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10萬+等同於發核心期刊,這種評估新「演算法」真的好嗎?
作者:賈鶴鵬
編輯:婉珺
浙大的網路發文點擊量超過「10萬+」等同於發核心期刊的新規過去了一段時間。在各方輿論熱度漸息但大家又都沒有把這個事情忘記的時候,反而是檢討其意義和實質的更好時機。
這一「新政」的實質是什麼?它到底對中國的學術評估乃至對鼓勵科學家積極從事科學傳播有什麼意義?在筆者看來,與其說浙大的做法是一種科研評估的「新政」,不如說是既有評估的一個延伸,至多是一種新的「演算法」。它遠遠達不到具有引發中國科研評估發生顛覆性變化的效果。但探討這一新規,對我們深入理解中國科研評估、尤其是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學術評估體系及背後的運作邏輯仍然有很強的啟示。
是新政還是新演算法?
浙大新規並不複雜。2017年9月,浙江大學發布《浙江大學優秀網路文化成果認定實施辦法(試行)》,指出優秀網文最高可認定為權威學術期刊文章。其中優秀網路文化成果的幾個認定標準值得細說一下。
一類是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和《求是》雜誌刊發,或在中央級報刊、電視新聞媒體刊發或播報,並形成較大網路傳播的作品。
另一類是在中央級報刊、電視新聞媒體刊發或播報,並形成網路傳播的作品。
第三類是在中央級媒體的網站及其「官方微博、官方微信、官方移動客戶端」(以下簡稱「兩微一端」),其他主流媒體及其網站、「兩微一端」和重要商業門戶網站及其「兩微一端」上刊發、轉載,併產生重大影響、形成重大網路傳播的作品。
以及獲省部級網路文化評選獎勵的作品,可申報認定為等同於國內一級學術期刊刊發。
接下來是所謂其它主流媒體,如浙大所在的浙江省的黨報《浙江日報》及各省(自治區、直轄市)黨報、電視台等。也包括較有影響力的專業報紙和少量都市報,如《中國教育報》、《中國青年報》、《中國科學報》和《新京報》。最後才是重要商業門戶,包括新浪、搜狐、網易、騰訊、優酷、鳳凰等網站等。
顯然,校方發布這一新規時,沒有意料到這個看來是考評體系的微調,會引發社會上如此大的反響,所以在總體上保持沉默,即使出來說話,也是三言兩語,一筆帶過。但從另一方面講,校方保持沉默的邏輯,也說明輿論界對此的評論,可能與校方的初衷相去甚遠,導致校方對這些評論難以回應。
從浙大新規頒發後,我們就可以發現,坊間總體上讚譽多於批評。讚譽者多認為,這種規定能促進知識的傳播和學者走出象牙塔。但所有的讚譽者也都對這個規定的可操作性或執行細節提出了質疑和建議,包括如何界定發文的媒體?如何界定社會影響力?是否會導致應付民粹主義和各種眼球效應的學者獲得更多機會等。
這些建議和質疑都非常有價值,但都忽視了結合對現有評估體制的考察來系統審視此事。從現有體制角度,對於人文與社會科學學者,各高校或如社科院等科研機構一直都有在《人民日報》或《光明日報》的理論版或中共黨刊《求是》上發文等同於甚至高過核心期刊的規定。同樣,各機構也都有得到省部級領導批示可以等同於核心期刊發文甚至是獲取國家課題等規定。如果記住這一點,就會發現,其實浙大網路發文新規的初衷,更多是把這一思路延伸向網路,因為意識形態的主管部門如今越來越重視網路影響力。
也就是說,浙大的新規並非是如一些評論者所希望的那樣,鼓勵公共知識分子擴大思想影響,而更多是延續既有的鼓勵學者建言建策的規定。所以,從我們前面不厭其煩地引述浙大新規中如何界定發表優秀網路文化成果的載體,人們就可以看到,佔壓倒性地位的是黨報黨刊、地方黨報黨刊,也包括部分在本系統內可以被作為黨報黨刊的專業媒體,如《中國教育報》或《中國科學報》等。
在這種情況下,說這一新規是一次「新政」,委實言過其實。更恰當的稱呼,應該是一種現有規定的「新演算法」,也就是藉助互聯網尤其是微博微信等社交網路平台,延伸既有的知識分子獻計獻策、共商國是的傳統。
科學傳播的機遇?
從上可見,這一新規主要是針對人文社科領域的,雖然它並不排斥自然科學。
那麼,這一新規會促進科學家的公眾科學傳播行為嗎?筆者諮詢了幾位浙大熱心科普也相對而言應該有餘力做些科學傳播工作的青年千人(因為他們都解決了正教授身份,相對而言做科學傳播會有一些時間),結果讓人吃驚,好幾個人對此規定幾乎不知情也不甚關心。
看來這一規定與一些評論者所歡呼的可以促進科學知識的廣泛應用的願景相去甚遠。筆者並不是唯一被「忽悠」的媒體人。Nature駐華記者David Cyranoski也順著公共知識分子對外發聲的思路對此進行了報道,並只是在微信閱讀量容易被做手腳的方面做了一些質疑。
即便科學家是屬於《優秀網路文化成果認定辦法》鼓勵的創作者,但實際上這一科研評估新演算法本身難以真正調動起科學家的積極性來。因為首先,新的自然科學知識的網路文章很難達到10萬+;其次,將科學知識變成通俗語言的科普,這在自然科學界,一直沒有獲得像在社會科學領域中學者可以在《人民日報》理論版發文那樣的合法性。即便被視作核心期刊又怎麼樣呢?在大多數一流科研院校,國內的核心期刊本來已經不會被納入進評估體系。
可以說,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說會有辦法來合理評估科學家網路發文10萬+。換句話說,目前的自然科學考評體制,還沒有做好能系統應對網路發文這種時尚行為的準備。
但雖然這裡的科研考評新演算法不會推動科學家來做科學傳播,但這一新規對更多科學家投身科學傳播仍然有好處。這是因為中國科學家從事科學傳播的動力相當多元化, 推動他們傳播行為的部分動力反而與創造「優秀網路文化成果」有關。
我們的研究[1]表明,目前很多活躍在科學傳播領域的科學家,做科普的動力實際上並不來自職稱考評的要求。他們既不是因為像西方科學家那樣所申請的科研經費本身就要求有科普部分(public outreach),或因媒體報道自己的科研對引用有好處這些現實考慮而做科學傳播;也不是因為像這次評論者討論的那樣,浙大新規會帶來評估新政,讓網路文章具有核心期刊論文的價值。
當下中國大多數熱衷於科普的一線科學家(而不是經受過科學傳播訓練但現在已經放棄一些科研工作的科普作家)做科學傳播的相當大的動力,來自於其公共知識分子角色,來自於他們對公民科學素養現狀的不滿和作為知識分子能在這方面推動社會改變的使命感。當然,做科普過程中通過與廣大讀者的互動取得的成就感以及部分人通過網路獲取的稿費收入也是現實的推動力。
正是上面這些因素,而非科研任務的考評新規,才是推動中國熱心科學傳播的科學家從事科學傳播的主要促動力。而《優秀網路文化成果認定辦法》鼓勵的網路文化作品創作在學界所營造的氛圍,或許會幫助這些科學家獲得更大的認可,雖然這種認可並不等於科研考評中加了「工分」。
換句話說,並不鼓勵文科知識分子發揮其公共知識分子的積極性而主要是在網路平台上延續其既有的為政府獻言獻策的傳統的浙大新規,反而有可能讓熱心科普的科學家更好地發揮其實質上的公共知識分子角色。這其中看似彆扭的邏輯也恰恰在於「考評」兩字。由於浙大新規中各種限定性要求(如發表以黨報黨刊及其社交媒體平台),評職稱能應用該新規的人文社科學者,其公共知識分子的屬性往往會被限制。而科研考評無法應用該新規的科學家中的熱心科普者,反而會因為這一新規帶來的對網路創作認可度的提升而間接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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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曉嵐
參考文獻:
[1] Jia, H., Wang, D., Miao, W., & Zhu, H. (2017). Encountered but not engaged: A qualitative study on the use of social media for science communication. Science Communication, doi: 10.1177/1075547017735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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