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黨社、田靜:《秦都雍城豆腐村戰國制陶作坊遺址》的學術意義
秦文化專輯
雍城(今陝西鳳翔)作為秦都,從德公元年(公元前677年)「初居雍城大鄭宮」,一直到秦獻公二年(公元前383年)後徙治櫟陽,時間長達294年,是秦為都時間最長的首都,在中國歷史上也是令人注目的。陝西考古院等單位(田亞岐等執筆)2013年出版的《秦都雍城豆腐村戰國制陶作坊遺址》(下簡稱《豆腐村報告》),作為雍城考古的系列報告的第一本,足令秦史、秦文化研究界為之興奮。概括起來,筆者認為本書的學術價值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雍城考古的第一本報告
雍城考古若從上世紀三十年代北平研究院徐旭生等先生的踏勘算起,已經進行了整整八十年;若從五十年代末期正式的工作開始,也愈半個世紀,大量的城址、宮殿、陵園、國人墓地、作坊等遺存被揭露出來,全景式的考古報告的出現已經勢在必行。由於習知的原因,中國的許多考古報告是缺乏時效性的,作為雍城考古系列考古報告的第一本,《豆腐村報告》打破了沉寂,開了個好頭,給學術界帶來了更多的期待。
在本書的開頭,第一章是專門敘述雍城八十年的考古史的,這也是本書的一大特色。當一門學科發展到一定程度時,進行一定的理論性的總結和思考,是學科發展的前提,但考古學史一直是中國考古學的弱項,在許多考古報告中,對於相關歷史的回望,往往都是最簡略的部分,文字猶如排比句或大事年表。此前雍城考古也有數種綜述性的文章,作為雍城考古八十年的第一本專題性報告,所以專辟一章論述雍城考古史,十分必要和恰當。這樣的學術史回顧,需要熟悉情況並且公允,連續參與、主持雍城考古三十年的田亞岐等先生,足堪大任。
2,反映秦獨特的都城史
考慮豆腐村遺址的價值,首先的出發點自然是物質的層面,這跟其他考古報告並無不同,本報告已經給了很好的體現,描述全面客觀,連書中的圖版都質量很高,似乎比我原來去現場看標本還要清晰,看來田先生在此方面也是用了點力氣的。
都城由於歷史信息的集中,往往是一個國家或族群歷史的集中體現。秦的都城史,走的是一條與列國有所不同的道路。在《史記·秦始皇本紀》的最後,附有一段話,原來頗讓讀者費解。這段話記載了從春秋早期的文公到戰國早期的躁公的居地,來源應是秦人的官方歷史記錄《秦記》,真實性不容懷疑。本段記載其實可以看作秦都城的發展史,但在說到秦君居地之時,除了說憲公所居為「西新邑」、靈公所居為西陵之外,卻都不說都邑那樣的居地之名,而是直接記載西垂宮-受寢等九個宮室之名,文字格式是「某君居某宮」,而不是「某君居某地或某都邑」,其中關於雍城的記載又比較詳細,提到的宮室之名有大鄭宮、陽宮、之(走)宮、高寢、太寢、左宮、受寢等七個,從春秋早期的秦德公一直延續到戰國早期的躁公。值得注意的是,春秋晚期的悼公之時,才有了「城雍」的記載。按秦悼公公元前490-477年在位,築城必在這個年代區間內,秦都雍城修築城牆的記載,以此為最早。據此可以推測,此前的秦都雍城,大概是沒有城牆的。再往前推,綜合《秦始皇本紀》與《秦本紀》的記載,襄公所居為西犬丘;文公元年移居西垂宮,四年又徙居「汧渭之會」;憲公本居「西新邑」,二年徙居平陽(當是從「西新邑」而來);出子居西陵;武公元年,徙居平陽封宮。其中西犬丘、「西新邑」,「汧渭之會」、西陵可以理解為城,其餘西垂宮、平陽封宮自是宮室了。自襄公-憲公的半個多世紀,都是宮與城並存;武公-惠公200年有餘,則只有以宮室作為都城了,這麼長以宮代城的歷史,在都城史上並不多見。宮殿與城一樣,都發揮了政治中心的作用。這樣的理解,可能在以後考古實踐中對秦「都」的尋找有一定的參考作用,在定位新發現秦「都」是城還是宮時,是需要慎重的。當一宮足以作為政治的中心時,或者河流、地形足以防衛(如西犬丘、雍)、宮殿的圍牆可以代替郭城之時(如秦都咸陽),又何必建設規模更大的都城呢?這其實反映了秦都城建設史的獨特之處:經常只建宮室,城牆之類的隨後逐漸建成,在某一個歷史階段甚或沒有城牆,此點已經被雍城、咸陽的考古發現所證實,與列國形成了鮮明對比。
3.秦式「動物紋」對探索秦文化傳統與秦人來源的意義
若從一些常見的視角,例如藝術史、思想文化方面去觀察,都可體現本書的價值。不過與北美那樣被歸入人類學不同,大陸的考古學,是被劃入歷史這個大的學科範圍之內的,是歷史學的一個分支,所以,對待相關考古資料,再向前走一步進行社會歷史層面的探討,就是必要的。
「屢遷」即都邑頻繁遷移,是秦史中的一個重要現象,春秋時代猶甚。秦頻繁遷「都」的原因,由於當時伐戎的形勢,以及新君立則遷移的原則,我們很容易會歸結為軍事、政治那樣的原因,另外還可能有土木建築本身的原因(因為秦都或宮使用時間大部分較短)。可是,若考慮這些地方或處一地(如平陽與平陽封宮),或位置臨近(西垂、西新邑;「汧渭之會」、平陽、雍),這樣可能有把問題簡單化的傾向,或許在這些原因之外,還可以找到別的選項。十分重要的是,文公從西垂宮移居「汧渭之會」給我們提供了這樣的線索。
原來曾經發現過一些秦動物蚊瓦當,這次豆腐溝出土的更加集中,數量也更多,藝術特徵明顯,使人一眼便可認出其為秦之遺物。
這些「動物紋」有風鳥、虎、鹿、雁、蟾、狗、飛鳥等多種,除了狗是家養的之外,這些動物都是野生的,都是秦人日常所熟悉的動物,應該與秦人從事的畜牧狩獵經濟有關(狗也與狩獵有關,風鳥應是野雞)。把這些動物跟反映「遊獵」的石鼓文、《秦風》詩、秦簡《公車司馬獵律》中的動物相比較,種類很多雷同,可知許多是秦人狩獵的對象,或與狩獵有關。如石鼓文中狩獵對象有鹿、兔、雉(野雞)等,《秦風》詩中有獫驕(狗),《公車司馬獵律》則有虎、豹。在此之前,已經發現的一些瓦當,紋飾就與狩獵直接相關,例如東社發明的人刺虎瓦當,年代與豆腐溝的相當。這些資料可以說明秦人與狩獵、畜牧的關係,我們可以把此歸結為秦文化、秦人性格行為的「畜牧特徵」,秦史中的許多現象,都可以這個「畜牧特徵」加以解釋。上述文公的「遊獵」,進行了兩個年頭,時間不可謂不長。或許,這種「遊獵」,正是本地族群的存在方式,也是畜牧經濟的特徵之一。
秦人的來源,無論是「東來」還是「西來」,都以西北為其「發跡」之地。西北地區的黃土高原、丘陵山地與河谷地帶,也是「西戎」生活之地,所以秦人與「西戎」身處一地,具有相似的經濟形態和文化特徵,甚至族群性格都與「西戎」類似,具有一定的「夷翟」屬性,是自然不過的事情。這一點,自東周以來就是人們認識到的。
本地的經濟形態,畜牧特徵明顯,在西北、華北地區的乾旱、半乾旱環境中,自新石器時代直到青銅時代,這種經濟形態逐漸演變為一種普遍的形式。這種經濟是畜牧、農業、狩獵經濟成分並存的,在家畜飼養與放牧經濟之外,並不排斥農業與一定數量的狩獵成分,族群性格和行為也崇尚勇猛和氣力。在戰國時代典型的游牧文化在北方擴散之前,這個傳統就已形成。豆腐溝動物紋瓦當的大量發現,再一次給我們證明了秦文化與西北地方古文化的聯繫,也說明秦人起源與西北畜牧族群不無聯繫。
(《秦都雍城豆腐村戰國制陶作坊遺址》,陝西省考古研究院、寶雞市考古研究所、鳳翔縣博物館編著,北京,科學出版社,2013年9月出版)
本文原載《中國文物報》2014年12月19日第4版。
秦文化專輯組稿:史黨社
編輯:熊佳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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