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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予梅香苦與寒/乃中

應 予 梅 香 苦 與 寒

文/乃中(甘肅)

德謨克里特說:「能使愚蠢的人學會一點東西的,並不是言辭,而是厄運。」 我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我是兄弟姐妹九個中的老小,我的哥哥姐姐們幾乎沒進過學校,進了的也是半途而廢,大概與家裡沒錢供學有關係。八歲那年我嚷著要上學,不是因為我懂得上學之於人生有什麼重要意義,而是看著別的小夥伴上學了,就嚷著也要上。在我就地十八滾的一通哭鬧後,父親笑眯眯地交給了我五角錢,於是我就高高興興地報名了。但學慣用品的奇缺使我倍感艱難:麻紙本子密密麻麻寫過後,還要用來生火助燃;鉛筆用到只剩一寸時,就剖開筆桿,取出筆芯,鑲到竹管里,用到一點不剩;墨汁墨水是絕對沒有的,所以經常厚著臉皮向別人討要,好不容易求人家允許了,就飽蘸一筆,趕緊在自己的筆盒裡添點水,稀釋一下,才能儘可能多地用一會。

於是急迫地向家裡申請學慣用品專款。家裡比較穩定的經濟來源有二,一是生產隊年底的決算,因為家裡除了我是「軟食口」,其他都是壯勞力,因此多多少少總能領回一些錢,領得多就過個「肥年」,領得少就過個窮年。總之,這錢一過年就沒了;二是「雞屁股銀行」,雞蛋攢夠一二十個也賣,三五個也買,家裡的柴米油鹽,一切零用全指望它。在我看來比天還大的學慣用品的事,在家裡是「有餘力乃為之」的事,而家裡似乎永遠沒有「有餘力」的時候,所以這項開銷計劃就被無限期地擱置。

事情終於有了轉機,在我不屈不撓的軟磨硬泡下,母親終於偷著父親給了我一個雞蛋。雞蛋被我小心翼翼地裝到褲兜里,但沒壓住貪玩的天性,在與別的孩子玩耍時,忘了護著,不幸碰碎了。蛋清蛋黃和著塵土,在褲兜周圍糊了一大片。這下糟了,該怎麼辦?從來因為貪玩遲遲不回家的我,這回趕緊往家趕,想趕在大人收工前趕到家裡,洗掉污漬。路過的水泉溝有水,但大白天怎麼敢光著屁股洗褲子呢?所以急急忙忙往家趕。真不湊巧,不知怎麼的,這回母親比生產隊平時下工的時間回家早,一到大門口,正好被她看見。我不敢與母親照面,想等她忙活的時候趁不注意再進門,於是就裝作看喜鵲。母親覺得奇怪,也看那隻喜鵲,沒發現喜鵲有什麼異常,於是起了疑心,徑直走到我跟前,一下子看見了褲子上糊的一片,不由分說,順手抄起笤帚疙瘩,邊打邊罵。母親平時打我,總是雷聲大雨點小,陣勢很嚇人,落到身上不怎麼疼。這回可不一樣,打得我哇哇直叫。我知道,那個雞蛋的打碎,中斷了家裡某個計劃中的開銷,她是在惜疼又要犯多少難腸。

從此再不敢跟家裡申請學慣用品專款,就想盡辦法自己創收。絞盡腦汁,門路無非是:收集廢舊的布鞋底,挖白刺根脫皮晒乾,砸杏仁曬杏皮,拾掇自家過年豬的豬鬃豬毛,然後拿到收購站換錢。最近的收購站在慢灣,離家十里地,是一個三縣交界的交通要衝,有個很大的商店(那時候覺得很大,放到現在其實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百貨店)。第一次換來的錢買夠了一學期必須的學慣用品後,還剩餘三毛八分錢。商店裡有兩樣東西深深地吸引了我,並且恰好都是三毛八:一是罐頭,一是書。我久久的瞅著那瓶罐頭,想像不出那裡頭究竟是怎樣的人間美味,我一年裡吃的果類——蘋果、梨、沙果子、楸子果等,加起來不超過十個,能吃上罐頭瓶里的蘋果,不知道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啊!但那本書同樣吸引我,封皮上是一隊扛著鎬頭,戴著礦工帽行進的黑影。這是一些什麼人呢?他們要幹什麼去呢?我多麼想一探究竟啊!於是在心裡不斷地比較,比較來比較去,有了這個沒那個,下不了決斷。悻悻地回去,又糾結得不行,暗暗下定決心買其中一個,好不容易等到下一次有機會再去,又下不了決斷。於是回家後鄭重地拿定主意,下次不管哪一樣,一定要買回一樣。第三次再去,同樣經過了翻江倒海的糾結,終於買回了那本書。

買回來看了,是一本憶苦思甜的書,一個個故事,講的是曠工們如何受資本家剝削,如何與反對派鬥爭,如何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書里的內容,對我的被吊到天上的好奇心而言,有點不盡人意。但有一樣好處,每一個故事的結尾一段,都是作文結尾極好的借鑒。原來寫作文的時候,憋了上句,憋不出下句,湊夠字數,那就更難。現在好辦多了,有了結尾,前面的句子也容易多了,漸漸地,作文被范讀的機會也越來越多了,我的寫作從此慢慢的上了路。而自從這本書後,我愛上了閱讀。於是搜羅那時候能搜到的所有閱讀品,主要是小人書和小說,實在沒有可讀的了,就讀糊在牆上的文字,自家的,別人家的,只要是字紙,就能津津有味地讀下去,而且能反反覆復地讀。可以說,只要是那時候農村有的小說,沒有不被我讀到的。

被譽為革命教育家的徐特立曾說:「有困難是壞事也是好事,困難會逼著人想辦法,困難環境能鍛鍊出人才來。」 我雖算不得什麼人才,但我以後上了大學中文系,又當了中學語文老師,與那個困難年代逼自己想辦法解決困難,然後才有餘力買一本喜愛的書,從而愛上閱讀不無關係。

我是一個德謨克里特所說的愚蠢的人,天性貪玩,從來沒想過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所以總覺得上大學是別人的事,與我無關。上高中後,參加完高考前的預選,就捲起鋪蓋卷回家了。當我正以為自己結束了學生生涯,準備本本分分地做一個農民時,有人捎話給我,說我預選上了,老師叫我回學校。預選與高考之間相隔一個月,我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只剩半個月,這時候才意識到要高考,於是也學其他同學開始了衝刺。衝刺了沒幾天,又沒信心了,於是故態復萌,玩得多,學得少。高考成績出來後,在縣教育局大紅紙的榜單的最後,竟赫然有我的名字,我竟然佔有了孫山的一席之地!於是等著被錄取。後來我接到了省警察學校的體檢通知,唯一擔心的是視力不合格。我偷偷地背下了視力表,視力是矇混過關了,但色弱的問題沒法混過去,最終還是被刷下來了。

刷下來就刷下來,我沒任何遺憾,因為我始終不相信自己能考上大學,但禁不住班主任的鼓勵誘導,我復讀了。家裡人起初和我一樣,不相信自己家能出一個大學生,後來看到我很有希望,又加上班主任勸我,於是很支持我復讀。那時候剛剛實行包產到戶,支持我復讀,意味著家裡的農活少一個生力軍。可是臨到高考,我害了一場大病,雖然勉強參加了高考,但以一分之差名落孫山。老天以這樣的方式跟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兩次高考,讓我認識到大學也沒有那麼神秘和高不可攀,更重要的是,我的一個遠房叔叔,聽到我又沒考上,高興得一下子跳了起來。這深深地刺痛了我,使我欲罷不能。這時候我真想爭口氣了,但是學費怎麼辦?之前復讀的費用都是跟人借的,再要復讀,決不能跟家裡要錢了。我又一次陷入了絕境,進退失據。

又一次開學了,學費仍沒著落。當時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是我先到煤礦上去背煤,掙夠學費再去學校,但問題是掙夠了學費還有我的位置嗎?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的天使出現了。她是我的女同學,聽說了我的情況,連夜回家,跟家裡要了50元錢,交給我,讓我不要去背煤,安心學習。有了學費,自然不用去背煤。這一年,厄運讓我這個愚蠢的人徹底清醒,我從來沒有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清晨,凜冽的寒風裡,昏暗的路燈下,有我苦讀的身影;周末,東山的樹林里,西河的旮旯間,有我吟誦的書聲。天道酬勤,這一年,我終於如願以償地上了大學。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我現在所面對的學生,是家長們寄予了「擔大任」的厚望的,但有那麼多學子卻以應付差事的態度對待學習,不由得想起了明人宋濂在《送東陽馬生序》里的一段話:

今諸生學於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豈他人之過哉!」這見地自然是說到點子上了,但世易時移,現在的學生,心有不專,豈無家長之過歟?「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雖然有些誇張,但大多數家長或多或少是不是有一些嬌慣呢?至少,孩子到家,飯是現成的吧?吃完飯趕緊讓休息或者學習,連碗筷也不讓收拾的大有人在吧?這就不能全怪孩子心有不專了。我們一方面希望天降大任於自己的孩子,一方面卻唯恐孩子苦了心志,勞了筋骨,餓了體膚,睏乏了身體,提供給孩子的是比「古之太學」更優越的條件;教育孩子,僅僅是一通言辭說教,然後把一切推給學校;孩子提出什麼要求,即使不合理,或者家裡沒條件,也都千方百計滿足他;這樣一來,不要說成才,不做「啃老族」我看就不錯了。古人云:「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又云: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真正想讓孩子成為「寶劍」,就給他礪石吧;想讓孩子綻放梅香,就給他苦寒吧。

總編:張同輝

乃中,姓名張舉成,筆名乃中,甘肅白銀人,高中教師。喜愛文學,尤愛詩文。個人文學觀:真實是藝術的生命。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要用嘶啞的喉嚨發出靈魂的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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