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科醫生這麼缺，都是錢鬧的
幾天前，在流感疫情嚴重之際，天津海河醫院兒科因3位醫生全部病倒停診。新聞報道還詳細列舉了這3位醫生各自身患何病。醫生也是人，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下，長期得不到足夠休息，他們不見得比自己的病人更健康。
天津海河醫院的窘境，只是全國醫療行業兒科醫生短缺的一個縮影。根據中華醫學會兒科學分會、中國醫師協會兒科醫師分會2016年聯合發布的《中國兒科資源現狀白皮書》披露，根據2020年每千名兒童兒科執業（助理）醫師數要達到0.69名的目標，中國兒科醫生數量目前缺口86042名。
這個缺口，還是按照一般的醫療需求算出來的，在流感肆虐的日子，醫院兒科和急診人數都會突破閾值，短缺無疑將進一步加劇。體現在醫院裡，就是疲於奔命的醫生，不停啼哭的幼兒，以及焦躁不安的家長，這都使得兒科的診療現場很像一個火藥桶，一點就著。
我在醫院裡至少見過三次，有家長因為嫌兒科醫生看病太慢，或者護士扎針弄哭了孩子，情緒失控，破口大罵醫護人員。如果我的孩子以後做醫生，我肯定不會希望他們呆在兒科。
一位在三甲醫院任主任醫師的親戚，告訴我一句行話，「寧治十男子，不治一婦人；寧治十婦人，不治一小人」。這裡的「小人」，指的就是小孩。
「一部分小孩不會說話，會說話的一般也說不清楚癥狀，兒科醫生只能根據儀器化驗結果，結合可以看到的癥狀下診斷，誤診率相對比較高，壓力非常大。」他說，「小孩病情發展又太快，說高燒就高燒，說昏厥就昏厥，出現啥狀況都是你醫生的事兒……」
醫院遇到的醫療糾紛和「醫鬧」，發生在兒科的幾乎要佔到一半以上。但偏偏這個科室又不怎麼賺錢，類似公益部門，如果醫院脫離政府管理，兒科要麼診療費大漲價，要麼都會被砍掉。
與兒科相反，腫瘤科和心內科等越賺錢的科室，醫療風險反而更小。你很少見到癌症患者死亡會導致「醫鬧」，但兒科一旦出現死亡病例，整個科室都會提心弔膽。這很快導致，一些醫院遇到病症特別嚴重的幼兒，會直接拒診。
幾年前，我有位高中同學的女兒急性肺炎，在南陽市求了好幾家醫院都不接，半夜哭著給我打電話。我建議他向醫院承諾無論啥結果都不會鬧，並且以我的記者身份威脅曝光醫院，對方才勉強接收，待到天亮病情便好轉大半。
在這樣的醫患環境下，公眾固然可以那「醫德」拷問醫院，但回到兒科門診和病房，高強度和高壓力卻是裡面的日常，大家更容易看到兒科醫生短缺，但兒科醫生被罵被打，恐怕就不會有多少人關注了。
他們利用信息不對稱，利用規則進行各種自保，最受傷害的，還是亟待診療的孩子們。所以，讓更多的醫生願意進兒科工作，才是終極解決之道。
據媒體報道，1999年，醫科院校兒科系停止招收本科，代之以臨床醫學專業，兒科學則成為臨床醫學專業其中的一門課程，被認為是兒科醫生缺失的主因之一。但我採訪到的幾位專業人士則認為，兒科醫生短缺的最大原因，還是這個崗位缺乏吸引力。專業設置問題只是表象，因為你無法解釋為什麼學過兒科學的臨床醫學專業學生，都不願意去兒科。
在絕大多數醫院，都會安排年輕醫生進兒科，他們資歷尚淺，沒多少話語權，讓去就得去。而那些資格比較老，病人比較多，能為醫院產生更多經濟效益的醫生，基本不會去兒科。這讓兒科變相成為了「流放地」，導致為孩子們看病的，很可能是醫院內經驗知識最薄弱的那群醫生。
說到這裡，還不得不提醫藥行業的潛規則，無論有關部門再三令五申，醫院內部的績效考核，以及葯企代理商按點給醫生提成，早就成為公開的秘密。兒科門診遇到的大部分患兒，都只需要開很少很便宜的葯，一部分感冒發燒甚至不需要開藥，而挂號費則只有幾塊錢，這就使得醫院不太願意往兒科門診傾斜太多資源，醫生也不願意將青春和職業生涯，虛耗在這個沒有錢途的崗位上。
醫院和醫生當然可以利用過度診療，來從患兒身上撈錢。比如，做一些沒有必要的儀器檢查，開大量的療效可疑的中成藥，動不動就為患兒輸液抗生素——這些都是很常見的伎倆。問題是，這樣做風險太大，而且相同的伎倆用在成人患者身上，顯然更低風險、高收益，何必在兒科蹚渾水呢？
無論道德上如何難以接受，我們都必須承認，醫療首先是一個市場，再次才可能成為公共福利。我們目前能見到的種種醫療亂象，無不是市場被扭曲，需求和價格無法匹配的後果。
中國人對公立醫院過於依賴，就不得不忍受公立醫院相對粗糙的服務。只要足夠多的家長願意購買更貴的兒科服務，醫療市場肯定會很快作出反應。那些埋怨公立醫院看病難的家長，如果願意支付百倍以上的費用，就有大把的私立醫院可以選擇，這就是市場的力量。
但事實卻是，太多人只願意出十幾塊錢挂號費，卻想享受國家級專家的診療服務，這如何可能？不要動不動提西方如何如何，中國社會的醫療福利狀況，不應該由醫院負責，醫院也沒這個能力。我們每個人的生命健康，都不能建立在損害醫護人員的健康和利益的前提之上。
兒科醫生病倒，兒科門診停診，只不過是中國醫療亂象的冰山一角。要想解決這些問題，首先就應該摒棄道德評議，讓市場的歸市場，鼓勵專業人士獲得與他們水平相當的收入，我們才能享受更好的專業服務。
具體到兒科，很多中國家長任憑一次次抱著孩子去醫院，也不願意去學習孩子發燒咳嗽怎麼辦，如何為孩子安全用藥，孩子能不能喝涼水，該不該吃中藥等簡單問題。擠爆兒科門診的，大多數都是這樣的家庭。這不能不讓人感慨，科普在中國，真是任重而道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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