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曉燕：舊事憶：虱子記
舊事憶 ：虱子記
媽媽從前常常講這樣一個關於虱子的故事：
有一個老漢出門坐席，席間，一個大胖的虱子串至老漢的鬍鬚之上，被人發現，老漢臉一下子漲紅了，他趕忙捉住虱子，只捏在指間，並不下死勁。
席畢，他起身回家，手指間依然捻著虱子，一路上把虱子捻來捻去，一直捻了十多里路。被捻的虱子疼得受不了，終於開口了：
「老漢，老漢，虱子是一擠，你為何捻了我十里？」
老漢回答說：「虱子，虱子，我老漢鬍鬚是一體，你為何在大面處蹲我底（讓我難堪）。」虱子聽了，無言以對。
老漢和虱子的恩怨我們不說了，因為畢竟是個笑話。虱子肯定不會說話，但虱子很猖厥，明著欺負人呢，大場合下串出來跑到老漢鬍鬚上，確實給老人製造了一個尷尬，丟了面子。這在過去是有的事。我們小時候虱子很多，那個人頭髮上，衣服上不藏著些虱子呢？而且虱子確實到處亂竄，別人的虱子也有可能竄到你的身上。
所以，過去的人身上沒有虱子那才怪呢。人人身上有虱子。這些虱子看似與人形影不離，卻是些死皮賴臉的傢伙。雖然它在我們身上蠕蠕地瞎串，紮起屁股咬得我們常痒痒，頭上身上東抓西撓地，但感覺這些傢伙像小動物似的粘著你，可恨佔九分，有趣佔一分。
有趣在哪裡呢？就是我們捉住虱子，怎麼把它往死里玩。那時候，捉虱子是媽媽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呢。
每天早晨，我們姊妹起床後，媽媽一個挨著一個地給梳洗。梳頭匣里備著鏡子，發梳（有大齒的木梳，有細密的篦梳，）還有黑色豬鬃做的刷子。媽媽給誰梳頭，就讓誰手裡拿著鏡子。
媽媽先用大梳把我們糾纏在一起的頭髮梳理通順，然後用篦梳一排一排仔細地深入到發跟貼著頭皮梳，梳子從頭髮里小心拉出來，上面浮著些污屑，混帶著幾個大小的虱子，當然還能慮下白色的蟣子。
媽媽先把虱子捏到我們的手心上，讓我們自己把虱子處理掉。我們用兩個拇指指甲對準虱子擠，更常用的辦法是放虱子在地上，用鞋底使勁地踩死它。
然後，她用刷子把篦梳上那些髒東西刷掉。那裡癢得厲害，媽媽就重點梳那裡，有時候一梳梳下去，能掛出兩三個大大小小的虱子。篦梳雖然密，還會漏掉虱子的卵——蟣子，蟣子粘在頭髮絲上很緊，梳不下來，媽媽就用縫衣服的紗線纏繞篦梳，每隔幾個齒纏繞一下，使篦梳的齒擠得更細密，纏出的橫線能截住微小如塵的蟣子，這樣把虱子的卵能除掉好多，免得生出更多的虱子。
最有趣的是冬夜捉虱子。媽媽鋪開被褥，我們鑽進被窩。媽媽就近油燈拿了我們的衣服尋虱子。每個人的棉背心，棉襖，棉褲都要一一地捉了虱子。我們不睡，披了棉被圍著媽媽看她捉虱子。媽媽把捉到的虱子，用兩個大拇指甲對著虱子一擠，虱子便死掉了，指甲上留著虱子的皮囊和一點紅色的血，雖然看著有點噁心，但是很解恨。
明處的虱子容易捉到，隱藏在線縫裡的不好處理，媽媽就把走線處的布捏起來用牙齒密密地咬一次，這時，我們看著媽媽很詫異，媽媽笑著看著我們，彷彿說虱子咬你們，媽媽來咬虱子。有時，媽媽把捉到的大虱子放到我們手心裡，虱子不老實，還想溜走。我們用縫衣針扎入它的胖腹中，挑它到油燈芯里去燒，聽著它被燒得叭叭作響，我們很過癮。當然最後玩到它葬身在燈火里。
夏天衣服里的虱子可以用開水燙。或者放在烈日下炙曬，各路虱子都會曬出來，人們趁此消滅它們。媽媽常講姥姥就這樣捉虱子。姥姥嫁入姥爺家，一天被婆家欺負，有事做事，沒事讓在牆角處立著，就不讓動。人欺負不說，虱子也更加得意，到處橫行，只覺身上蠕蠕地痒痒卻沒有辦法。
到了午休時才得空，虱子多的不能一一消滅，只能藉助當空毒辣的太陽把虱子曬出來，給予群體性的消滅！衣服翻出里子對著太陽光鋪開，虱子都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麼多的虱子來不及擠死，就用笤帚掃下去。甚至裹腳布里都藏著好多虱子，每逢姥姥解開裹腳布洗腳，站在一旁的姥爺就打趣她，根據虱子的特點，給她的虱子起了一些名字，什麼大胖牛，二胖牛，來形容虱子肥大，還有根據色彩和花紋起的，叫栗麻道兒，我想這叫栗麻道的，大概就是麻色的有豎紋的那種虱子。
我們被虱子欺負有媽媽戰鬥呵護，姥姥被虱子欺負不至於死。可是有人運氣就不佳。
小白菜的兒歌唱道，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媽媽常講她童年的一個玩伴，因為早早沒有了母親，嬸子看著，整天飢一頓，飽一頓，挨打受罵。頭髮沒人梳理，一堆亂草，變成了虱子大肆繁殖的窩巢，虱子和它們的卵都在頭髮上報團了。後來做了別人家的童養媳，沒幾年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又給婆婆用被子活活悶死了。婆婆給了她嬸子家一頭豬就此了事。
這當然是解放前的事，婦女悲慘命運可見一斑。解放後婦女地位就高了，童養媳也絕跡了。但虱子還是有的，好像到上世紀八十年代還有。人們為了徹底消滅虱子，有用農藥六零六撒在衣服縫裡的，但是有人使用不當，喪失生命的也有。我本家一位遠方嬸子，給她年幼的兒子就用此法，結果因為弄的多，又出了汗，造成了悲劇。
隨著生活質量的提升，衛生條件的改善，洗滌用品的大量出現更新，虱子早已絕跡，人們不再被虱子之類的寄生蟲困擾。身體常常沐浴潔凈，格外舒爽。作為人的身體空前被尊重，顯為尊貴起來！
隨著科學的日新月異，社會的日漸進步，日子越來越安舒！虱子是永遠過去了的故事！雖然後人不可思議！但捉虱子的那種母親給予的溫馨是不能忘記的，那是生活的珍藏！至於虱子帶來的生活尷尬與悲苦也是應該知道的，那是各方面都很落後的過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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