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光焴衍芬草堂:三世所聚,兄弟並稱(下)
衍芬草堂二樓還擺放著原本用過的畫箱,看到此物讓我大感興趣,因為我也曾買到過這樣一批舊畫箱,可惜因為沒有地方盛放,最後都送人了。但我看到的衍芬草堂畫箱卻規格較小,不知道大畫軸它將如何盛放,且畫箱的材質也很一般,我感覺像是柞木。當然這樣的畫箱能夠遺留至今已經頗為難得,說不定當年還有很多大的畫箱到如今不知去了哪裡。畢竟這個書樓內曾經藏有過北宋大畫家董源的《夏山圖》,可惜這幅著名的《夏山圖》後來被人偷走了,而今此圖已經輾轉歸了上海博物館。既然有這樣重要的藏畫,恐怕與之相配套者也應當有很好的畫箱與畫盒。好馬配好鞍,這也算是有收藏癖的人通常的作法吧。
畫箱
著名的《夏山圖》
關於衍芬草堂的遞藏情況,陳心蓉在其專著中寫道「蔣氏祖上以典當業起家,家境富裕,為藏書創造了有利的物質條件。光焴藏書始於其祖蔣淳村(開基),淳村素好藏書,藏書甚富,也是浙江著名的藏書家。淳村延名師,購善本書,以教其子潞英(星緯)、霽峰(星華,光焴父),藏書處為衍芬草堂。潞英、霽峰二公子皆喜讀書,又廣購之,四部略備。光焴少孤好學,於書抄癖嗜,每遇善本及世所罕見者,往往不惜重金,或輾轉傳抄得之,插架數十萬卷,且不乏宋槧元刊及手稿精抄之本。」
輾轉千里,保護藏書
還有這麼多
看來衍芬草堂藏書數量巨大,竟然達到了幾十萬卷之多,然而它的珍藏中究竟質量如何,陳心蓉又在其文中寫道「光焴有《寅昉藏書目》抄本一冊,不分類,依箱著錄,以『千字文』編號,自『天』字至『珠』字共56箱,約600餘種。又有《鹽官蔣氏衍芬草堂藏書目錄》三冊,其孫蔣欽頊(字謹旃)所輯,後欽頊從弟述彭又為部輯成帙。亦不分類,依箱著錄,亦以『千字文』編號,比前目多『稱』字到『薑』字11箱。其中第二冊為思不群齋專藏。《鹽官蔣氏衍芬草堂藏書目錄》對各書的版本、卷(冊)數、行款字數、以及藏書家的印記、名流的題跋,記載極為詳賅,工楷繕寫。蔣氏後人蔣雨田曾錄副本弆藏,惜於十年動亂中散佚。今天只有朱嘉玉所輯的《西澗草堂藏書目》抄本,藏於海寧圖書館。此雖為草目,但從中亦可見當年衍芬草堂藏書之梗概。」以這兩個目錄看來,衍芬草堂的藏書數量似乎沒有前面說的那麼大,只是可惜的是現在藏於海寧圖書館的《西澗草堂藏書目》我在參觀該館時卻忘記請工作人員調出細看,故而不知其所藏究竟有哪些主體方向。然而從前人的著述中卻能了解到一些信息。
均歸公藏
比如陳心蓉稱衍芬草堂藏書數量達到了幾十萬卷這個說法本自於張裕釗所寫《贈蔣寅昉序》「好讀書,藏圖書數十萬卷,其篤好之深,殆非世人所能易也。遭粵賊陷浙東西,出走海上,溯江以至於楚,轉徒江湖之間,然必以其藏書自隨,不少時委去,蓋好之至於此。亂平後,寅昉東歸,稍葺舊廬,發書而讀之。」看來,衍芬草堂藏書數量的確很大,但蔣光焴對這些書十分的珍愛,太平軍打來的時候,他用船拉著自己的書東躲西藏,甚至將書拉到了湖北,他的辛苦努力果真使得衍芬草堂所藏得以保全。而他的表哥蔣光煦就沒有這麼幸運,當年蔣光煦別下齋的收藏無論數量和質量都不在衍芬草堂之下,並且這兩座書樓相距很近。而太平軍打到硤石時卻將書與樓全部燒毀了,顧志興在《浙江藏書史》中寫道「咸豐十年(1860)太平軍入硤石,光煦所居被焚,所刻《別下齋叢書》和《涉聞梓舊》等書板,生平所藏珍籍及金石書畫等未隨身攜走者亦同時成為劫灰,蔣光煦痛惜尤分,嘔血而亡。」
看來蔣光煦也是愛書入骨髓的人,他多年的珍藏就這樣化成了灰燼,這當然讓他痛不欲生,藏書被焚之後他竟然急得吐血而亡。從前人的資料記載來看,蔣光煦對版本的鑒別十分的內行,俞樾在《東湖叢記》序言中說道「海昌生沐蔣君,自十齡即喜購書,其家藏書,甲於浙右,所得多宋元槧本及舊鈔本。既出其所藏者,刻為《別下齋叢書》,而又有《東湖叢記》六卷,則皆記其所見異書秘籍,而金石文字亦附見焉。自序稱:『破籍斷碑,性所癖嗜,叢零掎拾,自備遺忘。』然其書實精審,與同時嘉興錢警石先生《曝書雜記》可相伯仲。」
《別下齋書畫錄》七卷,民國文學山房木活字本,書牌
《別下齋書畫錄》七卷,民國文學山房木活字本,卷首
俞樾在這裡特意提到了錢警石,此人即是著名藏書家錢泰吉,其實從交往來看,錢泰吉和蔣光焴的關係更為密切。金曉東著《衍芬草堂友朋書札及藏書研究》中多有引用《故交遺翰節存》,此節存中有許多錢泰吉跟蔣光焴的通信,比如錢給蔣的信中寫道「頃閱來書,知新得好書各種,聞之亦覺神往。舊藏《家語》是九行大字,十五歲購於琉璃,生平所得此為最早,惜不能讀。小字本《通典》向所未見,睱日當詣高齋一觀,以廣眼界。」看來蔣光焴得到一些善本後都會告訴錢泰吉,而錢也會直率地說出自己的評語。
《校補偶錄》九卷,清道光二十一年別下齋刻本
同樣蔣光煦得到一些善本後也跟他信任的朋友進行磋商,《別下齋書畫錄》序言中寫道「且別下齋藏書數萬卷,不乏宋鈔元刻,亦皆手為讎勘,丹黃燦然。每得一書,必商之丹徒嚴太史問樵、嘉興李學博香沚、吳江翁處士小海,幫插架所列亦不亞於來青閣。」雖然如此,但蔣光煦也有著自己的鑒別水平,他在《拜經樓藏書題跋記·跋》中稱「苕賈弊更百出,割首尾,易序目,剔畫以就諱,刓字以易名,染色以偽舊。卷有缺,剗他版以雜之,本既亡,錄別種以代之,反覆變幻,殆不可枚舉,故必假舊家藏本,悉心讎勘,然後可安。」看來那時的書估造假也很風行,而蔣光煦總結出一些造偽的方式以此來避免自己上當,可惜這樣一代大藏書家在其精神寄託喪失之後就悲憤地離世而去。
對於蔣光焴衍芬草堂的藏書水準,浙圖館志編纂委員會所編的《浙江省圖書館志》上稱「蔣氏藏書中有許多珍本,如宋刻小字本《晉書》等,明末談遷的《國權》抄本100卷,也冒險躲過清文字獄而得以保存。蔣光焴同時還是一位出版家,其所刻《詩集傳音釋》被人視為明代以來最善之本。」除了以上這些其實蔣光焴藏的一部《宋律》也最受行家所矚目,錢泰吉在《甘泉鄉人余稿》卷一中寫道「觀蔣氏昆季所藏經籍,如入山陰道上,目不睱給,涉覽稍倦,位西忽於寅昉架上得一書,連稱至寶。余驚異取觀,則《宋律》也。偶展此冊,但驚為目所未睹而已。」
《寅舫藏書目》不分卷,舊抄本
某天,錢泰吉帶領著名目錄版本學家邵懿辰前往別下齋和衍芬草堂去看書,邵在衍芬草堂翻書時突然驚呼看到了一部寶書,錢泰吉馬上湊過去細看,原來是一部《宋律》。邵懿辰閱書無數,能讓他看上的書當然不多,而他於此驚呼這也足見該書是何等的珍罕。
除了藏書之外,蔣光焴也刻書,王桂平在其所著《清代江南藏書家刻書研究》一書中寫道「刻書較多,如《洄溪醫案》1卷、《徐批外科正宗》12卷、《詩集傳音釋》20卷附《詩序》1卷《札記》1卷、《蓬萊閣詩錄》4卷、《孟子要略》、《敬齋雜著》等,校讎精當。」遺憾的是無論衍芬草堂的藏書還是刻書我卻未得到幾種。
第二進院落
海寧古代藏書家簡介
隨著管理者來到了蔣氏舊居的第二進院落,這裡的一樓布置成了皮影戲展覽,我對這種把戲完全外行,於是又跟著管理者來到了第二進院落的二樓。此處也布置成了展廳的模樣,然而這個展覽卻讓我大感興趣,因其題目是「海寧古代藏書家藏書樓」。沿著展板一路看下來,原來在海寧一地竟然有過這麼多的藏書樓,我很想從這上面找到一些自己所不了解的書樓信息,而管理者卻遺憾地告訴我,真正完好的書樓在海寧僅存衍芬草堂這一座。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在這裡找到一些遺址的信息,我從展板上發現了一個規律:如果有書樓和遺址在,展板上就會配有相應的照片,否則的話則只是人像和文字介紹。
此前不了解
果真在上面得到了新的信息,那就是陳邦彥的春暉堂,沈蘭館長告訴我春暉堂確實還在,但那裡因為舊宅的房屋產權有一些問題,故始終未對外開放,但即便如此我得到這個信息後也很高興,這當然源於我藏有陳邦彥的書法作品,而今看到書樓仍在,我當然要想辦法前往一探,而在第二天我果真實現了自己的這個願望。
春暉堂
在這裡看到的第二個信息則是周春的禮陶齋,我對此人大感興趣,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藏書,更多的原因而是因為他寫過一本《閱紅樓夢隨筆》,僅憑此書就可稱周春是最早研究紅樓夢的學者之一。管理者告訴我周春的故居已被拆掉,但他聽說遺址還在,這句話讓我心中又升起了新的希望,可惜此程的尋訪安排的很滿,只能下次再來海寧時去前往一探了。
後面的天井依然窄小
參觀完這個展覽又跟著管理者來到了側旁的另一排舊居,此處的建築格局也同樣讓人能夠感覺到有些特別,我還是抄錄陳從周在文中的描繪吧「蔣宅因位於硤石鎮大街,後臨河,其房屋朝向面西,為減少夏季日照,故天井皆為橫長形,其旁之廂易以兩廊。案浙中及皖南建築,即南向建築,其正屋兩側亦多建東西邊屋或東西樓,其處理方法,即正屋之旁用狹長天井,迎面為正屋兩側山牆。既遮日照又利通風。至於高級住宅東西廂之前用短垣,有時上開瓦花牆,亦同一用意。城倚巨流,鎮傍次流,村靠支流,則為過去不變之水鄉城鎮規劃原理。」
橫長式的天井
這段話中所說的天井應該就是這組舊居房前的那個小院落,看來將天井做成這個模樣是有意為之。我總以為江南多雨,應當在建築方面更多的考慮陽光的照射,沒想到此處把院落設計成橫長形,乃是有意要減少夏季的日照。而該處院落的第一進廳堂就是思不群齋,其匾額正是出自陳從周先生之手。
陳從周所書堂號
在正堂的兩側廳房內擺放著很多老傢具,管理者稱這是本館從民間買來的,因為衍芬草堂雖然恢復了起來,然而裡面空無一物,所以博物館拿出一些資金一直在收購一些舊傢具,以便讓這裡的陳設看上去更為豐富。為了能夠還原歷史的原貌,而今書樓的管理者竟然下這麼大的功夫,僅憑這一點就讓我對這位管理者又增添了幾分敬意。
收購來的舊傢具
別下齋的所藏全部化成了灰燼,而衍芬草堂的藏書卻基本完好地保留至今,蔣光焴去世後,俞樾所書一幅輓聯總結了他一生的所為「萬卷抱叢殘,當時三閣求書,曾問劫灰搜墜簡;卅年嗟契闊,他日一碑表墓,自慚先友列微名。」
門板上刻滿了字
對於衍芬草堂藏書的歸宿,鄭偉章先生在《文獻家通考》中寫道「其後人又世世抱殘守缺,雖歷經戰亂,仍珍護勿失。抗戰中,為避兵計,其曾孫蔣鵬騫(字霞舉,號可隱)、蔣鷺濤將藏書攜至滬上,貯於某銀行保險庫,使數十萬卷珍籍化險為夷。解放初,兄弟倆悉數捐獻國家,現分儲於北京、浙江、上海三大館中。光焴及一門子孫為中國文獻事業所作貢獻甚巨。」
參觀完衍芬草堂,小雨仍未停歇,我站在書屋的門口仰望著這裡的一切,又讓我忍不住感慨一番,書去樓在的結果,真希望我的書樓尋訪之旅能夠看到幾處樓在書在的完美結果。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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