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生豪：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說到民國的撩妹小能手，你首先想到的是誰？徐志摩？沈從文？郁達夫？
今天要講的這個人，是民國才子朱生豪。人們都說他木訥寡言，「一年之中，一整天不說一句話的日子有一百多天，說話不到十句的有兩百多天，其餘日子說得最多的也不到三十句。」就是這麼一位高冷的翻譯家，對自己摯愛的妻子卻變成話癆，情話綿綿。
朱生豪和妻子宋清如婚前戀愛整整十年，經歷了漫長的異地戀，各種坎坷和奔波，他對自己心上人的愛始終真摯纏綿。他戀愛之前被朋友笑稱「沒有情慾」的人，遇到宋清如，他的內心變得波濤澎湃無法掩抑，溫柔天真，令人動容。
「寄給你全宇宙的愛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
「祝福那些不懂得相思的人，至於我，則願意永遠想念著你。」
「我不要上帝寵愛，我寧願你寵愛我。」
「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你說我們前生是不是冤家？我向來從不把聚散看成一回事，在你之前，除你之外我也並非沒有好朋友，不知道為什麼和你一認識之後，便像被一根繩緊緊牽繫住一樣，怪不自由的，心也不能像從前一樣輕了，但同時卻又真的覺得比從前幸福得多。不寫了，祝你快樂！」
「你並不偉大，但在我心裡的你是偉大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世界有些古怪，我巴不得永遠和你廝守在一起。」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對於你，我希望你能鍛煉自己，成為一個堅強的人，不要甘心做一個女人（你不會甘心於平凡，這是我相信的），總得從重重的桎梏里把自己的心靈解放出來，時時有毀滅破舊的一切的勇氣，耐得了苦，受得住人家的譏笑與輕蔑，不要有什麼小姐式的感傷，只時時向未來睜開你的慧眼，也不用擔心什麼恐懼什麼，只努力使自己身體情感各方面都堅強起來，我將永遠是你的可以信託的好朋友，信得過我嗎？ 」
「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風和日暖，令人願意永遠活下去。世上一切算得什麼，只要有你。」
「我並不願自擬為天才（實在天才要比平常人可憐得多），但覺得一個人如幸而逢到一個傾心相交的友人，這友人實在比全世界可貴得多……如果我有希望，那麼我希望我們不死在同一空間，只死在同一時間。」
「有閑生活和齷齪的小弄崎嶇的街道，都是我所不能愜意之點。但（蘇州和常熟）兩地山水秀麗，吃食好，人物美慧，都是可以稱美的地方。如果兩地中我更愛常熟，那理由當然你明白，因為常熟產生了你。」
這樣的話，被朱生豪用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寫在信紙上，豐盛、遼闊，又絮絮叨叨像個孩子。經常是一封信才寄出去，下一封又開始寫了，想到什麼都想告訴宋清如，有時候一句話也寄出去了，有時候話多得紙寫滿了沒地方寫下名字，就是這麼任性可愛。你可以看出他對宋清如滿滿的在乎和依戀，熱情赤誠。
「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而且,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然也同樣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
「為什麼不來信呢，不是因為氣我吧？我所說過的話都是假的，你一定不要相信我。」
「我們的性格並不完全一致，但盡有互相共鳴的地方。我們的認識雖是偶然，我們的交契卻並非偶然。憑良心說，我不能不承認你在我心目中十分可愛，雖我對於你並不是盲目的讚美。我們需要的是對於彼此弱點的諒解，只有能互相諒解的人，弱點才能變得並不可靠，甚至於反是可愛也說不定。 除非我們在自己心理的矛盾下掙扎著找不到出路，外觀的環境未必能給我們的靈魂以任何桎梏。」
「我們都是世上多餘的人，但至少我們對於彼此都是世界最重要的人。」
「我想作詩，寫雨，寫夜的相思，寫你，寫不出。」
「酒面撲春風，淚眼零秋雨，過了別離時，還解相思否。」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邊看螞蟻，看蝴蝶戀愛，看蜘蛛結網，看水，看船，看雲，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覺。」
「你是個美麗而可愛的人，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的精神合起來畫成了你的身體和靈魂，你要我以怎樣的方式歌頌你？」
「我找到了你，便像是找到了我真的自己。如果沒有你，即使我愛了一百個人，或有一百個人愛我，我的靈魂也仍將永遠彷徨著。你是unique（獨一無二）的。我將永遠永遠多麼多麼的歡喜你。」
「我願捨棄一切，以想念你終此一生。」
這樣溫存懇切的話，誰聽了都會熱淚盈眶吧！才子佳人，柴米夫婦，生活上是相敬如賓的伴侶，精神上是親密無間的摯友，這樣的愛情誰不羨慕呢？在朱生豪先生的眼裡，宋清如總是美的，他愛得直白乾脆，充滿激情，又澄澈如水。
「我願意懂得『永恆』兩字的意義，把悲壯的意義放入平凡的生活里，而做一個虔誠的人。因我是厭了易變的世事，也厭了易變的自己的心情。」
「我實在喜歡你那一身的詩勁兒，我愛你像愛一首詩一樣。」
「在我的心目中，你永遠是那樣可愛的，這已然是一個牢不可拔的成見了。」
「這裡的一切都是丑的，風、雨、太陽都丑，我也丑的很。只有你是青天一樣可羨。」
「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時卻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愛你。你如同照鏡子，你不會看得見你特別好的所在，但你如走進我的心裡來時，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樣好法……」
「以前我最大的野心，便是成為你的好朋友；現在我的野心，便是希望這樣的友誼能持續到死時。謝謝你給我一個等待。做人最好常在等待中，須是一個遼遠的期望，不給你到達最後的終點。但是一天比一天更接近這目標，永遠是渴望。不實現，也不摧毀。每發現新的歡喜，是鼓舞，而不是完全的滿足，頂好是一切希望化為事實，在生命終了的一秒鐘。」
「我只願意憑著這一點靈感的相通，時時帶給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輝，照耀我疲憊的夢寐，永遠存一個安慰，縱然在別離的時候。 」
「不要自尋煩惱，最好，我知道你很懂得這意思。但是在必要的時候，無事可做的時候，不那樣心裡便是空虛的那樣的時候，何不妨尋尋煩惱，跟人吵吵鬧鬧哭哭氣氣都好的，只不要讓煩惱生了根。 」
「大半段的生命已經這樣完結了，怎麼還經得起零星的磨蝕呢？」
」只有你好像和所有的人完全不同，也許你不會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時較之和別人在一起時要活潑得多。與舉世絕緣的我，只有你能在我身上引起感應。 」
「我愛你也許並不為什麼理由，雖然可以有理由，例如你聰明，你純潔，你可愛，你是好人等，但主要的原因大概是你全然適合我的趣味。因此你仍知道我是自私的，故不用感激我。」
追求自己心上人的心情，保持期待，純粹執著。純正濃厚，熾烈專註。
「但願來生我們終日在一起，每天每天從早晨口角到夜深，恨不得大家走開。」
「我愛你永遠愛不完，願蚊子不要叮你。」
「你也許不是一切人的天使，但至少你是我的天使。」
「我今年已用了七十八個鋼筆尖，十三瓶墨水，我愛你。」
「我實在是個壞人，但作為你的朋友的我，卻確實是在努力著學做好人。 」
「 聰明人是永不會達到情感的最高度的。 」
「回答我幾個問題：
1、我與小貓哪個好？
2、我與宋清如哪個好？
3、我與一切哪個好？
如果你回答我比小貓比宋清如比一切好，那麼我以後將不寫信給你。"
看到這裡，忍不住笑出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人！就像一個小孩子，充滿無辜和一股執拗勁。
「你不懂寫信的藝術，像』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種句子，怎麼可以放在信的開頭地方呢？你試想一想，要是我這信偶爾被別人在旁邊偷看見了，開頭第一句便是這樣的話，我要不要難為情？理該是放在中段才是。否則把下面』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二句搬在頭上做帽子，也很好。』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我沒有什麼意見』這樣的句法，一點意味都沒有；但如果說』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那就是絕妙好辭了。如果你缺少這種poetical instinct，至少也得把稱呼上的』朱先生』三字改做』好友』，或者肉麻一點就用』孩子』；你瞧』朱先生，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樣的話多麼刺耳；』好友，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就給人一個好像含有不得不苦衷的印象了，雖然本身的意義實無二致；問題並不在』朱先生』或』好友』的稱呼上，而是』請你莫怪我……』十個字，根本可以表示無情的拒絕和委婉的推辭兩種意味。你該多讀讀《左傳》。 」
被拒絕了還長篇大論說出這麼有趣的一段話，強行挽尊，也是沒誰了！宋清如收到信不知道是什麼反應呢？
「要是你真比我大，那麼我從今後每年長兩歲，總會追及你。」
「凡未認識你以前的事，我都願意把它們編入古代史里去。 你在古時候一定是很笨很不可愛的，這我很能相信，因為否則我將傷心不能和你早些認識。」
「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有一次我夢見宋清如，她開始是向我笑，笑個不住，後來笑得變成了一副哭臉，最後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笑得變動了位置，最後的最後滿面孔都笑得面目模糊了，其次的最後臉孔上只有些楔形文字，這是我平生所看見的最偉大的笑。 我真愛宋清如。 」
「阿姐：
不許你再叫我先生，否則我要從字典中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稱呼來稱呼你。特此警告。」
「你總有一天會看我不起，因為我實在毫無希望，就是胡思亂想的本領，也比從前差多了。」
「我不很快樂，因為你不很愛我。但所謂不很快樂者，並不等於不快樂，正如不很愛我不等於不愛我一樣。」
「每天每天你讓別人看見你，我卻看不見你，這是全然沒有理由的。 」
"總之你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我活了二十多歲，對於人生的探討的結果，就只有這一句結論，其他的一切都否定了。當然我愛你。 」
「傻瓜，我愛你。 」
「今天宋清如仍舊不給信我，我很怨，但是不想罵她，因為沒有罵她的理由。 今天中午氣得吃了三碗，肚子脹得很，放了工還要去狠狠吃東西，誰教宋清如不給信我？「
」好像是你，又好像是別人，把一些專職的女巫帶到了我這裡。像說胡話一般，我反覆地念叨著兩個字，我和你。」
「我想婆婆，婆婆一定不想我。」
「我寬宥你過於皇上的大赦。"
"寫一封信在你不過是絞去十分之一點的腦汁，用去兩滴眼淚那麼多的墨水，一張白白的信紙，一個和你走起路來的姿勢一樣方方正正的信封，費了五分鐘那麼寶貴的時間，貼上五分大洋吾黨總理的郵票，可是卻免得我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無心工作，悲觀厭世，一會兒恨你，一會兒體諒你，一會兒發誓不再愛你，一會兒發誓無論你怎樣待我不好，我總死心眼兒愛你，一會兒在想像里把你打了一頓，一會兒在想像里讓你把我打了一頓，十足地神經錯亂，肉麻而且可笑。你瞧，你何必一定要我發傻勁呢？就是你要證明你自己的不好，也有別的方法，何必不寫信？因此，一、二、三，快寫吧。"
"說，願不願意看見我，一個禮拜之後？……讓我再做一遍西湖的夢吧，靈峰的梅花該開了哩。你一定來閘口車站接我，肯不肯？我帶巧格力你吃……」
「我要多麼待你好，我每兩分鐘你在我心裡一次，祝福你。」
「如果你不歡喜我說這樣的話，我仍然可以否認這些話是我說的。因為我只願意說你歡喜聽的話，我是屬於你的，永遠而且完全的。」
「我告訴你我愛宋清如，隨你說我肉麻，說我無聊，說我臭，說我是豬玀驢子猢猻小夜叉小鬼都不相干。」
「我想要是世上有一個人，比你更要好得多，而且比你更愛我。那麼我一定會忘了你的。不過那是謊話，如果真有那樣一個人，我一定要咒詛那人，因為比你更好，既是不好。而且我為什麼要人愛我呢？你倘不待我好我也一樣待你好，除了你之外，我不許任何人待我好，但你待不待我好全隨你便。」
「我沒有不該待你太好的理由，更懂不得為什麼該忘記你。我的快樂既是愛你，我的安慰即是思念你，你願不願待我好則非我所願計及。」
「心裡說不出的惱，難過，真不想你竟這樣不了解我。我不知道什麼叫作配不配，人間貧富有階級，地位身分有階級，才智賢愚有階級，難道心靈也有階級嗎？我不是漫然把好感給人的人，在校里同學的一年，雖然是那樣喜歡你，也從不曾想到要愛你像自己生命一般，於今是這樣覺得了。我並不要你也愛我，一切都出於自願，用不到你不安，你當作我是在愛一個幻像也好。」
「我愛宋清如，風流天下聞。」
誰能想得出這些傻裡傻氣的童言般的話，是一個兢兢業業沉默寡言的翻譯家說出來的！愛到深處自然痴啊！他的愛不是佔有而是交付，他在她面前俯首稱臣。
這樣的情書還有很多很多，考慮到篇幅問題，就不一一列出來了。
在這些情書里，朱生豪稱呼宋清如為：傻丫頭、無比的好人、小親親、寶貝、宋宋、妞妞、小鬼頭、宋神經、你這個人、昨夜的夢、女皇陛下……他稱自己為：牛魔王、一個臭男人、你腳下的螞蟻、醜小鴨、快樂的亨利、白痴、常山趙子龍、豬八戒、吃筆者、和尚、阿彌陀佛、絕望者、你的靠不住的、羅馬教皇、頂蠢頂丑頂無聊的傢伙……
朱先生對妻子的愛，既肉麻又深刻，耿直又謙遜，幽默又充滿青春氣息。在她面前，他寧願變成一個孩子，不去想世界的複雜，簡簡單單平淡歡喜。他孤注一擲地把愛投放在一處，並且讓它生長、堆積，越來越豐茂。
朱生豪和宋清如經歷了十年戀愛步入婚姻，婚後僅僅兩年，朱生豪因病辭世，年僅32歲，留下摯愛的妻子和剛滿一歲的兒子，還有沒有譯完的莎士比亞作品。33歲的宋清如獨力帶大孩子，守著這些情書，完成了丈夫未竟的翻譯事業。」宋清如去世後，骨灰撒在南湖，又稱鴛鴦湖。多年前朱生豪情書里說，要一起在這裡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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