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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手是如何從二樓的窗外殺人的?

長股國的奇技(四)

文/瑾月

第九章

是夜,一彎新月掛在樹梢,萬籟俱寂,清露暗生。宋慈獨坐花園小亭內,一邊品茶,一邊在腦海中細細梳理賈倫的連環殺人案。

霍雄的推理宋慈雖然認同,但在宋慈看來仍有兩個瑕疵。

首先,小翠被沉屍江中後,石頭是如何脫落的?作為斷案決獄的法官,冤魂不散、天理昭彰這類迷信色彩的說法宋慈是不能接受的,他更相信貫串事物發展過程中的邏輯。當然,他並不排除偶然性,比如賈、宋兩人當時慌裡慌張,繩子沒捆好就把屍體推進水中,入水後繩子散開石頭脫落,屍體浮上了水面。

石頭脫落可以用偶然性來解釋,但小翠手中的荷包確是一個沒法繞開的邏輯瑕疵。這個荷包讓宋慈把目光集中到了胡二身上,並牽出了小翠被殺案。但究竟是誰把荷包放在小翠手中呢?又是什麼時候放的呢?

首先可以排除的是胡二。他拐賣小翠,當然不會把能明顯指證自己的荷包留在小翠手中。

其次,兩個轎夫可以排除。下午晚些時候,童宮已經找到這兩個轎夫。兩人交代,當日胡二雇他們時,只說小翠生病了,兩人並不清楚胡二要拐賣小翠,所以兩人不可能從胡二手中偷走荷包放在小翠手中或者身上。時間也不對,他們兩個接觸小翠時是中午左右,而梁鐵牛證明,當日申時荷包還在胡二身上。

賈倫和宋義也可以排除,兩人把小翠沉入河中是為了毀屍滅跡,手中放荷包就讓沉屍的行為失去了意義,他們不會這麼做。對了,會不會是賈倫想栽贓給胡二呢?賈倫當日下午和胡二都去過薈萃樓,說不定賈倫趁胡二喝得酒酣耳熱時,偷偷摸走了荷包,當夜沉屍時塞進了小翠手中,這樣一旦以後發現屍體,衙門調查的目標就是胡二。而胡二渾然不知,自以為是栽倒在陰溝後被過路的小賊摸走……

想到這兒,宋慈忽然啞然失笑。這是不可能的。胡二把小翠賣給了賈倫,只要自己一露餡,他肯定會咬出賈倫。胡二會找兩個轎夫作證,到時賈倫想不承認都不行。賈倫為人精明,不會做這樣兩敗俱傷的傻事,所以也荷包也不可能是他放的。

最後一種可能性是發現屍體的婆子,她不是說過,賈倫和胡二抬走屍體時自己摸過小翠嗎。或許她同情小翠,把荷包塞入小翠手中。不過這也不可能,婆子沒有機會接觸胡二,拿不到胡二的荷包。

宋慈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輕捏著印堂中間的皮膚,輕輕嘆息了一聲。他反覆揣摩了多次,始終無法解開荷包這個謎團。這個荷包和小翠被害的案的脈絡格格不入,可它又實實在在地存在於案件中,就像在案件中憑空多出來的一樣……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除了荷包和繩子外,目前掌握的各種信息中還有一個讓人不安的存在。這個存在就像潛伏在思維之海深處的暗礁,憑藉直覺,宋慈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它,卻不能捉到它,剖析它。

「老爺,你在哪?」花叢後傳來童宮的聲音,打斷了宋慈的沉思。

「是童宮么?我在這呢。」宋慈應道。

童宮提著燈籠,轉過花叢,笑道:「老爺,你獨自一人坐在這兒,也不點盞燈,萬一有歹人摸進後花園可怎麼辦?」

宋慈呷了一口茶,笑道:「這黑咕隆咚的,你看不見我,歹人自然也看不見我。」

突然間,宋慈感覺一陣心驚肉顫,手中茶杯跌落到地面摔得粉碎。一束智慧之光猛然照亮了思維之海,現在宋慈能清晰地看見那個危險的暗礁——他抓住、並解讀了賈倫連環殺人案中那個令人不安的信息,一切都明了了。

童宮跑過來攙住宋慈胳膊,問道:「老爺,你怎麼了?你沒事兒吧?」

宋慈搖了搖手:「沒事兒!一時失神摔碎了茶杯。童宮,你去叫張易之和霍雄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們連夜去辦。」

童宮把燈籠留給宋慈,有些不放心地離開了花園。

宋慈借著燈光,撿拾地上的茶杯碎片。微風襲來,遍體涼意,宋慈這才意識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想,真是可怕啊,差點就被兇手玩弄於股掌之上。

第十章

此後一個月,宋慈一直也沒有公開審判賈倫。而賈倫連續殺死小翠和胡二的事情在長汀城內傳開了。流言蜚語越來越盛,說什麼宋青天名不副實,他忌憚賈倫背後的靠山,不敢宣判賈倫死罪,只好一直拖著。

流言傳到耳中,宋慈一笑而已。一個月來,他確實收到了幾封來自臨安的私人書信,信中的口氣大同小異,沒有人強烈要求他放過賈倫,而是很隱晦地詢問若賈倫伏法,長汀的新鹽商可能是誰。這說明,賈倫這個小蒼蠅,並不值得大老虎們走到台前冒著風險干預司法,相反,他們已經準備作壁上觀,同時暗地裡完成新的利益布局。

監在牢中的賈倫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開始時,他滿不在乎,看精神頭坐牢就像度假一般。可到了後來,賈倫變得焦躁起來,幾次大吵大鬧高聲喊冤。牢頭報稱,宋義用錢買通獄卒,三番五次混進監獄給賈倫傳遞消息,建議懲處受賄獄卒,禁止宋義進入監獄以防止串供。宋慈卻說,人之將死,隨他去吧,別讓賈倫有機會逃走和自殺就可以了。

又過了幾天,霍雄完成宋慈交代的任務,風塵僕僕地回到縣衙。宋慈最後一次琢磨一遍手中的證據,覺得再無紕漏,這才命張易之寫了告示,貼在四個城門,說次日就要審判小翠、胡二兩條人命案,歡迎百姓旁聽。

次日一早,宋慈整束衣冠,命人擊鼓升堂。三通鼓響,八名衙丁魚貫而出,發一聲喊,列在公堂兩旁,人人手中儘是水火棍、鐵尺、鎖鏈、拶子之類。張易之先在側面一張小桌後坐定助審,接著,宋慈走出內衙,高坐在公案之後,頭頂著「明鏡高懸」的匾額。

堂下廊廡之中,擠滿了起早趕來看熱鬧的閑漢八婆,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昨日告示一貼出,整個長汀都轟動了,老百姓們議論紛紛,有人說宋慈虛張聲勢不敢把賈倫如何,也有人說宋慈要塑造自己鐵面無私的形象就要用賈倫這樣的大人物祭刀……

宋慈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帶案犯賈倫上堂。」

衙丁們把賈倫押到堂上。在牢里呆了二十多天,賈倫明顯消瘦了許多,臉色也很蒼白。他木然地跪了下來,精神顯得萎靡不振。

宋慈道:「賈倫,你知罪么?」

賈倫抬頭看了看宋慈,他的眼神很空洞,語氣也有些茫然。

「我是冤枉的,我沒殺人。」

宋慈點了點頭,道:「賈倫,我料到你輕易不肯招供,現在我就把所有證據一個一個地擺在你面前,看你還有什麼可說。左右,傳賈倫夫人賈王氏、管家宋義上堂。」

不多時,賈王氏和宋義被帶到堂上。賈王氏看了眼宋慈,又看了眼廊廡中圍觀的百姓,身子微微抖了一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雙眼中也滿是驚恐。宋義則「咕咚」一聲跪在堂上,搗蒜般磕頭,哭叫道:「求老爺手下留情!我們願意更改鹽道,降低鹽價,以此換我家員外一條性命!」

宋慈道:「宋義,休要胡言亂語咆哮公堂。語云官法如爐,豈肯容情?我問你,七月初三那天,你們賈家是不是從柳條巷的胡二手中買了一個丫鬟,名叫小翠。」

宋義道:「回老爺。七月初三當日中午,我家是從胡二手中買了個丫鬟。不過胡二說她叫小紅,父母出賣。後來才知道叫小翠,是被胡二拐賣的。」

「買了小翠後,你們把她關在消暑別館西廂二樓中,房門從外面鎖上,只有賈倫一人有房間的鑰匙。」

「是。」

「當夜二更天,去送飯的婆子發現小翠死在樓下,後腦有傷,賈倫和你說小翠是摔死。」

「是。」

「小翠死亡時,房門仍然從外面鎖著。」

「是。」

「賈倫和你把小翠屍體綁了大石,沉入了別館北側的江中。」

「是。」

宋慈點了點頭,道:「好,你暫且退到一邊。仵作霍雄何在?」

霍雄應聲上堂,手中捧著驗屍格目。

宋慈道:「霍雄,你把發現小翠屍體時驗屍情況,還有在賈倫別館內勘察現場的情況,一一呈報。」

「謹遵大人台命。」霍雄展開驗屍格目,「七月初四辰正時分,船家在江中發現小翠浮屍,小人奉命勘驗,得出結論如下:小翠死於七月初三深夜,腦後有傷,最深處可見白骨,為致命傷,係為鈍器擊打所致。七月初五,小人奉命勘驗賈倫別館小翠死亡現場,得出結論如下:小翠是在樓上被人擊打後墜屍樓下。樓上出入口有兩個,一窗一門,窗口離地面超過一丈半,牆壁光滑無法攀爬,故兇手只能由房門進入殺死小翠。另外,樓下有狗,外人進院時會狂吠,所以兇手是賈府之人。」

霍雄說完,退到一邊。

廊廡內鴉雀無聲,來看熱鬧的百姓都支起耳朵,閉上嘴巴,靜靜地聽著。

宋慈道:「賈倫,小翠死時,只你有關押小翠房間的鑰匙,這點你不會否認吧?」

賈倫道:「蒼天在上,那鑰匙確實只在我手中,屍體也確實是我沉入了江中,但我沒有殺死小翠,她明明是不小心摔死的。」

宋慈冷哼一聲,對霍雄道:「胡二被害時的情況,你也一併呈報了吧。」

「是。」霍雄又一次翻開驗屍格目,「胡二,二十七歲,獨居柳條巷。七月初五早,他胸口中刀死於家中。現場無打鬥痕迹,系熟人作案。兇手偽造了自殺現場,但不知道胡二是左撇子,所以立即被揭穿。驗屍顯示,胡二死於前夜三更時分。兇手在現場留下一枚完整泥鞋印,繫於記鞋鋪的鏤紗雲頭靴,掌柜已簽字畫押證實。兇手逃走時,不小心踩在巷口一株蒼耳,鞋上粘了幾枚蒼耳。經查,賈倫在於記鞋鋪購買的鏤紗雲頭靴上沾上的蒼耳,係為柳條巷口蒼耳。」

霍雄說完,默默退到一邊。宋慈道:「來人,傳人證梁鐵牛。」

梁鐵牛走上堂來,規規矩矩跪倒磕頭。

宋慈道:「梁鐵牛,七月初四那晚三更左右,你在房中都聽到了什麼,如實講來。」

梁鐵牛瓮聲瓮氣地把當晚聽見的「賈員外」之類的話重複了一遍。

宋慈又道:「當夜是否還有其他人出入柳條巷?」

梁鐵牛道:「絕對沒有。我就在巷口,一夜沒睡。」

廊廡內一片嘩然。老百姓們都聽明白了,鐵證如山,殺死胡二的人就是賈倫。

「胡說!」賈倫喊道,「七月初四那一晚,我根本沒去過柳條巷!證據都是偽造的!」

宋慈道:「鞋上蒼耳,是當著你夫人和管家的面發現的,當時你不也在場么?」

童宮大怒,喝到:「左右,給我掌嘴。」

「慢!」宋慈平靜地道,「賈倫,有一句話你說對了,以上所列舉的絕大多數證據都是偽造的。不過不是我偽造的,而是殺死小翠和胡二的真正兇手偽造的……」

「什麼?大人你說什麼?」賈倫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憤怒、吃驚、疑惑的表情在他臉上交替變化著。

廊廡中聽審的百姓們又是一陣喧嘩。有人開始小聲嘀咕著:「看吧,宋慈果然不敢把賈倫怎麼樣!現在開始就要為賈倫開脫了……」

宋慈一拍驚堂木,喝道:「肅靜!」

他低下頭,對賈倫道:「我也是昨日才搜集齊所有證據,能夠真正指證殺死小翠和胡二的兇手。你稍安勿躁,我從頭到尾細細說來。

「所有事情經過是這樣的。七月初四,小翠屍體從江中浮起,手中攥著胡二的荷包。本官疑心胡二害死了小翠,可胡二卻稱荷包他在當日下午丟失了。當晚,胡二被殺,梁鐵牛聽到了『賈員外』三個字,現場留下了你的腳印。隨後,你夫人和宋義來衙門為你辯解,稱小翠墜樓死亡。我勘察現場後,初步認定你是殺死小翠的兇手。這是以往的全部經過,也是兇手希望發生的事情。

「後來,經過我反覆琢磨,返現此案中仍有三處疑點難以解釋。

「第一,為什麼綁在小翠屍體上的石頭會脫落?第二,荷包到底是誰塞進小翠手中的?第三,關押小翠的二樓山牆下有一個深一寸、直徑一寸的小孔,是什麼留下的痕迹?

「前些天一個晚上,我獨自一人在後花園品茶,本縣童都頭摸黑到後花園尋我,我們之間的對話讓我突然想通了本案中一個關鍵的細節,上述三個疑問也就迎刃而解了。兇手極其狡猾,他設定了一個複雜的詭計,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借我之手除掉你。

「我先說這個關鍵的細節,然後再說明兇手的整個計劃。

「這個關鍵的細節,就是當晚梁鐵牛在柳條巷聽到的那個對話。我再重複一下當時的經過,以便清晰地說明我的判斷。當晚,梁鐵牛點了油燈,起床穿衣去打更,他忽然聽到自家門被別人踢了一腳或者撞了一下,他以為有賊,湊到門口,卻見一個黑影閃進胡二家中。隨後他聽到如下對話。

「『賈員外……』這三個字聲音很大,後面字聲音就小了,聽不清。說話的人公鴨嗓,聽起來似乎是胡二說的,梁鐵牛也以為是胡二說的。隨後,胡二又說『昨天不是剛在薈萃樓……』,這半句話梁鐵牛聽得也很清楚。可這句話胡二還沒說完,來人就說了句『噤聲』。胡二關上門,梁鐵牛再就沒有聽到什麼了。後來,正是『賈員外』這三個字讓我們極其精確地鎖定了賈倫,並找到了鞋上蒼耳這個看似極其關鍵的證據。

「現在我們仔細分析了這段對話,就會發現其中的破綻。首先,能確定中間那半句『昨天不是剛在薈萃樓』絕對是胡二說的,他前一天確實是去了薈萃樓,這個我已經派人證實了。那句『噤聲』則肯定是來人說的,他來柳條巷是秘密而來,不想讓胡二透露更多信息。而最前面一句話,『賈員外』如何,聽嗓音是胡二,但真的是胡二說的嗎?按照常理,如果胡二說『賈員外』,這句話,應該和『昨天不是剛在薈萃樓』這句話聲音大小相同才是。當時,他在屋中,看不到隔壁梁鐵牛的燈光,所以不會有所提防。但為什麼『賈員外』三個字後面就聽不清了呢?那人悄悄來到了柳條巷,為什麼又在梁鐵牛門上踢了一腳呢?梁鐵牛屋裡亮著燈,可以排除他不小心撞上房門的可能。所以,這短短的對話中,存在兩個明顯的矛盾!

「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再來分析一下。會不會『賈員外』三個字其實是來人所說的呢?他模仿胡二的嗓子,並特意在梁鐵牛門上踢了一腳,引起梁鐵牛的注意,目的就是為了讓他聽到『賈員外』這三個字,以此把衙門的注意力引到賈倫身上。如果是這樣,那就解釋得通他為什麼要在梁鐵牛門上踢著一腳了,也解釋得通為什麼『胡二』說話會出現高低不同兩種音調。當然,胡二見來人模仿自己聲音,可能會略有懷疑,但未必能想得這麼深,而且他很快就被殺了。我想,當時那人說的原話很可能是『賈員外派我來的。』

「一想通這個關節,整個案子就迎刃而解了,所有看似不通之處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兇手在賈倫買了小翠後,迅速制定了整個計劃。兇手先是約胡二到薈萃樓喝酒,偷走胡二身上的荷包——為什麼選這裡?因為當日賈倫也在薈萃樓,兇手選這裡是為了日後衙門調查時可以魚目混珠迷惑別人。得到了胡二荷包後,兇手用一種古怪的手法殺死小翠,讓賈倫以為小翠自殺,並鼓動賈倫把小翠屍體沉入江中。沉屍的時候,兇手或者用刀子割斷綁繩,或者故意捆松,總之在綁繩上下了文章,致使繩子脫落,小翠屍體上浮。在沉屍最後時刻,兇手把胡二荷包塞進小翠手中,並把荷包帶綁在小翠腕上,確保荷包不會被水沖走。不管什麼時候發現屍體,這個荷包都將指向胡二,並把賈倫和小翠被害案聯繫起來。兇手很走運,過了一夜小翠的屍體就浮了上來,胡二隨之進入我們的視線。但胡二嘴硬,公堂之上並沒有招供。其實不管是否招供,兇手都會殺死胡二,製造殺人滅口的假象。所以七月初四,他趁賈倫酒後熟睡,與同夥偷出賈倫的鏤紗雲頭靴去了柳條巷。兇手或許早有預謀,或許正好撞見梁鐵牛起床點燈,總之靈機一動,踢了一下門,引起梁鐵牛注意後用胡二的嗓子說了『賈員外』三個字,成功栽贓賈倫。出了巷口,兇手故意用鞋子在路邊蒼耳上踩了幾腳。等我拘捕賈倫後,兇手又和同夥來到縣衙,名為為賈倫開脫,實質上卻是引我去調查小翠的真實死因,兇手早已經設好了陷阱讓我去鑽。因為那布置好的現場會顯示,唯有賈倫可以殺死小翠。如此一來,賈倫身負兩條命案,休想再逃脫了。」

宋慈頓了一頓,厲聲道:「賈倫,說到現在,你都聽明白了吧?那千方百計偽造證據陷害於你的,非是別人,正是你的管家宋義,而他的同夥就是你的夫人賈王氏。」

廊廡中聽審的眾人齊聲驚嘆。事情發生了出人預料的變化,讓聽審的百姓們既驚訝又好奇。他們屏住呼吸,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看著堂上的三人。若管家夫人聯手陷害老爺的事情是真,那這裡面一定有引人遐想的風流韻事。

賈倫沉默半晌,似乎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現實。過了好一會兒,他轉過頭,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宋義,語調出奇地平靜。

「宋義,我自認為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怪不得那日你鼓動我把小翠沉入江中,怪不得沉屍時你讓我遠遠看著說什麼我乃大貴之人不能弄髒雙手……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詭計……」

宋義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嘴巴如同被生漆魚膠粘住一般,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賈倫不再理他,卻突然從地上站起來沖向賈王氏,狠狠地卡住了她的脖子:「賤人,我掐死你!怪不得那日酒後我睡得那麼沉,一定是你在酒中下了葯,好讓宋義這廝冒充我穿著靴子去柳條巷殺人……你這個賤人!」

童宮衝上前去,伸手拉開賈倫。賈倫雙眼通紅,口中咻咻喘氣,兀自張牙舞爪,不肯後退。而賈王氏早癱倒在地上,目光渙散,不知在想些什麼。

宋義忽然道:「宋大人,就算你想為賈倫開脫,也沒有必要把殺人罪行安在小人頭上。小翠死亡的現場你也看到了,她在二樓上,而鑰匙只有賈倫有。我如何殺她?」

宋慈道:「其實你的手法我已識破了:你用的是高蹺,長達一丈半的高蹺。那晚,你踩著高蹺來到關押小翠的小樓窗口旁,或者敲打窗戶,或者用其他什麼手段,總之你引誘小翠打開了窗子。小翠推開窗探頭朝外看時,躲在一旁的你用手中某種兇器砸中小翠後腦致其死亡並跌落在樓下。小樓山牆下草叢中有個深一寸、直徑一寸的土坑就是你使用高蹺的證據。你一腿高蹺踩在青石板上,一腿高蹺踩在牆下草叢中,所以從青石板到山牆之間的五步遠的地面上,才沒有留下任何痕迹。賈倫被我拘捕後,你得到了鑰匙,進入房間在地板縫內留下了偽造的血跡——可能是雞血之類——給我造成那裡曾經濺過鮮血的假象。

「你殺人過程中,我推斷賈夫人也參與了。她要為你綁縛高蹺,也需要在樓下望風。

「宋義,你不要狡辯了。七月三日,賈倫先買了小翠,又和我鬧僵,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讓你迅速擬定了這個複雜的詭計。你急急忙忙加以實施,所以留下了不少證據。你以為福汀堂的名義到孫記木匠鋪買高蹺的事情,孫掌柜的已經向我證實,而福汀堂從沒有請你幫忙買高蹺,那些女伎們也無人能踩得了那麼高的高蹺。另外,我派人遍訪那日在薈萃樓喝酒的客人,有兩人證明,看見你當日下午和胡二在閣子里喝酒。

「還有,我這麼多天沒開堂審理小翠和胡二被害案,你以為本縣在幹嘛?這段時間,我已經派精細地佐吏去了你的家鄉,查你的原戶籍。話已至此,你還要狡辯么?」

還沒等宋義回答,賈王氏先「嗚嗚」地哭了起來,說道:「訓哥,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是我命苦,把你也牽累了。」

宋義眼中也流出兩行清淚:「瓊妹,我機關算盡,仍不能和你雙宿雙飛……我實在是無能啊!」

賈王氏道:「訓哥,你的一片心意我今生是難以報答了,只盼來世能與你再見,做牛做馬地服侍你。」

說著,賈王氏突然向旁邊一竄,一頭撞在台柱上,頓時血流滿面,氣絕身亡。宋義跪爬過去,抱起賈王氏屍體,放聲痛哭。

宋慈嘆息一聲,道:「來人,把賈王氏屍體盛殮了,暫時安厝到城外寺廟中。把案犯宋義押進死牢,等本縣把具體案卷上報刑部,複核之後再按律予以處刑。左右,退堂!」

廊廡下那些聽審的百姓聽到「退堂」兩字,一時都愣住了,隨即紛紛搖頭。宋義謀害主人,賈王氏謀害親夫,兩人「哥哥妹妹」又叫得親密,之間必有見不得人的風流韻事,眾人正豎著耳朵準備聽個真切,可宋慈指出兇手後卻直接退堂了……好在今日這案子審得跌宕起伏,兇手出人意料,趕回家足夠對親戚朋友吹噓一番了。所以,眾人既興奮又掃興,都急急散去了。

賈倫絕處逢生,有些茫然,跪在堂板上不知所措。這時,張易之走過來,低聲道:「宋大人請你去後衙見他。」

賈倫站起身,跟著張易之來到後衙,宋慈正在書房中等著他。賈倫跪下磕頭,涕淚橫流,百感交集。

宋慈道:「我請你過來,是想把宋義和你夫人之間的事情說給你聽,這時你的家事,沒必要在公堂上當眾敘說引人議論。

「宋義原名宋訓,是廣西路人桂林郡人,他們族人慣踩高蹺,宋義更是其中高手,據說能在高蹺上翻跟頭耍飛劍。宋義十歲時,家人在路邊撿到一個被人遺棄的女孩,就是你的妻子賈王氏了,起名為宋瓊。宋義和宋瓊青梅竹馬,後來更是私定了終身,感情很好。

「宋瓊十六歲時,被人販子拐走,輾轉賣到長汀做了一名女伎,改名王茗,後來被你續弦。宋瓊被拐賣後,宋義剛剛十八歲,他離家出走,留下書信發誓要找回宋瓊。

「宋義輾轉江湖十多年,無巧不巧,最後也來到了長汀,餓倒在街頭,被你收留後來當了管家,這就是以往的經過。

「我想,宋義恨你奪了宋瓊,所以這三年來一直在找機會下手報復。他不但要致你於死地,恐怕還要謀奪你的家產。那天,你和我在福汀堂鬧翻,他覺得可以利用你我之間的矛盾,借刀殺人,這些你都知道了。你被拘捕後,他見我遲遲不斷你死罪,就故意在長汀城內製造謠言,說我不敢對你怎麼樣,試圖激怒於我。另外,他賄賂獄卒,進牢房告訴你交往的達官貴人並不打算救你出來,希望你最好在牢中自殺,這些都是他的陰謀。」

賈倫咬著牙道:「這廝如此可惡,真該千刀萬剮。」

宋慈道:「賈倫,還有一件事。別以為你洗脫了殺人罪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小翠被害後,你隱瞞不報並將其屍體遺棄江中,按大宋律,應按照「斗殺」罪減一等處理予以流放。你可知罪?」

賈倫以頭觸地,道:「小人知罪,心服口服。大人不以當日冒犯為仵,盡心竭力查辦案件,使小人得以洗去冤枉,大人之恩,沒齒難忘。」

宋慈道:「既然你已經知罪了,本官也可不予深究,畢竟你遺棄小翠屍體大多是宋義的主意。不過,本縣要你答應三件事:第一,重金賠付小翠父親盧勝,取得盧勝諒解。第二,你無條件撤出官鹽經營,本縣允許你保留福汀堂等其他產業。第三,宋瓊命苦,和你又有多年夫妻情分,雖然最後對不起你,不過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把她給好好安葬了吧。」

賈倫磕頭道:「小人同意,全按大人吩咐的辦。」

宋慈點了點頭,一揮袖子,示意賈倫可以出去了。他站在書房窗前向外望去,藍天一碧,纖雲不染,長汀縣城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雨季後,終於迎來了晴天。

End

註:古文獻《山海經》中有關於「長股國」的記述,根據古人的注釋,可知「長股國」與踩蹺有關。從「長腳人常負長臂人入海中捕魚也」這一注釋中,不難想像出腳上綁紮著長木蹺,手持長木製成的原始捕魚工具在淺海中捕魚的形象。而更令人感興趣的是,今日居住在廣西防城沿海的京族漁民,仍有踩著長木蹺在淺海撒網捕魚的風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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