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橋舊人 麥香難忘
小滿芒種之間,趁晴好天氣,揉好油菜籽,晒乾,父兄便挑去陶家油坊,換回一年吃的香油,母親用油瓮子封好。成熟的麥穗,在母親連枷的聲聲吟唱中,脫了粒,曬好,袋裝起來。
由於小麥不是主糧,父母將來年種子留下,餘下的便供食用了。
小麥的吃法多樣,無論哪種吃法,都是一種享受。今日回味起來,尚覺麥香滿齒頰呢。
最簡單的吃法,便是煮麥飯了。童年時,家中米飯都極少吃,麥飯更是難得吃上一兩回。但新打下麥子,或是麥子收成好,便成了我們能放開量飽餐一頓的理由。記憶中,當得知中餐煮麥飯後,我們開心得不亞於過年。不待揭鍋,在裊裊升騰的炊煙中,只覺濃濃的麥香已繞滿老屋,瀰漫開來,籠罩了整個村子呢。讓饞嘴的鄰居去猜:誰家煮麥飯了?滿心快活的我們,捧著碗,用筷子敲著碗,眼睛盯著鍋里,急切地等著從灶下熄了火,站起來,抖抖圍裙的母親發號施令:吃——麥——飯——咯——!緊接著,那顆顆如珍珠似的煮熟了的麥粒便盛滿了各個伸出的小碗。麥飯的那個軟、那個香,填滿著、滋潤著我飢餓的、貧瘠的童年。
已經好多年沒吃過麥飯了,甚至忘記了還有麥飯這一吃法。真想,讓已上八旬的老母親親手再做一回,讓我嘗嘗童年的美好時光。
其次是換咸挂面。小時候,見過鄰村一家做咸挂面:在一人多高的木架上,並排插著一排細竹竿,竹竿兩邊懸著長長的麵條,在太陽下曬。那便是扯出的咸挂面。不知道幾斤麥子換一斤咸挂面了。只記得,好像只在冬季和過年前後吃。用汆好的山芋下,吃起來特別有味。大哥喜歡撈厚敦敦的一大碗,舀上一大勺子辣椒糊,拌著吃,吃得辣呵呵的,腦門上熱汗匯成小溪流直滾。往往一大鍋汆芋面,一大家子三下五去二,便被吮吸精光。至於那疙瘩咸挂面頭子與碎面,用來與剩飯一起煮,放上幾瓣青撲撲的小白菜,也成了全家愛吃的美食。
現如今,還愛吃咸挂面,用燉老母雞湯或骨湯下,口感雖有,濃濃的麥香味卻難得一聞了。
用一部分麥子碾粉,精吃,也是有的。吃的花樣也多。
最難忘的一次,是父親破天荒地從街頭早點攤那兒借回了幾把撈瓢,用新鮮的香油炸了一大瓷臉盆油匙,我們個個吃得肚飽腰圓。以後多長時間,再不眼饞街上早點攤頭那二分錢一個的油炸點心了。父親這異想天開的吃法,可謂大手筆,在他短暫的一生中是唯一的一次,對於我來說,卻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其次拓粑。將新鮮嫩韭菜切碎,拌入粉中,加水攪成糊狀,燒紅鍋,膏上香油,倒入粉糊,用鏟子拓開,翻過來,再膏油,拓,粉由白變黃,燦如黃金,一鍋小麥粑出鍋。粉糊或稠或稀,拓出的粑便或硬或軟,依個人口味,加鹽或放糖。那個年代,在一碗照得見人影的稀飯里,有這麼一塊「硬貨」墊底子,要禁餓得多。拓粑並不複雜,我一邊在灶下添火,一邊從母親那裡得了「真傳」,現在也能「露一手」呢。
其次擀麵湯。這就屬於加餐了。來了貴客或逢時過節,方能得以大快朵頤一番。父親塑好粉,母親和兩個姐姐用借來的擀麵杖或洗凈的酒瓶,在大桌上擀,父親再將擀出的薄片切成均勻的細長條,倒入燒沸的開水鍋里,鍋里多半已加入汆好的瓠子,再加油鹽,燒開,撒上蔥花,即刻,濃香氤氳滿屋。全家都愛這難得一遇的美食。往往吃飽得抵喉嚨管了,添上一瓢半碗的,舔舔又舔光了。
其次挑疙瘩湯。這吃法簡單:和好粉後,燒開水,用勺子一勺一勺挖出放入,稍作攪動,浮起即熟。倘若拌入面面的南瓜塊,那味道便變得香甜。只有大哥最喜歡吃疙瘩湯。那時,黝黑粗壯的大哥已是家中主勞力,生務活重,飯量大。母親說他,一頓能砍三大鼓肚碗疙瘩湯,還不嫌飽。我卻不甚愛吃,但覺那糊糊的湯水好喝。
麥香留得最久遠的是用來做醬。依稀記得母親將麥子煮熟攤在簸箕里,依稀記得母親將長了黴菌的麥粒團放入一個大缽子里,加水攪拌,依稀記得父親上梯子把醬缽托到屋頂上日晒夜蓋……再之後,似乎就有了稠稠的香氣濃郁、令人口齒生津的家釀醬。嘴饞時,用手指偷偷蘸著吃一兩口,忒有味!曬一缽子醬可管一兩年家用呢。不知為何,後來,卻沒有再做過醬。
哦,麥香濃濃,叫我永生難忘!
(外一篇)
一堂作文課
照例,星期三下午兩堂語文課,要寫作文。吃過午飯後,我和同學懶洋洋回到教室,課代表已將作文簿發了下來——討人嫌的作文簿冷冰冰地躺在課桌上,正向我眨著鬼魅一樣的綠臉。
「死定了!下午兩堂課叫我怎麼活?」
「唉,難挨的100分鐘啊!就要折磨我脆弱的小神經了!」
「哈!管他,正好趴桌上上上網、養養神。爽死了!反正語文老師很寬容——」
「你打算怎麼度過?」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唄。」
……
「噹噹當——」隨著悠揚的鐘聲響起,我們親愛的語文老師,面無表情地站在了講台上,不很威嚴地掃視了一眼全班,清了清嗓子,擠出了難得的一句話:「同學們,請認真寫一篇作文吧。題目自擬。」
「又是自擬。」幾聲長嘆。
「寫什麼呢?」三五個腦袋湊在一起議論。
幾個女生不知爭辯什麼,「吃吃」笑了起來。語文老師輕移蓮步下講台,背著手走了過去,那方的「騷亂」方才平定了下來。
語文老師踱回講台,掇出講台下的紅色塑料凳子,吹了吹凳子上的粉筆灰,輕輕坐了下去,打開備課筆記,寫起了什麼。
寫作白痴的我,大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要寫什麼。無聊之中,環眼看去,那些才女們,有的支顙遐思,有的托腮冥想,有的開始奮筆疾書,有的伏桌翻看「優秀作文」,不一而足。再看看我身邊的哥們兒,嗬!大半和我一個樣,神情迷離恍惚。中性筆在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之間,如泥鰍樣靈活地翻轉,彷彿大聖晃動如意金箍棒一般。有位仁兄假裝在埋頭構思,卻假戲真做,發出了微微的齁齁聲,想必與周公談興正濃呢。還有位阿哥,置語文老師三令五申「不許抄襲」號令於不顧,正「袖裡乾坤大」,在衣袖裡百度了起來……
我不由一聲喟嘆:一流的高中里坐的全是學霸,我們這二三流都算不上的不入流的高中里,坐的全是學渣啊。差別咋就這麼大呢?到今天還像個小學生一樣,一提到「作文」二字,不亞於悟空被師傅念了緊箍咒兒一般,頭疼欲裂著呢。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腦海里仍是被漿糊塞滿了,沒有一點兒思路。作文簿的方格里,一個大字也沒填進去。
外面陽光不甚強烈,還有一縷留戀在大門邊,遲遲不忍離開。頑皮的北風毫無顧忌地與玻璃窗在調著情:一個千方百計要進來,一個百計千方抵擋它的前進道路,時不時發出一陣一陣「砰砰」震顫。籃球場上哨聲與歡呼聲也不時傳來,撓得小心臟怪痒痒的。別班老師上課那尖長的拖音,怎麼也阻擋不住,直往耳膜內鑽……
大半節課就這樣如沙子撒入水中一樣,悄無聲息地轉身,飄然而去!大多數同學都在埋頭動手編織他們的美文了。語文老師站了起來,背著手視察了兩周,在我身邊停了下來,對我還有我身邊幾位哥們作文簿上「寸草不生」的情形,詫異了。
「怎麼到現在,還有許多同學一個字都沒寫?」語文老師臉上寫滿了驚訝,那驚訝,不亞於大白天發現了UFO!
我們一齊垂下了頭。
「寫作文什麼都可以寫呀!現實生活為我們提供了無窮的寫作素材。你們要放下高中生的架子,不要以為自己是高中生了非得要寫出一篇高質量的文章來。要從小事寫起,從身邊寫起。比如,可以以咱們班每個同學為對象來寫。或者乾脆就以這一堂作文課為題來寫……」語文老師越說越激動,兩隻手跟著比划了起來,顯得有點滑稽。
聽了這席話,我十分感動。醍醐灌頂一般,我的眼前似乎出現了一片光明。一貫令我頭痛的作文,經老師這麼一點撥,真箇藥到病除,寫作簡直就小菜一碟、小兒科嘛!
當時,我熱血沸騰,提筆刷刷刷,寫下五個大字:一堂作文課。
「噹噹當——」怎麼?一剎那前還令人期盼的悠揚的鐘聲,此時,怎麼偏偏就刺耳地響起了呢?
作者簡介
小橋舊人,人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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