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徐三庚楷書《蘅花館詩鈔》冊
清·徐三庚楷書冊蘅花館詩鈔前言
《蘅花館詩鈔》冊現藏浙江省博物館,是晚清書法篆刻家徐三庚的楷書作品。目前僅見榮寶齋出版社二〇一二年《中國書法全集——楊峴、張裕釗、徐三庚、楊守敬卷》、上海書畫出版社二〇一六年《金罍野逸——徐三庚書法篆刻集》中收錄。
蘅花館,晚清思想家王韜的齋館名。王韜(一八二八——一八九七年),字仲弢,又字子潛、紫詮,號天南遯叟,蘇州人。其詩寫抱懷、言閱歷,在當時有「杜老浣花陸劍南,天南遯叟鼎而三」的詩壇地位。
徐三庚(一八二六——一八九〇年),字辛穀,又字詵郭,號金罍、袖海、翯然散人等,上虞人。徐氏是晚清碑派書家和皖派印家的代表人物。其隸書雖然功力深厚,但惜未完全跳脫時態。篆、楷兩體及篆刻格調頗高,皆顯個人獨特面目。在名家如林的晚清藝壇中,能有如此成就,實屬不易。
此楷書冊,正文十六開,跋一開。單頁縱三二點五厘米,橫二一點八厘米。一九〇行,計二一六四字。光緒九年(一八八三年),徐氏五十八歲時所書。藍紙和金液的結合,行遠字近的章法,大小參差的字形,收放自如的結體、靈活多變的用筆,展現了徐氏魏楷纖穠華麗、清俊秀逸的書風。
一八六二年,王韜因上書太平天國將領而遭清廷通緝,後流亡香港二十二年。其間,王韜應邀出國及私往內地的活動情況,史料多有記載。觀徐氏跋文所述,此時雙方相識已三十餘年。也就是說,他們在二十幾歲的青年時代即已定交。一八八二年,徐氏與王韜偶遇於上海街市。這是王韜流亡香港後,兩人的第三次見面。這次相遇,王韜贈以徐氏《蘅花館詩錄》。徐氏讀後感慨:「天僅厄君於境遇,而未嘗厄君於文字!」既嘆老友境遇,又惜其文采。第二年九月九日,徐氏認真抄錄二十五首,以誌交誼,略釋於悒。因跋文是向第三人表述的口吻,故此冊應該不是為王韜所書。文中僅提到「以歸諸君」,就不得而知了。若干年後,歸程景溪收藏。冊中鈐有「程景溪」、「新安程氏圖書」、「霞景樓書畫印」自用印三方。程景溪(一九〇五——?),字南隱,齋館名霞景樓,工詩,富收藏。與陸儼少為無錫美專同窗,關係莫逆。這樣,我們也就明白了簽條為什麼是陸儼少書寫的原因。
徐氏鈔詩大量使用了碑別字、通假字、異體字,可見他勤於研習北碑,且文字功底深厚。為方便學習和欣賞,傅隨堂仁棣整理了釋文,後又交由我校訂。另外,遇有漏鈔、增刪和順序倒置的情況時,我將原作註釋以藍色小字顯示,而誤處則以紅色小字說明,以便諸友清晰流暢的品讀詩句。
丁酉仲春,梁選鋒於冷香軒。
徐三庚選鈔蘅花館詩冊
陸儼少署籤
【蘅花館詩鈔】
《題湯雨生所畫紅梅》
毗陵將軍仌雪姿,清撡惟許梅花知。
平生豪氣鬱不發,驅使十指生橫枝。
老榦槎枒肎受屈,如竹秀逸?支離。
著花自作娬媚態,非似寒女彊入時。
我聞將軍罷官後,所娛三絕書畫詩。
性解好文不好武,儃自游戲供臨池。有
時潑墨作屏障,興酣落聿何淋漓。此
幅渲染意迥異,將謂俗眼工相皮。詎知
神韻更超絕,冷香拂拂寒須眉。年徠坌
土斷清夢,披圖一見神為馳。憶昔命
儔游白下,將軍高臥秋江湄。招延近
局作雅亼,東南壇坫此主持。閨中聿
法亦清挺,唱龢猶存琴隱詞。曾幾
河山忽破碎,滄桒人事譄吁悲。將軍
節與梅花似,芳心勁骨同爭奇。幸
逃劫火有此冊,摩挲千徧空懷思。
《題湯雨生都督留別吳興諸子詩札》
將軍向以文章名,胸中所有非
甲兵。吳興山水擅天下,宦遊猶
得娛閒情。粗官亦期不朽業,良
友名山供作述。平生悔到此方遲,
天末浮萍溷蹤蹟。皆都督詩札中語。其時將
軍初罷官,九梅餞別東風寒。畫
工繪圖尚好事,想見當日疆圉安。
吳越鶯花正滿眼,如帶長江天塹
限。秣陵城中作寓公,琴隱叢書方
論撰。忽然烽火耀江頭,將軍一死
成千秋。吳興兵劫亦相繼,泉石荒涼
失鵂游。今日讀詩重歎息,如此風流真
歇絕。江山無恙昔人稀,掩卷還君淚
嗚咽。
《題金壽門手書詩卷為包茂才作》
冬心三絕書畫詩,天姿所造稱逸奇。就
中畫聿尤擅譽,乃其承法非一師。
字體結搆頗樸媚,涉古即古稍矜意。
樗厓作手推清新,賞誦不足為寫
記。我聞翁昔作遠行,途窮賣畫揚
州城。一朝落魄畫失色,城中無人知
姓名。德州大夫偶見面,從衡筆力驚
奇?。招延幸舍為唱提,聲價日高
黃金賤。其時禺筴盛南綱,風流接納
闓壇場。琯璐昆季並好事,小玲瓏館
多儲藏。一壞再壞人事改,妖火騰天
倒滄澥。圖書秘玩付一炬,尋常噐
用無人買。朅徠此冊留南陬,缺「蹟」字少視與
拱壁侔。摩挲兩眼就鐙讀。對之令
我生煩憂。平生積聚燬兵劫,先民遺
墨誰收拾。君家插架亦散亡,尚存癖
嗜勤搜集。鄉里易結香火緣,異方
見之心愯然。淛人愛淛非阿好,其人造
詣良足傳。流傳況當劫灰後,尺幅精神
百年久。留待它時勒石垂,合併姚君兩
不朽。與姚薏田徵君所書詩卷共裝一軸。蹟補前文所缺。
《自題小像》
九萬滄溟擲此身,誰憐海外一逋臣。年
華己覺隨波逝,面目翻嫌非我真。尚戴
頭顱思報國,猶餘肝膽肎輸人。昂藏
七尺終何用,空對斜曛獨愴神。
《其二》
安得空山證夙因,避人無術且依缺「人」字。有生
己受形骸累,到死難忘骨肉親。異
國山川同日月,中原天地正風塵。可憐
獨立蒼茫裏,撫卷聊看現在身。人補前文所缺。
《游杜拉山麓循澗而行》
今朝縱目涉煙巒,景物殊方詎異觀。
故國河山消戰劫,邊隅艸木入春寒。
林深鳥自鳴幽谷,水急魚難上釣竿。
同游者釣魚不得。循步沿谿尋去路,不辭仄徑獨
孤盤。
《偶涉一土阜陷淖中戲作》
披榛便識非通徑,陷淖幾驚作半
人。到此己難尋退步,慙余隨處值
迷津。不攀縢葛求容足,終拔泥
塗肎辱身。本是撢幽翻蹈險,卻猜山鬼故予瞋。
《目疾》
自昔觀書眼倍明,況經雲水洗尤
清。如何萬卷坐相對,反覺雙花眩
漸生。口耳俱窮惟恃目,瘖聾己備
慮兼盲。徠此不解方言故云。問誰借取金篦刮,好
注邱明內傳成。時篡春秋左氏傳集釋。
《瞥見》
夜坐正思睡,寒鐙焰忽閃。瞥見一家人,
笑語互相勉。倏爾牽袂至我前,恍惚
夢蘅之容顏。中外相懸七萬里,生
死相隔十九年。胡為乎徠,我心孔哀。
別汝己久,心亦漸灰。今夕鐙下驟見汝,
或生或死殊驚猜。死者冥漠歸泉
臺,生者潦倒猷薧萊。生者哭死死
不知,即欲不哭洎自滋。自汝死後困
益劇,家室仳離不可說。所娶林家姝,
乃汝之所識。其時髻雙丫,剪髮正垂
齃。佐予持家計,頗不憚辛劇。家貧
逢世亂,死喪迭相值。庚歲弱弟死,壬
年阿母沒。我亦逃炎荒,永與邱墓
隔。滄波渺渺適異洲,家鄉不見使
人愁。汝徠我願同汝去,毋令在世多
煩憂。
《元日偕珠浦詩人遊西人別墅》
元日登臨眼界開,春光先自海邊回。又
看兒女青紅換,錯認神僊眷屬徠。
別墅中多西國女子。異地園亭多結構,良時裙屐
快追陪。客中偏覺東風早,且罄屠
蘇酒百杯。
《別上海作》
東去魯連成蹈海,北徠庾信己無家。
從今便作天南叟,忍住饑寒閱歲華。
《吾道》
吾道非歟竄海涯,窮愁不足禍相
加。孤身萬裏難忘國,殘夢千回總
到家。末路艱難輕著述,餘生黯淡厭
年華。客邊不見春光好,一任東風送
柳花。
《九原》
路逢老嫗念慈親,追憶親顏倍愴
神。白髮尚看稀著鬢,青藜猷未
要隨身。一生衣食無溫飽,卌載家庭
費苦辛。若至九原能見面,安知泉下
奉晨昏。
《餘生》
餘生棲海國,殘夢落江津。未變
塵中貌,空存劫外身。故人成隔世,
異地又回春。丹荔黃蕉裏,思鄉倍
愴神。
《蹈蹟》
蹈蹟潛形恐我知,蠻鄉風物祇譄
悲。破家亡命同張儉,複壁餘生
類趙岐。亂世文章空賈旤,窮途
性命尚憂時。蒼茫天意何從問,
淪落窮荒任所之。
《北望》
夨身北望集煩憂,留滯天南隔
九州。大地春深回草木,故鄉亂久
廢耡耰。難言往事惟餘淚,尚戀
殘轉生「轉」、「生」互換自羞。溝壑可填應早計,
漫持故劍報恩讐。
《到粵》
粗才拼潦倒,壯歲值艱辛。世亂
言皆罪,謀疏志未伸。陸機空遇
謗,王粲慣居貧。澥外從愉活,因
茲養性真。
《其二》
避蹟非逃世,逢人怕問名。己知成棄
物,何得尚譚兵。殺賊雄心在,還鄉
噩夢驚。七千餘里隔,悵望暮雲橫。
《其三》
浮名複何益,文字竟為烖。書未
鄒陽上,情同庾信哀。離家成死
別,蹈海豈生回。吾主終明聖,嗟予
自不才。
《聞官軍收復蘇州有感》
金閶重鎮扼三吳,因壘增師賊勢
孤。己見降幡連夜出,早傳露布萬
方乎。壞雲壓堞奔豺虎,殺氣沿屯
走鼠狐。從此閭閻靖烽火,耕桒好
納太平租。
《其二》
滔天書竹罪難窮,貸死誰論
斫賊功。窮寇難逃甘下策,危時
能斷具深衷。雈蒲一例消萌孽,
將帥頻年用戰(刪「功」字)攻。非種誅耡
仁術在,伏辜慢與殺降同。
《其三》
礟火騰空賊膽消,橫江組練繡
旗飄。安危大局關天下,焦爛形餘「形」、「餘」互換
答聖朝。奉詔己書蕃將績,收功
轉患客兵驕。羈縻長策時難用,
誰識江充論最超。
《其四》
大江計日掃長鯨,細柳猶連上
將營。吳越未全歸版籍,皋夔何
策答昇平。即今畿輔須儲粟,
況復關中尚用兵。益旅輸金厪宵
旰,杞憂豈合到儒生。
《從茲》
平生忠孝師賢聖,今日飄零絕
見聞。噩夢中宵乎殺賊,孤懷
九死敢忘君。闓尊斗室參黃檗,
閉戶空山臥白雲。痛絕古徠文字
旤,從茲筆硯缺「總」字須燓。總補前文所缺。
《粵中贈卓司馬》
離家萬裏到南荒,九死艱難託
異方。吳苑鶯花迷望眼,蠻鄉
風雨割愁腸。人皆欲殺缺「誰」字知我,才不能
奇未敢狂。溟渤即今鯨鱷靜,孫
鎦割據蹟蒼茫。誰補前文所缺。
光緒九年,歲在癸未重九日。
上虞徐三庚褏海甫錄。
予與遯叟交三十餘年矣!始見於滬上,遂訂縞
紵。咸豐庚申,江浙淪陷,四方文士刪「字」字避地此間為寓公。
如姚梅伯、蔣劍人、左孟辛、李壬叔諸君子皆與遯叟莫
逆。花晨月夕,特開文字讌。予亦追陪末坐。譚塵從
衡,往往夜闌不去。旋遯叟航海至粵,焉勝於邑。同
治壬申秋,予亦作五羊之遊,復與遯叟相見,雖須
髮稍蒼,而音頌無恙。翦燭缺「譚」字詩、銜杯話鵂,頗得異
地友朋之樂。己卯春,君往日東,道經滬瀆,特於相識中
訪予。壬午夏,君再北還,遇於闤闠間,把臂驩然。於是
得讀君數十年來著述。因歎:天僅厄君於境遇,而未嘗
厄君於文字!君文字之必傳於後,可無疑也!蘅花館
詩缺「錄」字,君生平行誼略見一斑,予尤不忍釋。為寫數十
首以歸諸君,非敢謂選君詩也!儻於窗明幾淨時,
一展閱之,亦足見予兩人交誼也!譚補前文所缺錄補前文所缺。
光緒九年,癸未歲展重陽,
上虞似魚室主,徐三庚褏海父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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