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健:識食物者,為俊傑
識食物者,為俊傑。
美食與讀書一樣,皆為賞心樂事。今日起陸續寫幾篇談論食物的小文,以饗諸位。首先就從麵條說起。
南京多好面,一箸值千錢
作者:趙健
明瓦廊一條街,幾乎家家都是麵條店。項記、南湖、鴻福、易記,這幾家是我兒時常去的麵館,尤其是易記的皮肚面。易記的面,不是面,而是一碗菜。皮肚、豬肝、香腸、肉絲、雞蛋、木耳、青菜、榨菜放一起煮,滿滿當當一大碗。再到隔壁的金宏興,斬半隻鴨子,即使是深閨小姐也會狼吞虎咽吧。
皮 肚 面
明瓦廊往西一里路,就是朝天宮,兒時最喜歡的熱鬧地方,古玩字畫一條街,我稱之為舉子、戲子、騙子一條街。十幾年前這裡有數不清的書攤,當時還有一種賣書的「鬼市」,每周末凌晨兩點,朝天宮的東門外,陸陸續續會有一些舊書攤出來,最盛時有一百多家,平常也有四五十家,只是到了清晨六七點,為了不「影響市容」,這些書攤都要收掉,因是半夜交易,所以稱為「鬼市」。當網友們在為新近出現的24小時書店而「熱淚盈眶」時,大概是沒經歷過半夜到街上買書淘書的場景。那時的生活,現在想來簡直不可思議。
朝天宮門外有座蘭苑劇場,我每周六晚常來此聽崑曲。演出前,我總是到旁邊的安樂園吃一碗雪菜牛肉麵。這是一家清真老字號,南京很多回民,牛肉麵大多也是清真的,這裡以前叫做七家灣,一條街儘是牛肉麵的老字號,李榮興、韓復興、馬祥興、安樂園、蔣有記、奇芳閣,至今南京居民仍有到七家灣買牛肉之習。竊以為,每一片牛肉,都很精彩。安樂園的燜牛肉,爛軟酥厚;蔣有記的牛蹄筋,爽滑勁道;馬祥興的醬牛肉,筋連著肉、肉連著筋。每一碗牛肉麵都會說話,它會告訴你的舌尖,它有多好。
雪菜牛肉麵
除了牛肉麵,兒時的我最喜歡吃的是大肉面。依我看,南京最好吃的大肉面,該是覆興園了。虎皮大肉,澆上老鹵,回口稍甜,就一碟雪菜、一籠湯包,雙唇微閉,一根一根把麵條吸入口中,咀嚼,綻放,飛溢,躥進喉嚨。何為一碗好面?在我的眼中就是一碗面下肚,連湯帶面一滴不留。覆興園就是這樣的麵館。
湯是一碗麵條的靈魂。雞湯麵、魚湯麵、鱔魚面都是南京湯麵屆的翹楚,我最愛的是那鯽魚湯麵。下過雪之後的魚湯麵最美,此時天寒肅殺,魚兒很少覓食,雜質被排除體外,這時候的魚肉最好吃,不肥不爛,熬出來的湯才稠白鮮美。每到下雪天,我總去中山北路的一家小麵館,鯽魚、豆腐、蔥白熬制的熱湯,費心費力。門外大雪紛紛,屋內霧氣氤氳,配上一碟薑絲,喝一口麵湯,方知天地寬敞。
魚 湯 面
要說最好的面,我只在一家館子遇見過,三步兩橋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店,扁肉餛飩麵。面是當著客人的面撐起來的,起初的麵糰在股掌和指縫之間,不斷揉搓,翻滾,廚師變魔術一般的雙手將麵條瞬間拉得很長很長,同時在砧板上摔打、抽打、拍打,這是一通乾脆的力氣活,麵條纖細、根根筋道、爽滑彈牙。緊接著,麵條如流星劃空、如冰雹入地,紛紛駁駁,飛入鍋中。面碗里會舀進幾個餛飩,這扁肉餛飩,也是經過一遍遍的捶打,直至皮薄如紙,吹彈可破,煮熟後的餛飩皮像油紙一樣透明。再配以蝦皮、豬油、榨菜丁、紫菜、蔥花,碗里泛著一層油亮亮的光。這樣的麵條,是視覺、味覺、嗅覺的盛宴。唇齒流香,醍醐灌頂,恍若來生。
吃這面,是會上癮的。
扁肉餛飩麵
我曾與很多人有過一「面」之緣,但有些面即使是同一家麵館同一個廚師,不同的人陪我吃,味道就不一樣。鮮有一碗面,會像外婆逛早市的面一樣讓我難忘至今。
小時候外婆常帶著我逛菜市場,菜場門口就是早點攤,外婆總是下兩碗麵條,我一碗大的,她一碗小的。她會先去割二兩豬後腿肉,清早的豬肉最新鮮,有一種大理石的花紋和光澤,細膩不柴,讓店家把這二兩肉切成肉絲,配上新鮮的青菜放進面里煮。清晨的陽光溫暖含蓄,麵條纖細,一如外婆的銀髮。
外婆總是在面上澆一圈鮮紅的辣椒醬,看著就開胃。一個愛吃辣的人,吃的不僅僅是辣,是辣裡面的那個鮮。清早空腹來吃,熱乎乎的麵條下肚,吃完了擦著額頭沁出的汗,渾身舒暢。外婆總說,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這麵條一根都不能浪費。還記得兒時喜歡吃梨,每次外婆回家總會提著一袋水果,我一聽到那熟悉的腳步聲,遍興沖沖地跑到門口喊著「梨子來了!梨子來了!」
卻從沒叫過一聲「外婆來了」。
外婆走後,我再也吃過那種麵條的味道了。有些食物會提醒自己,我們從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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