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賽美文‖初戀
初戀
作者：羅耀玲
在偏遠的A城一個寒酸的角落裡，有一個座房子，房子樓下是一個院子，很破。
院子是一個可愛的地方，當然，這是在一個十歲大的小男孩眼裡。每到陽光撕毀它與白天之間的約定的時間，小男孩總會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擺張大椅子，然後自己跪在地上，把椅子當桌子，趁著落日橘紅的餘暉做功課。
院子的大門只是人們對院子邊緣的某塊區域的叫法，其實沒有門。男孩正對著大門就地而坐，偶爾抬頭，看幾眼路過的人群。
不知道這是放學後小男孩第幾次望著大門出神。「喂——吃飯啦！」不知名的小鳥在哪棵樹上不停地叫，哪塊草地上的蟲鳴彷彿是與之相互應和，而樓上清脆的呼喊打破了院子里這類的安詳。
「噢——等下！」
小男孩看了看太陽所在的方向，依然被街對面的樓房擋著，沒見到圓圓的圈，但橘紅色的那片天好像跟昨天那時候差不多大。他開始急切地盯著院子外面的那條路，每一個陌生人的突然出現都能引起他不值錢的深呼吸。
「喂——吃飯啦！」來自樓上的呼喊鍥而不捨地響起，帶著年輕的倔強。
小男孩不停地咬著筆，聽到那聲催促連忙回應一句：「好啦——等下！」
老槐樹下的影子也越來越長，已經伸到背後的院牆上。影子動了動，原來是它的主人站起身來了。小男孩走到院子名不其實的大門前，往右邊的路上望去，除了幾個陌生的身影和熟悉的街道，什麼都沒有。
他沮喪地朝著影子走回去，一屁股坐下來。他抓起筆放在兩排牙齒之間咬著，皺起眉頭看「桌子」上鋪開的課本。若不是他隔一小段時間就往大門外的街道看去，這天的功課早就做完了吧。
夕陽沒有被對面樓房擋住的霞光漸漸減少，鳥兒蟲子的叫聲也變得稀疏。老槐樹下的小男孩一手撐著頭，咬著筆，盯著大門，背後的影子一動不動。有幾次他拿下筆，抓在手上準備開始寫點什麼，只是總在落筆的時候止住了那個名為「寫」的動作，放回了被口水滋潤的原處。
「吃飯啦——爸爸問你在幹嘛——」這清脆的聲音彷彿有個名字，煩人地催促。
老槐樹下人影的主人不耐煩地回道：「快了快了！等我把這道題做完來——」
「快點哦，媽媽說你要是不來就讓我們把菜全吃掉，不用給你留了！」「是啦是啦，你們先吃——」
小男孩再一次地看向院子外面，什麼都沒有。早就過了一天里最熱鬧的幾個時間段，對面的哪個鐵匠鋪里傳出和往日里一樣的叮叮噹噹的響聲，似乎在宣布夜晚的到來。他依依不捨地把椅子搬進一樓的過道，往回深深地看了一眼，找個樓梯下面空蕩的地方安置好便匆匆上樓。
後一天下午，放學後他徑自跑回家，不顧同班一位女同學一起散步回去的邀請。
他跟昨天一樣在老槐樹下放好椅子，看了眼院外的路就開始做功課。沒過多久。「哎，你怎麼跑這麼快，我都跟你說了等我，反正同路阿。」
抬眼望去，一個氣呼呼的女生不滿地嘟著嘴，背著小書包站在落日餘暉照進院子里的那條線上，不停地喘氣。
「沒空陪你慢慢走，我要等人。」
這句話似乎有點傷人，小女生的眼睛濕潤了，她還是忍著淚艱難地說道：「等誰呀？你們約好了幹什麼嗎？」
「沒。」前一個問題小男孩回答不出來，直接省略了。
「噢。」小女孩走近，到老槐樹下坐在他旁邊。「你妹妹呢？」她努力地找著話題。但她為之付出努力的對象不太領情，看看院外的大路，身體不自在地往外面挪了點。
「不知道，可能在樓上吧……也可能還沒回來。」
心細的女孩注意到了他不同尋常的生分舉動，皺起淡淡的細眉瞪起眼來。小男孩從女孩走過來後就沒有再看她一眼，但似乎感受到院子里氣氛微妙的變化，轉過頭看見似乎不開心的女孩。
「怎麼了？」他沒敢盯著她的眼睛，瞥了一眼後低頭看書，就這樣問。
「沒，沒什麼……對了，你在等誰？」
「等……我不說！」
「好吧，我也要做功課，還可以騰點地方給我吧？」她指的是椅子上那大片被小課本和本子橫七豎八地覆蓋到的地方。
「嗯，隨你。」
女孩得到想要的答覆，黑黑的眼睛立刻彎了起來。她也學著男孩的樣子，跪著在椅子側面，放下書包拿出書本。她偶爾看看心不在焉的男孩，察覺到自己情不自禁的笑後又馬上低下頭去。
天上霞光籠罩的範圍好像比昨天少了，但蟲鳥的鳴叫依然不絕，而那無數路過的人里也沒有男孩腦海里的身影。
院門外，又一個更小的小女孩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走過來，在她還沒走進的時候男孩就發現了她。男孩隨口來個疑問句：放學了？也算是打了招呼。
「嗯！哎，姐姐又來看哥哥嗎？」
「哪有哦，我是來這寫作業的。」
「噢！我先上樓去啦。嘻嘻，拜拜！」
輕快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剩下一陣兩個人的沉默，一個人的尷尬。男孩低著頭，時不時地抬起看向門外；女孩低著頭，時不時地看向男孩。
往後幾日，每到這個時間——晚霞瀰漫的時候，老槐樹下總有兩個跪著做功課瘦小的身影，還有那張他們用來當桌子的椅子。
這天天氣特別悶熱，空氣里沒有半絲風流動的聲音。院子外面的路上有些不斷發出雜訊的車子來來往往，每一次駛過都會暴躁地掀起半路灰塵。這時，有經驗的母親們知道，是時候開始收拾晾在外面的衣服床單了。
「要下大雨了，今天我要早點回去了。」老槐樹下的女生說。
「嗯。」這是回復。
「我媽媽說這幾天可能都有雨，所以我可能不來了。」
「我媽也是那樣說的。」
「真的呀！對了，你總是坐在這等誰呀？這些天我也沒見到誰來。」
「這個……」
「嗯？」她湊近了些。
他彷彿有點不自在，彆扭地動了動身子，見還是沒有拉開距離後低下眼說：「這個不能說。」
「小氣鬼！不說別說！走了。」
「嗯，拜拜。」一如既往的回復。
「哼！」
女孩走後沒多久，雨就開始下了。男孩在第一眼看到地上有雨水的痕迹時沒有動作——他僥倖地希望這雨不會很大——最起碼不會影響到老樹下的自己。然而接下來的天氣註定要讓他失望了，就像兩個媽媽說的一樣。
他狼狽地收拾好一切躲進一樓的過道，但他不好多待，因為這過道旁都是別人租住的房間。他在過道外的屋檐下站了會兒，最後轉過身準備上樓去。
他轉過身，不自禁地往院子大門瞥一眼，好像看到有個人走過。
那個人輕輕撐著把傘面有深色格子的傘，很安靜。秀髮沿著背向下舒展，見好就收沒有太過放肆。其實光從身材來看，就很容易知道這是個成熟的女人，還是很誘惑的那種。她的衣服幾乎和傘一個顏色，分不清是藍是紫還是黑。
小男孩轉身的時候，只是好像發現有個人走過。他連忙往回看，只見她剛消失在院門邊緣。
雨水早就落了一地，混在前不久還很堅實的土壤里，有的太多了，溢出地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水窪。男孩在這水窪間奔跑著，捲起滿身泥濘，一下子就到了門口。他往女人消失的那個方向看去，只看得清路上不遠處走動著很多的傘，其他的什麼也沒有。但他還是站在那裡，站了很久，在大雨中。
叮叮噹噹的聲音再次從那間鐵匠鋪里傳來。
「喂——你在那幹嘛？我要跟媽媽說你故意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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