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大世界》,三個人的眾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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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有話說
2001年,馮小剛賀歲片《大腕》里出現3分鐘令人捧腹的動畫,導演泰勒從降生到去世的一生,做得極具後現代主義解構色彩。
2010年,《刺痛我》成為第一部入圍法國昂西國際動畫節「長片競賽單元」的中國內地動畫電影,法國《電影手冊》寫道:「我們很高興又看到中國動畫電影,不是猴子,不是水墨,也不是和尚,而是一個現實題材。」
2017年,《大世界》被提名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最佳影片,之後一舉斬獲第54屆金馬獎最佳動畫長片獎。金馬獎組委會這樣評價:錯綜複雜的關係與縱橫交織的慾望,展現了極為犀利的批判視野。
這三部(段)動畫的導演、編劇、製片、剪輯都是劉健。但國內幾乎沒有觀眾認識他,直到2018年1月12日,《大世界》在國內上映。
觀眾驚奇地發現,《大世界》的製作幾乎由劉健一人包攬:編劇、分鏡、手繪、導演、剪輯……簡直個人十項全能。同時,觀眾也發現,寫實、暴力、怪誕、暗黑、話癆……劉健一個人的《大世界》中,還有昆汀和今敏,以及他們所見的眾生相。
「如果昆汀做動畫電影,大概就是這樣的」
1994年,昆汀?塔倫蒂諾自編自導的影片《低俗小說》上映,電影以具有諷刺意味的非線性敘事呈現,充斥著髒話、幽默和暴力,還部分引用流行文化。這部經典的非線性敘事電影將昆汀推上神壇,從此被封為「昆神」。
如果按照正常的敘事手法,《低俗小說》無非是一部普普通通的電影,而且由於其台詞的冗雜,會顯得話癆無比。但妙就妙在昆汀消解了其敘事,通過蒙太奇拼貼技法,把各種故事碎片化然後重新拼貼在一起。這使得簡單的故事變得複雜、有韻味,很多無意義的東西變得有意義,有意義的東西變得無意義。比如影片開始,文森特和朱爾斯去做任務時的對話。按照思維慣性而言,台詞應該是充滿意義的,是具備敘事功能的,如推進情節的發展,對情節進行解釋,抒情等。然而這段討論漢堡的台詞,在影片當中根本沒有意義,很可能就是昆汀一拍腦門兒隨便胡扯的。
《低俗小說》充滿了黑色幽默,把痛苦與歡笑,殘忍與柔情,荒謬的事實與平靜得不相稱的反應並列在一起,並藉此將小人物的命運以及命運的荒謬表現到了極致。比如,朱爾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文森特沒成惡魔,卻死了。
「我不是故意的,純粹是意外。」影片中的這句台詞撐起了整部電影,昆汀把這種「意外」,用死亡來表達,但實際上都是「暴力」的表徵。環形敘事看起來暗示著因果循環,不如說是意外和暴力時時刻刻都在發生,永不停息:網路暴力、精神暴力、家庭暴力……而無論是誰,英雄還是殺手,黑社會老大還是良民,所有人最後的歸宿都是死亡。
《低俗小說》是昆汀的第二部電影,在1994年佳片如雲(《阿甘正傳》《肖申克的救贖》等影片都在1994年上映)的世界影壇,昆汀以其獨特的敘事結構、有趣的劇本、怪誕的台詞和強烈的個人風格殺出重圍,拿下戛納金棕櫚獎和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獎。
可以說,《低俗小說》開創了非線性敘事的風潮,將暴力美學發揚光大,同時也影響了國內外大批的「追隨者」。比如劉健,《大世界》被美國電影媒體IndieWire的影評人稱作,「如果昆汀做動畫電影,大概就是這樣的」。
「我覺得,你和今敏用的是同一塊畫板」
今敏一生的作品不多,除去未完成的《造夢機器》外,只有四部動畫長片(《未麻的部屋》《千年女優》《東京教父》《紅辣椒》)和一部電視劇集(《妄想代理人》),而在這些作品中,或多或少都在講述真實與虛幻的對立和交集,從而影射現代社會裡種種令人焦灼的問題,以及對個體、民族乃至人類的探究與反省。
其中,《紅辣椒》被公認為今敏風格的集大成作,不僅做到了敘事結構的複雜化,構造出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心理迷宮,最重要的還是對於整個社會的折射。女博士千葉敦子在現實中是個不苟言笑、難以接近的「冰山美人」,而在夢境中,她卻化身為活潑開朗、熱情似火的盜夢偵探「紅辣椒」。真身與分身的性格完全相反,與其說是雙重人格,不如說夢中的「紅辣椒」才是千葉真實的自我。在充滿自私與欺詐的現代社會,在鋼筋水泥構建的城市森林中,每個人都帶上了厚厚的面具來保護自己,只有在夢境中才能脫下偽裝,露出真面目。
電影最後,失控的夢境逐漸與現實交匯。由椅子、冰箱、汽車、玩偶、人體模型等各種東西組成的盛裝遊行隊伍,從夢中來到現實: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在歡快的音樂聲中排著隊從高樓上跳下,臉上還帶著職業化的微笑;穿著水手服的女學生的頭顱化為手機屏幕,而頭部變為手機攝像頭的男生則集體跪倒在她們裙下,鏡頭對準女生兩腿之間快門狂響……這一幕幕荒誕不經又無比混亂的場景,體現著今敏對當今社會現實的無奈和諷刺。生存的重壓下,現代人在心靈上已被「物化」,變成電腦、手機、電視、房子……
小時候愛看宮崎駿,年歲增長後便無法拒絕今敏。不似宮崎駿電影中委婉的意象傳達,人物的善與惡涇渭分明,今敏選擇將現實的淋漓鮮血直接鋪陳給觀眾看,塑造的人物更貼近現實,人性的弱點與個人的特質共存。
面龐相同的觀眾,表情獃滯的日本娃娃,儀式感的遊行與口號……《紅辣椒》以及今敏的其他影片中都帶著日本本土的陰霾味道。大概也是因此,在看完有類似氣質的《大世界》後,今敏的遺孀今京子後會對劉健說出:「我覺得,你和今敏用的是同一塊畫板。」
Have a Nice Day
「三年磨一劍」,當劉健帶著歷時三年打造的《大世界》歸來,人們似乎還沒準備好辭彙去形容這部畫風、語調、氣質都有些另類的中國動畫。於是,昆汀、今敏成了標籤,用來誇讚或者批評《大世界》。
宏觀來看,《大世界》多線敘事、最後在結尾聚合的結構,確實頗有昆汀《低俗小說》的環形敘事風采。影片雖只有77分鐘,卻以多個人物視角展開故事。南方小城,天氣昏暗陰沉,幾個社會底層邊緣人,掙扎在金錢與慾望之中,遊走在道德和法律邊緣。司機小張從老闆那兒偷了一包現金,好為他整容失敗的未婚妻做修復手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巨款的消失和多次易主,引發了一系列災難性後果。
另外,電影中沒有什麼包袱,卻又不乏一些冷幽默。比如:
「阿德,如果你的兄弟睡了你的女人,你怎麼辦?」
「捅了他。」
「你什麼星座的?」
「白羊座。」
這種頗似「尬聊」的對話,和《低俗小說》中關於漢堡的對話一樣,單獨摘出來完全體會不到笑點,但結合劇情後,又會變得十分有趣。
《大世界》描繪的中國南方小鎮氣質,則會讓觀眾想起今敏筆下的東京。《東京教父》對準的東京街頭,不是霓虹閃爍和燈紅酒綠,而是在繁華映照下不為人注意的陰暗角落。邊緣人生存於此,他們亦是這個城市的一部分。《大世界》中,路邊的小超市和蒼蠅館子,霓虹燈上掉了一半的字,斑駁的牆皮和牆上被風化的小廣告痕迹……這就是觀眾熟悉的十八線小縣城。
不過,《大世界》真的很像昆汀嗎?對於暴力,昆汀總愛用遊戲性的設計,將其造成的後果消解。可到了這部影片,無論刀槍還是拳頭,每次打擊必見痛感。《大世界》真的很像今敏嗎?今敏對於人類的未來還是有信心的,所以在《紅辣椒》的結尾,新生的少女戰勝了巨大的魔鬼,陰霾一掃而空;《東京教父》描述的雖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者生活,基調卻是浪漫而又溫暖的。
劉健曾在採訪中提到,《大世界》的真正主角是那一百萬現金。在當代中國,金錢的力量遠非人心可度量,這個因錢而起的故事,之所以會讓觀眾發笑,正是因為觀眾相信它可能發生。小張「拿走」老闆的錢,為的是讓女朋友整容,進而結婚盡孝;「黃眼」見財起意,為的是創業;職業殺手瘦皮,為的是賺錢供女兒出國上學;洝洝姐和吳力度,則是為了離開小城,去香格里拉。
《大世界》所描繪的世界,正是大多數人所處的現實世界。從階級飛躍到「詩與遠方」,錢被當成了實現生活夢想的通貨。它就是一部中國特色主義社會主義動畫,並不藉助什麼隱喻與寓言,直接刺入當下,讓你看見各種光怪陸離的風景,看見妄圖藉助金錢,達到「Have a Nice Day」的慾望。
作者:Ilaria
編輯:小平的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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