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月夜鉤沉
好久沒有看到故鄉原野上的月亮了,這是我離開故鄉八年來的第一次。
我的內侄報名參軍已經通過體檢被正式錄取,明天就要啟程到部隊。聽說是在山東蓬萊服役。平時晚輩對我格外尊重,在蘇州上班期間,經常給我來電話問候。但這些年來,我也沒能對晚輩有過任何表示,這一次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無論如何也得抽出時間去看看他,同時也表示祝賀。
晚上七點,從縣城趕往鄉下,先到岳母家拜訪岳母大人。見到我來,老人甚是喜歡,趕緊為我做飯。飯做好後,她一邊看著我津津有味地吃著她做的飯,一邊和我嘮一些家長里短、人生悲歡,嘮起我這些年的磕磕絆絆、風風雨雨。看我人瘦了許多,嘮到傷心處,老人竟忍不住哭泣起來,子凡的老姨也跟著吧嗒吧嗒掉眼淚。
此時,我的心裡也不是滋味兒,但總不能跟著她們一起哭吧,再說,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極力勸慰她們,又說了一些開心的事,就這樣一直嘮到深夜十一點多鐘才怏怏睡去。
我躺在隔壁的床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一些陳年舊事就像老電影在我的腦海里反反覆復放映著,一樁樁一件件,幾多感慨呀!
不知什麼時候,月光悄悄地從窗欞間溜了進來,越發擾得我沒有睡意了。我打開手機,時間已是凌晨四點半,岳母家離內侄家還有二里地。得了,明天賀喜的客人一定不少,不如趁著這清靜時刻去看望內侄吧!
我穿好衣服,和岳母打過招呼,便獨自出門徒步往內侄家走去。
如水的月色將空曠的天宇洗得無比清幽,淡淡白霜灑向大地,將原野染襯得一派清寂,我一點也不覺得寒冷,倒是這清幽的月色下我朦朧捉摸到一些熟悉的景象,讓我心情有些激動。我沒有走大路,跨過一道小河,在無邊的曠野上遊盪著。夜奇特的寂靜,靜得似乎能聽得到村民的鼾聲,遠處偶爾傳來隱隱雞鳴,使我想起了「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詩句。
我不敢咳嗽,甚至不敢肆意邁動腳步,我怕驚飛草叢裡熟睡的鳥,怕引起遠處村莊的犬吠。我環顧四周,仔細辨認著這片田塊、這座小橋、那道堰嶺……我在努力尋找著曾經的記憶。
這裡是生我養我的故鄉啊,這裡留下了我多少足跡和汗水!看,這塊田埂曾經是我堆放稻垛的地方,我在這裡守過多少個夜場,和樹上的鳥、樹下的牛以及草叢裡的蛇共眠。早年青春萌動時,睡在秋夜的稻穀垛上,愜意地看著白雲里游弋的月亮,迷迷糊糊做著與嫦娥相會的美夢。後來,還是在這裡的田埂上,也是在這樣的夜裡,我睡在稻垛上,兩手枕在腦後,兩眼獃獃地望著月亮,思考著我腳下這片黃土地和我腳下的路……
那黑黝黝的一道「嶺」不是大濉河的堤岸嗎?大濉河現在是否依舊?河水還是那樣清凌凌嗎?
我曾在那樹木參天、綠草茵茵的河堤上安營紮寨放過鵝,也就是這條我認為是風水寶地的大睢河水,與那我寄予著發家致富希望的一片白茫茫蠕動的鵝群讓我傾家蕩產了。我的草棚也許早已蕩然無存了,那一條小破船和那擺渡的朱氏老人如今不知安否?河岸上我刻下誓言的那棵白楊樹現在也不知怎樣?
我還記得那一夜和村民趁著月色劃著小船過河拾秋的情形,這裡的所謂「拾秋」,就是當地老百姓秋天渡河到河對面洪澤農場拾莊稼。說白了:看見了就是拾的,看不見就是偷的,所以,農場是禁止老百姓到場里拾莊稼的。當回來時,因怕警車追來,稻穀又裝得太多,結果船到河中時,連人帶船翻入水中,那一次,我和村民差一點做了這茫茫大濉河裡魚蝦的美餐……
望著熟悉的故鄉夜月,對月夜下往事的鉤沉,不禁感慨萬分啊!那天外的啟明星曾經照耀過我渴望的眼神,我曾無數次向她仰望祈禱,就像對上帝的虔誠;多少個月夜,在腳下的這片土地上,我一次次播下希翼,等待秋天收穫;這滿河的水是我曾經流淌的汗和淚,這滿岸的樹曾經是我挺起的脊呀!
如今,一切都恍如在夢中。還是那明月,還是那黃土地,還是那小村莊,還是那條河、那道嶺,景色依舊,只是觀此情景,我除了感慨之外,還多了一份淡淡溫馨。
看著清幽夜月、一天霜色,我想起了清代的一首詩《睹江北流民有感》:「江南塞北路茫茫,一聽嗷嗷一斷腸。無限哀鴻蜚不斷,月明如水滿天霜。」八年前,我離別故土,背著行囊游弋在他鄉的夜色里,形單影隻,如天宇之孤鴻、塵路之流民。八年來,在他鄉努力拚搏也有了一些成績和收穫,但歲月的風風雨雨已將當年月夜下稻穀垛上意氣奮發的少年滌盪得滿臉溝壑,滿頭青絲也抽出了些許白髮,猶如這月夜下的田埂上那隨風搖擺的白茅草。
那麼,不安分的我今天又一個人回到了故鄉,可有些事卻並非都能如人所願,偶爾間命運又會給人開一個小小玩笑。那麼,此時在霜天夜月里,在這孤寂的曠野中,我又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是孤鴻還是流民?
這一切,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呀!
一聲犬吠,不經意間,我已到了內侄家的院門前……
作者
湖畔聽雨
湖畔聽雨,原名蔣明亮,男,江蘇宿遷人,1962年生。八十年代開始寫作,曾在本地報紙、電台發表詩歌、散文作品。2006年建立網易博客至今。
責任編輯:疏勒河的紅柳、雨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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