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詩三人行║西渡＆盧游＆海湄
西渡的詩
消 息
——為林木而作
在亂鬨哄的車站廣場
我一邊忍受人們的推擠
一邊四處向人打聽
一個戴荊冠的人。
人們用茫然回答我的貿然。
到處堆放的行李
把我絆倒，兩個穿制服的人
粗暴地用胳膊把我擋開。
候車室里充斥著嗡嗡的廢話、
遺棄的舊報紙、方便食品
和難聞的汗味兒。
謠言如蚊子逢人發表高見。
一個背著孩子的女人
反覆向我伸手乞討，
緊貼她的身後，像尾巴一樣
是兩個比她更骯髒的孩子。
小偷在人縫裡鑽來鑽去。
除了他們，和蚊子
所有的人都在準備離去，
雖然他們的願望互相指責
他們的方向互相詆毀。
入夜了，廣場更加擁擠。
仍然沒有消息。
變幻的時刻表上沒有，
霓虹閃爍的廣告牌上沒有，
人們空虛的眼神中也沒有。
人們打開行李，把廣場
當成了臨時的難民營。
只有星光，彷彿救贖
從偶然的縫隙間泄漏下來
帶來遠方曠野的氣息。
我終於拿定主意，
在廣場紮下根來，
決定用一生等候。
我仰面躺下，突然看到
星空像天使的臉
燃燒，廣場頓時沸騰起來。
2009.5.14
如果你不懂大海的蔚藍*
如果你不懂大海的蔚藍
天空不會下雨；如果天空下雨
你不會伸出雙手承接雨水
少女的雙腳不會踢掉風暴的舞鞋
如果你不懂大海的蔚藍
你不會記得天下的鹽和玫瑰
也不會懂大地上勞作的苦難
落日燃燒以後夢境的荒涼
如果你不懂大海的蔚藍
海底的鬧鐘就會不斷地響
叮鈴鈴，叮鈴鈴，叮鈴鈴
和尚丟失袈裟，神仙失去睡眠
如果你不懂大海的蔚藍
思想漸漸生病，未來連續失去
我們忘記相愛；如果我們相愛
昏睡的血液也不會激動如大海
2010.03.22，北京塵暴中
*用池凌雲題。
拏 雲
——紀念駱一禾
把攀索系在雲的懸案上。
議論遠了。風聲卻越來越緊
你從大衣兜里翻出一枚鷹卵
攤開手，一隻雛鷹穿雲而去
證實你在山中停留的時間。
與我們不同的是，鳥兒生來便會
裁剪夢的錦被：那大花朵朵。
最難的是，無法對一人說出你的孤獨。
貼緊天藍的皮膚，一絲絲的涼。
太陽盛大，道路筆直向上。
只有心跳在告訴血液：你不放棄。
這時候想起心愛的人，心是重的。
小心掉頭，朝下看：視野內並無所見
除非雲朵一陣陣下降
趕去做高原的雨。星星的談話：
是關於靈魂出生的時刻。說，尚未到來。
銀河上漂浮著空空的筏子。
人間的事愈是挂念
愈覺得親切。胼胝是離你最近的
現實，也是你所熱愛的。
淚水使心情晶瑩；你一呼吸
就吞下一顆星星，直到通體透明
在夜空中為天文學勾勒出新的人形星座
閃閃發光，高於事物。
這是你布下的棋局，但遠未下完。
你以你的重，你艱難的攀升
更新了人們關於高度的觀念。
你攀附的懸岩，是冷的意志
黑暗，而且容易碎裂。
那個關於下墜的夢做了無數遍。
恐懼是真實的，而願望同樣真實。
最後的選擇，幾乎不成為選擇：
抽去梯子，解開繩扣，飛行開始。
2010．3．23
盧游的詩
在河邊
我只是看了看這些
低垂的柳條
它們在風中，搖出去
再晃回來
一個人喝醉了的模樣——
我只是雨後
一個人在布滿漩渦的
河流旁邊
停下來
失神了片刻——
我已經可以重新回到
身後的那個世界
我想我可以接受它
再一次的傷害——
另一種生活
從一首羅馬尼亞詩人的
悼詩中醒來
你靜靜地望著窗外
突然想到有些人一生都
沒有到海邊看過大海
有些人一生都不曾目睹
在喜馬拉雅山上靜靜躺了
好幾個世紀的白色冰川
你就會想到另一些人的一生
是多麼多麼的奇妙——
他們在我們永遠也不曾
抵達過的地方生活著
他們在那裡度過了
我們所不知道的一生——
看我
鏡子在看我
椅子在看我
四面的牆壁在看我
燈盞從天花板上垂下目光
這些生活中
隨處可見的事物
這一個又一個，靜默的旁觀者——
還會有誰？默默注視著
當我起身漫步
離開那兒
當我留下的殘餘的體溫
在空氣中
漸漸消散，無痕——
海湄的詩
夕陽，是用來墜落的
誰都會有剩下，一句台詞的時候
激昂的人，揮舞著手臂
我站在陽光下看他
從手指到手臂
都有詭異的弧度
彷彿舞動的蛇蛻，代表長短不一的王朝
夕陽，是用來墜落的
我朝他做了個手勢，他停下來
接著陷入更瘋狂的慷慨，戲台下亦然堆滿了
爛芝麻，我聞到腐朽，聞到與鮮花
背離的瘴氣，我放下試卷
一雙迷離的眼裡落滿了
沒有翅膀的鴿子
做個恰到好處的女人
聰明是做不到了
再傻點，做個恰到好處的女人
每個年輕都會老去，而敷衍，像臉上的面膜
只要破那麼一點點，就會露出真實的哀傷
大盒的巴黎歐萊雅
枯萎的玫瑰，限量版的XK2，一層層凋謝的花瓣
傻妞我，只看到了酒在杯子里
喝酒喝酒，一切都會丟掉
包括你最不想丟掉的
暗示，暗流，暗物質，三體，三維空間之外的
超宇宙，凍結在地平線上的太陽
也根本不想把光明分給你
相約，往外走
懶得去想，今早的天空是否有大片黑點
放鴿子，煲鴿粥，把世界劈成兩半
是大刀客的事，我只需
做個吹鼓手，在杏花樹下
不分青紅皂白的吹
為我喜歡的花
我在杏花樹下尋了個好對手
三年吹不好就五年，五年合不來就十年
我是假慈悲，有好吹手的素質，為了躲生病的小狗
不惜繞行在小道上
聽，鴿哨
聽聽，還有一段橄欖枝，這是塤
我在城牆下聽過塤，這塊狩獵用的石頭
因空腔產生哨音，音色樸拙抱素獨為天籟
城牆裡，因聲音心神不寧的人
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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