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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知丨劉成群:清華簡《封許之命》「侯於許」初探

原標題:新知丨劉成群:清華簡《封許之命》「侯於許」初探


清華簡《封許之命》「侯於許」初探


作者簡介丨劉成群,北京郵電大學民族教育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原文載丨《中原文化研究》,2016年第5期。


摘 要


清華簡《封許之命》系周成王冊封呂丁於許的公文,從辭彙、句法、文字等角度判斷,當是西周初期文獻;從體裁來看,當屬《尚書》逸篇。《封許之命》的公布,顛覆了傳世文獻關於周武王冊封文叔於許的傳統說法。周武王克商後曾經封齊、魯、燕、康於嵩山以南的南國地區,周公東征後遷齊、魯、燕、康,當這些重要的諸侯國遷出後,南國地區便暴露在淮夷的兵鋒之下。於是周王室著手在淮水流域西部平原的邊緣上建立一條諸侯藩籬,蔡、應、聃、唐、胡、許等諸侯國應運而生。鑒於呂丁在周文王和周武王時期所立下的赫赫功勞,周成王遂命呂丁「侯於許」,以「永厚周邦」。

2015年4月,《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公布了新一批整理成果。這批成果共收錄《厚父》《封許之命》《命訓》《湯處於湯丘》《湯在啻門》《殷高宗問於三壽》等簡文六篇。其中除了《命訓》見於今本《逸周本》以外,其他五篇均為傳世文獻和以往出土材料所未見之逸篇。六篇當中,《厚父》《封許之命》尤其引人注目。《厚父》中的「古天降下民,設萬邦,作之君,作之師,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與《孟子》所引《書》的相關段落相似,是以應為《尚書》逸篇。而《封許之命》則是周成王封呂丁於許的政府公文,屬於「命」一類的題材。「命」一般來說為《尚書》「六體」中的一體,《書序》中有《肆命》《原命》《說命》《旅巢命》《微子之命》《賄肅慎之命》《畢命》《冏命》《蔡仲之命》《文侯之命》等篇章。從體裁角度著眼,《封許之命》也應該屬於《尚書》逸篇。《厚父》《封許之命》這兩篇《尚書》逸篇的面世,對於研究先秦時期《尚書》的基本面貌以及西周時代的政治格局都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下面,我們僅就《封許之命》一篇作專題討論,以便求教於方家同好。



一、清華簡《封許之命》與許國初封


許慎在追溯許氏由來時曾說道:「曾曾小子,祖自炎神。縉雲相黃,共承高辛。太岳佐夏,呂叔作藩,俾侯於許,世祚遺靈。」關於「許」字,他說:「聽也,從言午聲。」解釋「鄦」字則云:「炎帝太岳之胤,甫侯所封,在潁川,從邑無聲,讀若『許』。」可見,許慎之「許」其初文為「鄦」,「鄦」「許」本為兩字,只是在後來一併寫為了「許」,具體來說是「漢後書籍皆以『許』為之」。《史記·鄭世家》中有「鄦公惡鄭於楚」的記載,還保留著「鄦」的古老寫法,此可為佐證。


在許慎的追憶中,其祖先來自於炎帝,這並非是空穴來風。《水經注》卷二十三引《世本》中就有記載:「許、州、向、申,姜姓也,炎帝後。」其自謂為太岳後裔也是有根據的,如《左傳·隱公十一年》曾稱:「夫許,大岳之胤也。」大岳,即四岳。《史記·齊太公世家》中曾描述齊太公曰:「太公望呂尚者,東海上人。其先祖嘗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虞夏之際封於呂,或封於申,姓姜氏。」《國語·周語中》亦有「齊、許、申、呂由大姜」的記載,韋昭注曰:「四國皆姜姓也,四岳之後。大姜之家也。」許慎謂「鄦」為炎帝、太岳之胤大抵不錯,但謂「甫侯所封」則明顯有誤。「甫侯」最早出現於宣王時代,系周王室為御楚而遷呂並改其國名為「甫」,故《呂刑》又作《甫刑》。周王室封鄦不應這麼晚,故段玉裁駁正曰:「《詩·王風》申、甫、許三國並言,武王既封文叔於許矣,豈待穆王封甫侯於許?」

《漢書·地理志上》曰:「許,故國,姜姓,四岳後,太叔所封,二十四世為楚所滅。」許慎認為:「呂叔作藩,俾侯於許。」杜預則雲:「許國,姜姓,與齊同祖,堯四岳伯夷之後也,周武王封其苗裔文叔於許,以為太岳胤,今潁川許昌是也。」與班固的說法「太叔所封」及許慎的說法「呂叔作藩」不同,杜預以為「文叔」系許國第一代國君,並指出「文叔」為周武王時代所封。《括地誌》亦云:「周時為許國,武王伐紂所封。」可見,在唐代時已有了武王伐紂時封許之說,此說還影響了一些宋代著作,如《太平寰宇記》卷七、《廣韻》等均以許國為武王伐紂時所封。《漢書》系現存最早的涉及許國初封的傳世文獻,但其所記並無武王伐紂時封許的說法,可見此說是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層累造成的。


《封許之命》為我們了解許國初封提供了新的契機。《封許之命》原由九支竹簡所構成,現缺失第一簡和第四簡。《封許之命》簡長約44厘米,寬約0.65厘米,簡的背面有簡序編號,其中第九簡背部寫有「封許之命」的字樣,當系篇題。清華簡雖系戰國中晚期時代的竹簡,但其中應該保留著一部分原始材料,這些原始材料可以追溯到西周時代乃至殷周之際。今觀清華簡部分簡文,其語法與西周時代的部分文獻相似,如《尹至》《尹誥》竟有出現一例句末語氣助詞,這十分符合西周時代文獻句末語氣助詞十分貧乏的一般特徵。《封許之命》也是一樣,句末語氣助詞僅見「戒哉」一例,而「也」「者」這些具有春秋戰國時代特徵的辭彙全不出現。不僅如此,《封許之命》其句法也類似西周時代的彝器。如「亡斁」一詞見於師 簋(《集成》4342)與毛公鼎(《集成》2841);「膺受大命」見於師克盨蓋(《集成》4468)和四十二年逨鼎、四十三年逨鼎;「駿尹四方」四字見於大克鼎,大克鼎銘文作「畯尹四方」(《集成》2836)。「命汝侯於 」「侯於……」為周王室冊命的固定用語,如《詩·魯頌·閟宮》有「俾侯於魯」,麥方尊有「侯於邢」(《集成》6015),克盉有「令克侯於匽」,四十二年逨鼎有「余肇建長父侯於楊」,公簋有「命唐伯侯於晉」。《封許之命》的文字字形也與西周時代的彝器存在淵源。如「文王」二字合文作「玟」,同於尊(《集成》6014),「武王」二字合文作「珷」,同於利簋(《集成》4131);尤其是「命汝侯於許」的「許」字,簡文作「」,整理者將其隸定為「」,似可商榷。「」字下半部分並非是「邑」字,所以將其隸定為「阝」恐怕不妥。《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伍)》中的等字均有「邑」字偏旁,所以整理者將其分別隸定為是正確的,而「」字的情況恐怕不是這樣。「」字從字形來看,與包山簡中的「」、江陵望山一號墓楚簡的「」一致,應隸定為「」。「」字的楚系風格是很明顯的,但此字並非楚人所獨創,西周男鼎中的「>」字(《集成》2549)及姬鬲中的「」字(《集成》575)都與「」字字形很像,徐少華指出:「『許』字,西周銘文一律作。」《封許之命》中的「」或許就是「許」字的變體。另外,周王冊命時所賜之物也多見於傳世文獻與出土資料,如「秬鬯一卣」見於《詩·大雅·江漢》、三年師兌簋(《集成》4318—4319)、毛公鼎(《集成》2841)、吳方彝蓋(《集成》9898);「路車」「鉤膺」見於《詩·大雅·崧高》;「蔥衡」即「悤黃」,見於番生簋蓋(《集成》4326)等。綜之,我們可以判斷:《封許之命》當系西周時代的簡策流傳至戰國者,因此以之印證西周初期的許國初封之事,無疑是絕好的材料。


《封許之命》中周天子所冊封之人為呂丁,這在簡文中曾多次提到,譬如「則惟汝呂丁,肇右文王」「亦惟汝呂丁,扞輔武王」「嗚呼,丁,戒哉」。班固以為許國始封者為太叔,許慎以為許國始封者為呂叔,杜預則以為許國始封者為文叔,後世典籍大抵以杜預所說為準。依《封許之命》來看,許國第一代國君其名諱當為呂丁,這個呂丁當來自西方姜戎之呂部。西方姜戎本系羌人,兩周時代衍生出齊、許、申、呂四個大國,並形成「州、甫、向、甘、紀、、章、井、怡、戲、露、厲(賴)、封、逢、縉雲、三烏、姜戎、小戎等」諸多國家和部落。這些國家和部落的文明程度高低不一,顧頡剛等人曾指出:


西方戎族中以姜戎一族為最盛。姜戎姓姜,他們自稱是四岳之後;在他們之中,有已經華化的,有仍停滯在戎的原始狀態中的。華化的姜戎,便是齊、許、申、呂等國,其中尤以呂國為姜姓的大宗。


《國語·周語中》記載說:「齊、許、申、呂由大姜。」《水經注》引《世本》雲:「許、州、向、申,姜姓也。」可知許國為姜姓。許慎云:「呂叔作藩,俾侯於許。」我們能隱約感覺許國的始封者與齊、呂一樣源自於呂部。而《封許之命》的出現,使我們的隱約感覺得到了坐實。

據載,呂丁在周文王時代曾「司明刑」,在武王時代曾參與伐紂的戰爭,所謂「干敦殷受,咸成商邑」是也。如前所述,自杜預《春秋釋例》後,傳統文獻皆以為許國為周武王時代所封。《封許之命》中提及呂丁曾輔佐周文王與周武王,簡文中「文王」與「武王」皆有出現,「文王」與「武王」為謚號,所以封許必是周武王去世以後的事了。簡文中又有「幣童茲憂」一句,整理者疑應讀為「稚」,若周天子自稱「稚童」,則將其定位為親政不久的周成王最為合適。至於封許的時間,整理者認為「更可能是在成王親政後不久的時候,否則呂丁的年紀就會太大了」。


史牆盤銘文曰:「憲聖成王……用肇徹周邦。」(《集成》10175)意思是說,周成王開始以法度來治理天下。這裡的法度乃是指西周統治的基本制度框架,具體來說,就是進一步推行並完善分封制。許倬雲指出:「成康之世,實是西周建國的成型期……周人封建大致在成康之世完成。」因此,呂丁被封於許,用以「永厚周邦」,這在周成王時代並不屬於突兀的政治事件。



二、許國初封的歷史背景

武王克商之後,曾經揮師南下,其目的是「疆理南國」。《禮記·樂記》中記載孔子說:「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綴以崇。天子夾振之而駟伐,盛威於中國也。」學者或斷句為「以崇天子」,則文義難通。傳統解釋以「崇」為「充」,不如釋「崇」為「嵩」,王念孫曾指出:「古無『嵩』字,以『崇』為之,故《說文》有『崇』無『嵩』。經傳或作『嵩』,或作『崧』,皆是『崇』之異文。」如「崇」釋為「嵩」,《武》其實描述的是周武王滅商、征南然後集結於崇(嵩山)的戰鬥過程。《逸周書·世俘解》記載周武王克商後,曾命令太公望、呂他等將領進一步征服與殷商有關聯的方國,這些方國包括越戲方、陳、衛、磨、宣方、蜀、厲等。王暉認為:「這些大部分方國都距嵩山不遠的東部或南部,對商都來說,這些均為南國。」這場「疆理南國」的戰爭大約持續了兩個月,戰爭的結果是周人的勢力擴展到了嵩山以南的廣大區域。


為了鞏固克商的成果,在「疆理南國」後,周武王籌划了一系列的舉措來保證東方的穩定。首先是計劃營建東都,藉以雄鎮東方,此舉在(《集成》6014)與《逸周書·度邑解》中都有記載。其次是初步創立分封制。武王末年與成王初年的分封制大概可分為三個部分:一是分封先聖王之後,如神農之後於焦、黃帝之後於祝、帝堯之後於薊、帝舜之後於陳,大禹之後於杞;二是分封管叔、蔡叔與霍叔,於商都王畿建立「三監」,藉以監管武庚。三是分封齊、魯、燕、康於南國地區。如傅斯年所指出的,魯、燕、齊三國的封地分別在魯山、郾城和南陽,「此三國者,初皆封於成周東南,魯之至曲阜,燕之至薊丘,齊之至營丘,皆後來事也」。在伐紂之後,不但有魯、燕、齊封於成周東南,康叔所封之康國最初也在這一區域,正如劉起釪曰:「康在今河南禹縣、臨汝之間,是商畿內之地。」


周武王所奠定政治格局因其去世而被打破,在其去世之後發生了一系列的變故,導致了周初政治格局的重組。周武王克商兩年之後駕崩,其時周成王年幼,遂由周公攝政當國。周公攝政七年後,周成王長大,能聽政,周公遂還政於成王。在攝政的七年時間裡,周公制禮作樂,調整並鞏固了宗法制度,在關鍵時刻又一次穩定了周初的政治格局,對後世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據《史記·魯周公世家》中記載:


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興師東伐,作《大誥》。遂誅管叔,殺武庚,放蔡叔。收殷余民,以封康叔於衛,封微子於宋,以奉殷祀。寧淮夷東土,二年而畢定。諸侯咸服宗周。


有關周公東征平定三監之亂,傳世文獻與出土資料多有涉及,不贅述。問題是,為什麼《史記》說周公東征「寧淮夷東土」?周公東征其邊界到底到達了什麼地方?這需要我們進一步回答。


《孟子·滕文公下》云:「周公相武王,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驅飛廉于海隅而戮之。」《尚書大傳》也記載奄君蒲(薄)姑曾與祿父密議舉事,故有周公攝政三年「踐奄」之說。出土銅器方鼎記載:「唯周公於徵伐東夷豐白、薄姑。」(《集成》2739)清華簡《系年》記載云:「成王屎伐商邑,殺子耿,飛廉東逃於商蓋氏,成王伐商蓋,殺飛廉,西遷商蓋之民於邾。」商蓋見於《墨子·耕柱》《韓非子·說林上》,「蓋、奄一音之轉」,商蓋即商奄。漢簡《孫臏兵法》則云:「帝奄反,故周公淺之。」顧頡剛指出:「奄為商的舊都,其在商末,當為商王族的支子所封之國,故稱之曰『奄侯』,又稱之曰『商奄』。因為商奄的勢力雄厚,所以周公出師時視為大敵,討平之期亦在最後。」至於商奄所在方位,據考證,奄地應該在曲阜地區的洙泗流域,而薄姑在齊地當無疑問。


齊魯之地在上古時代為太皞氏和少皞氏之墟。太皞,風姓,大概有對龍和鳥的圖騰崇拜,而嬴姓的少皞明顯是一個對鳥有圖騰崇拜的部落。太皞的傳說及其後裔,主要分布在豫東、魯西南和皖北地區;少皞分布的區域大致在魯中南地區和莒縣以及齊地中心地區。商周之際,在山東、豫東以及皖北形成了一系列的小國或部落,其中多為少皞氏之族裔,如徐、郯、莒、熊、盈,他們與奄、薄姑在政治上有著同盟的關係。《左傳·僖公四年》記載東方有「五侯九伯」,保卣也記載東方有「殷東國五侯」(《集成》5415),黃盛璋綜合《左傳》和保卣指出,殷東國五侯即徐、奄、熊、盈與薄姑,郭沫若也持此說。


周公東征不但踐奄,而且還重創了與奄有緊密聯繫的各部夷族,如《逸周書·作雒解》謂:「周公立,相天子,三叔及殷東徐奄及熊盈以略。」又稱:「凡所征熊盈族十有七國。」其中「盈」就非常有可能為淮水流域中下游的嬴姓諸國,如群舒之類。也就是說,周公東征不僅觸及到了奄與薄姑,而且還非常有可能揮師南下,從而波及到了淮夷。《逸周書·作雒解》謂東征「俘維九邑」,黃盛璋以為「維」即「淮」,而「九邑」就是「九國」,「淮九邑」就是《左傳》里所說的東方「九伯」。而朱鳳瀚認為柞伯鼎銘文中的「周公繇有共於周邦,用昏無及,廣伐南國」就是周公東征後揮師南下進入淮水流域的證明。


為了鞏固東征的成果,周公重新調整了政治布局。我們推測,原封於魯山的魯國與原封於南陽的齊國應該是在東征後被周公東遷至曲阜和營丘的,其使命就是坐鎮東方,同時監控淮夷。齊國具有征伐東方諸侯的權力,如《左傳·僖公四年》謂:「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魯國在後來真起到了監控淮夷的作用,正如《詩·魯頌·閟宮》所謂:「至於海邦,淮夷來同。莫不率從,魯侯之功。」有了齊、魯兩大諸侯雄鎮,似乎就可以做到「寧淮夷東土」了。


周公東征重創了東夷諸國,東夷集團表示臣服,但並未被滅國。如任姓豐國、宿夷、須句、顓臾、薛、祝等國仍留在原地,依然是周王室的威脅。還有一部分夷人如宿夷退居於蘇北、皖北、膠東半島的邊緣地帶,繼續與周王室頑抗。如前所述,周公東征後將原來位於嵩山以南的魯國東遷至曲阜、齊國東遷至營丘、燕國北遷至薊丘、康國北遷至衛,當這些重要的諸侯國遷出後,嵩山以南的廣大區域便暴露在淮夷的兵鋒之下。為了彌補這一戰略空白,周王室遂著手在淮水流域西部平原的邊緣上建立一條諸侯藩籬,於是蔡、應、聃、唐、胡、許等國應運而生。其中蔡國在河南上蔡一帶,始封者為蔡仲,此國乃是《史記·管蔡世家》所說的「周公言於成王,復封胡於蔡」;應國在河南平頂山一帶,始封者為周武王之子應叔,其初封在山西境內,當在周成王時代南遷至河南平頂山;聃國在河南平輿一帶,始封者為周文王第十子聃季之子,亦當為周成王時代所封;唐在河南唐河縣一帶,司馬貞認為系周成王所封;胡國在河南郾城一帶,當為燕北遷後所封,很可能受封於周成王時代。許國的始封地在今許昌市東張潘鄉的古城村,與蔡、應、聃、唐、胡一樣,同屬於成王時代淮水流域諸侯藩籬這一鏈條上的一個節點。


傳統文獻皆以為許國系周武王時代所封,這一說法存在很多難以解釋的問題。首先,據《左傳·隱公八年》記載,鄭莊公曾請求用泰山的祊田來交換魯國位於許國的土田,疑問是,為什麼魯國有土地位於許國?其次,《括地誌》記載「故魯城在許昌縣南四十里,本魯朝宿邑」,「周公廟在其中」,為什麼魯國的朝宿邑和祭祀周公的周公廟會位於許國境內?其三,《詩·魯頌》里有「居常與許,復周公之宇」的詩句,很明顯謂「許」為周公故地,這如何解釋?如果綜合這三個疑問考察的話,是不是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即在許地先有魯國建國,後才有許國建國?


《詩·魯頌·閟宮》云:「王曰叔父,建爾元子,俾侯於魯。大啟爾宇,為周室輔。」又云:「乃命魯公,俾侯於東。錫之山川,土田附庸。」此詩實際是在描述一個搬遷過程。周成王先是對周公下命曰「建爾元子,俾侯於魯」,於是周公之「元子」就成為了魯公,此處的「魯」當位於河南魯山一帶。周公東征後,周成王再命魯公「俾侯於東」,這裡的「俾侯於東」即是指搬遷到曲阜的史實。魯國搬離故地後,其地遂被周成王封給了應國和許國。如果許國確為周武王時代所封的話,則難以解釋為什麼被周成王所封的魯國會在同一地域出現在許國之前?清華簡《封許之命》的出現,力證許國為周成王時代所封。這使得上述諸疑問皆渙然冰釋。大概魯國為周公東征之前所封,周公東征之後,魯國搬遷到了曲阜,魯國故地遂被封給了許國和應國。


如前所述,《逸周書·世俘解》記載了周武王在克商後,曾命令呂他伐越戲方。越戲方,乃是紂之方國。呂他其人,傳世文獻和出土資料中均未見提及。惠棟以呂他為南宮氏,于鬯認為惠棟下此判斷是因為看到了《南宮中鼎》「惟王命南宮伐反虎方」的銘文,于鬯不但認同惠棟此說,而且還對其無法自圓其說的地方進行了一定程度的修補。但陳逢衡反對惠棟的說法,他認為,南宮氏之屬並非是呂他,而虎方即鬼方,也非是越戲方。顧頡剛也認為,惠棟以呂他為南宮氏,其說法殊為牽強。李學勤則指出:「呂他為呂氏,按《史記·齊世家》太公望名呂尚,又穆王時班篡銘有呂伯,《尚書·呂刑》記穆王時呂侯,均可說明呂氏在周朝的地位。」


何光岳認為,呂他「正是呂人的首領,也是周的同盟和屬國,他助周打敗商紂王的同盟軍越戲方。周武為賞呂人的功勞,封其首領為呂侯」。至於呂國的封地,楊筠如認為「呂的初封,或者還是晉國呂錡所食之呂邑,現在山西河東的地方,也未必知」。呂振羽認為「呂方土方均在山西北部及河套一帶」。且不管呂國在晉南還是在晉北,山西總歸是呂部的大本營之所在。而封齊的太公望呂尚與封許的呂丁當是從呂部析出的兩個重要支派。《封許之命》的整理者指出:「呂丁為姜姓的呂氏……與封齊的太公望呂尚當有一定關係。」按照《封許之命》記載,呂丁曾「扞輔武王,干敦殷受,咸成商邑」,「成」字從丁聲,猶如「定」。「咸成商邑」即「咸定商邑」。《逸周書·世俘解》記載呂他伐越戲方,《封許之命》中說呂丁「咸定商邑」,呂他與呂丁即便不是同一個人,也一定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封許之命》中的呂丁系文武全才,不但武功赫赫,而且也極有文治的能力,其人能「肇右文王,毖光厥烈,□司明刑,釐厥猷,祗事上帝」,這就非常說明問題。尤其要注意的是「司明刑」三字。文王時期存在刑典於史有徵,如《尚書·康誥》雲「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茲無赦」。文王時期存在刑典,呂丁又「司明刑」,則可見呂氏與刑典之淵源甚深,這也難怪穆王時期修訂新的刑典時要由呂侯來主持。


鑒於呂丁在文王和武王時期所立下的赫赫功勞,成王遂命呂丁「侯於許」,以「永厚周邦」。如前所述,「許」本作「鄦」,許同莘認為:「推造字之意,蓋其地林木豐茂,居民成聚,故從無從邑,於六書為會意。」不過,「鄦」字乃是東周時代所用字,西周時代彝器均作「」,「」字的上半部分確有植被豐茂之意,下半部分則為「皿」,整個字大概有祭祀林莽之意。《左傳》昭公十二年楚王曾說:「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可見,「」與「楚」一樣,皆是林莽蔥鬱之地,「」曾為昆吾所有。只不過在後來周王室先以之封魯,再以之封許,姜姓的呂部遂據有其地,成為一個前後綿延700餘年的諸侯國。


輪值主編 | 劉 梁 劍


編輯 | 宋 金 明 李 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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