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散文】算命
一個跛足女人來到村裡，和光棍同居了。
這個光棍長得不醜，性情溫順，手裡也能攢個錢，總有落難的女人來投靠，住進他那兩間搖搖欲倒的破屋子裡。跛足女人之前，是個拖著四個孩子的離婚女人，在這裡住了八年。女人長腰細身，十分利索能幹，前夫說她不正經，經常毒打，於是離了。講好離婚不離家，四個孩子全跟著她，等兒女大後再榮耀返鄉，讓村裡人看看她是多麼有志氣，離了前夫也能活。她去後不久，跛足女人來了，從山西來，說是避難。
那時我對算命興趣濃厚，總想知道命運的秘密。正月里用籮算，用筷子算，燒香磕頭地請各路仙家下凡指點迷津，沒少折騰。還跑到正定大佛寺門前去算，發現騙子太多，且騙技拙劣。算多了漸漸發現也就那一套，從沒遇上過什麼高人。
聽說這個女人會算命，我特地過去。她長得像猴兒，雙目滾圓，發著黃光。她一無卦筒，二無乾隆通寶，憑著一個圓珠筆芯，一疊粗脆的紙，趴在炕沿給我算。
她把八字一排：「你的命可真好。」
我還從來沒聽誰這麼直白地說我命好，別處算都說有災有難，需要禳解，禳解就要破費。我問好在哪裡，她沒直接說，打起比喻。
「命和運不是一回事。這麼說吧，你生來就是輛高級小轎車，這是命好，一上路跑的是高速，這叫運好。車好路好，當然跑得又快又遠。有人生來是輛破拖拉機，一開又上了險路，能跑遠才怪……」
正聽得入神，她突然站起來走到門口，沖院里說：「幹什麼呢？鬼鬼祟祟。」院里腳步橐橐，不知誰去了。
「最煩村裡這種人，小家子氣，讓來不來，來了不進，躲在暗處偷看，趁你不注意就偷東西，晾在院里的衣服都沒了。這地方不能久待！」她恨恨坐下，抻長袖子擼擼臉，接著排流年，一直排到九十歲，在可能有事的年頭上作了標記。
她算得還准。這幾張紙排了八字推了流年的紙我一直保存，放在一個盒子里，一放多少年。前幾天突然想起這回事，打開盒子拿出紙。自九九年算命以來，十幾年過去，期間吉凶禍福早已瞭然，和紙上一對，基本中款，做了特殊標記的那幾年發生了如親人去世等大事，幾個小的標記也有不如意，如評職失利。
我也算見過幾個算命先生了。有一個屋裡裝修得挺像那麼回事，大寬的書桌，官帽椅，桌上蹲個金蟾蜍，蟾蜍嘴裡叼著金錢。牆上掛神像，像前一個大香爐，燃著檀香。老先生架子拉得挺大，可惜那天不知怎麼回事，怎麼也算不準。他把八字推算一番，問我是不是供著狐仙。我說沒有，他斬釘截鐵地說：「肯定有，不信你再好好想想。」我又說沒有。他再次提示：「那就是你母親或婆婆供著。」似乎只要供個狐仙就好算了。我還是說沒有，他無可奈何地說：「今兒算不準，你該不著在我這裡算。」把我打發了。更有些庸手繞來繞去，用些稀奇古怪的招數，左支右絀，含糊其辭，漏洞百出，難圓其說，純屬江湖騙子。
而她的演算法簡便大氣，繞開枝枝蔓蔓直撲主幹，毫不拖泥帶水，八字一排，找准用神，提著主線那麼一抖，大致運勢就清楚了，再參考局部，批得頭頭是道。
這是我見過的唯一高人。她在村裡沒住多久，避了半年難，風聲過後，不知什麼時候悄悄走了。她的去蹤，光棍也未必知道。不久之後，他迎來了又一個落難的女人。
2018-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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