業」,所以禪宗講無修,然而這種無修,又是修,所以這是「無修之修」,即是做事以無心。這樣一來,禪宗似乎是與「時」「位」無關了。難道,禪宗對與「道」具有同樣地位的佛法的追求是無條件的嗎?不是,雖然禪宗對佛法的追求可以說是不落「時」「位」,隨時隨地,但是,「隨時隨地」不是無時無地,不是走到了「時」「位」的反面,而是超越了「時」與「位」,達到了「無時之『時』」、「無位之『位』」的境界。這種超越的「時」與「位」,是禪宗講求「存心見性」的必然結果,見性之時,即是「時」;存心之位,即是「位」。
這樣一種對「時」「位」的超越的闡釋並沒有脫離中國傳統哲學的「道」。作為「道」而言,「變易」與「不易」的統一是動態的,而不是靜止的,其動力即是蘊涵於一陰一陽之所以交相化生的那種內在超越性,這是深藏於中華文化各家各派之中的內在精神。在各家各派的哲學中,無論是否將其作為宗旨彰顯出來,這種超越性都在起著作用,禪宗進入中國後也不例外。在與中國文化精神結合的過程中,禪宗將這種內在超越性與其對佛性的追求結合在了一起。正是因為禪宗融合了這種內在的超越性,它才在佛教的眾多宗派中脫穎而出,在中國廣泛傳播,而沒有消亡掉。具體說來,這種內在超越性在禪宗中的顯現即是「無時之『時』」、「無位之『位』」,假如說前面所講的儒家
的「時」「位」觀是對現實社會的超越,道家的「時」「位」觀是對人自身和外在世界的共同超越,那麼,它們多少都還與現實世界有一些聯繫。禪宗則是完全切斷了這種聯繫,將超越的方向直指向人的內心,在不去管社會治亂與個人榮辱,假如能達到禪宗的這種「時」「位」觀,則離莊子所說的「至人」又近了一步。所以,根據禪宗對超越的著力推崇,我們可以將禪宗的人格思想稱之為「超越人格」。它可以說是道家人格觀念的極端化表現。
考察這種「超越人格」,我們不難發現:「心」與「性」是這種「超越人格」的最主要表徵。五祖弘忍對六祖慧能宣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悟徹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之旨。遂啟弘忍:「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何期自性,木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弘忍知慧能已悟本性,遂謂之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即名丈夫、天人師、佛。」由此看來,「大悟者,覺破了無始以來的迷妄,開顯了真實的知見,身心廓然,沒有一絲塵垢習染,孤炯炯地,光皎皎地,活潑潑地,洞然同於太虛,不曾生,不曾滅,所以不生不滅。」這正是超越人格的最完美的表現。
這樣一來,我們通過儒家、道家、禪宗的三種人格及其各自理論中所體現出來的對《周易》中「『道』之『時』『位』觀」這一範式的回應,所形成的君子人格、聖人人格及超越人格構成了中華人格文化的最主要的成分有了全新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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