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無問西東》——活過的眾神

《無問西東》——活過的眾神

大家好。

本號的正主兒說,再不更新就沒粉絲了,所以今天是我的回合。

正好寫了一篇影評,寫的是傍晚剛看的《無問西東》。

偷懶沒有做成視頻,純文字版。不劇透,不啰嗦,天然有機無污染,明天也會發微博,今晚趁熱乎,請大家隨便看看。

電影散場,楊麻子抽抽搭搭好像要哭了。我一個沒忍住,也紅了眼眶。

煽情歸煽情,斷裂歸斷裂,命題作文歸命題作文,《無問西東》是部好作品。捐軀赴國難的飛行員,腸中車輪轉的廣告商,不惜紅羅裂的女醫生,匪席不可卷的哀夫怨婦,都刻畫得很好。

但我感慨的不是他們。

我感慨的是,這部電影用四分之一篇幅,描述的那個西南聯大。印象里,正面描繪這個時期的影視作品,並不大多見。能讓更多觀眾注意到那個時代,是樁善事。

1937年11月,抗戰伊始,北平淪陷,北大、清華、南開三校並遷,在長沙組建成立國立長沙臨時大學;半年後為避日機轟炸,又西遷雲南昆明,改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直到1946年,三校才複員北返。

8年11月間,培養了畢業生2000餘人,其中科學院院士154人,工程院院士12人,兩彈一星授勛者8人,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4人,諾貝爾獎2人。

8年11月間,譜寫了如此一段篇章——或者說,傳奇。

這真是一個傳奇。我沒上過北大、清華或者南開,民國也不是個好時代,可我不能不對那個群賢薈萃的昆明,那些昆明薈萃的群賢感興趣。缺衣短食,炮打空襲,還陷在兩黨的政治漩渦中,肉身是朝不保夕的,精神卻竟是怡然自愜的。

電影有所側重,說的不夠盡興。憑一些零星的回憶和整理,我也來和大家分享一些西南聯大的奇人逸聞好了。

從電影中那段全班聽雨的軼事說起吧。那故事雖未註明出處,實屬於經濟系教授「岱老」陳岱孫(1900.10.20—1997.7.27)。這是個掌控時間的達人,每節課上課鈴響,他立刻開始講課。不念講稿,全憑口述,直到他講完章節,說一聲「下課」,鈴聲旋即打響,屢試不爽,分秒不差。

奈何昆明氣候濕熱,授課中途,常有陣雨驟起,阻斷他的完美授課。一日又遇暴雨,打在鐵皮屋頂上,聲如急鼓。他無計可施,於是在黑板上寫下「停課賞雨」四字,哄堂大笑。

當是時也,西南聯大有四位最出名的單身教授:經濟系的陳岱孫,外文系的吳宓,生物系的李繼侗,以及哲學系的金岳霖

(陳岱孫教書七十餘年,九十餘歲時,還在北大帶博士生。他曾自稱「一輩子只做一件事,教書」。1997年,他安然逝去。)

林徽因迷弟身份流芳後世的金岳霖(1895.7.14—1984.10.19),也是孩子們眼中隨和的「金爸」。他一生天真爛漫,不拘小節。這天講課到一半,忽然停下來,致歉道:「對不起,我這裡有個小動物。」隨即伸手探到後頸,捉出一隻跳蚤來,大為得意。

他對學生也極為寬仁。一次邏輯討論會上,有人提到哲學家庫爾特·哥德爾(Kurt G?del)的新書,他很感興趣,打算買回來看看。他的大弟子沈有鼎立馬對他說:「老實說,你看不懂的。」金岳霖聞言,直說「哦哦哦哦那就算了。」

他一生花工夫最多的作品《知識論》早在西南聯大就已寫成。只是某天為了躲避日機轟炸,他帶著稿子到北邊山上「跑警報」。挨到天黑回去時,不慎落下手稿,就此再也找不著了。六七十萬字,只好從頭再寫。此事一時傳為學界笑談,只有他商業尬吹的知音人,哲學系教授馮友蘭,一直在期待這部「道超青牛,論高白馬」的巨著。

(金岳霖晚年受主席要求,接觸社會。每天定時定點,坐一輛三輪車去王府井兜圈子,東張西望。1983年,他的《知識論》終於出版,他在序言里說「非常非常之高興」。次年,金岳霖去世。)

馮友蘭(1895.12.04—1990.11.26)自己分析,金岳霖擅長把簡單的東西講複雜,而他不同,雖然結巴,卻擅長把複雜的東西講簡單。馮友蘭平時留長髯,著長袍,穿得像個老道士,提倡哲學的四重境界。一次,授課路上,他遇到同樣去上課的金岳霖,金岳霖隨口問:「芝生(馮字),到什麼境界了?」馮也隨口回答:「到天地境界了。」兩人大笑著擦身而過,各自去教室。

馮友蘭有收藏兵器的愛好,常去昆明文明街地攤收羅明清兩代的舊刀槍。59年,他把全套珍藏,共計六百一十九件,全部捐給了有關部門。

由於經濟窘迫,聯大教授們組織過一個合作社,馮友蘭負責賣字。可惜生意太差,從來沒開過張。

(文革時期,馮友蘭被打成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刮光了長髯。蹲牛棚時,連吃的鹹菜都比別人多四倍。他晚年愛讀養生雜誌。1990年,九十五歲壽辰的七天前,馮友蘭壽終正寢。)

中文系教授聞一多(1899.11.24—1946.7.15)除了授課,平日從不下圖書館,還得了個「何妨一下樓主人」的雅號。即使授課,他也與眾不同。他身穿黑長袍昂然走進教室,先四下對學生敬煙。學生笑而不接,他就自己點一支,長吟一句:「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然後講課。

聞一多有個《楚辭》課的學生叫汪曾祺。汪曾祺一心從文、不問政局,聞一多對這種狀態極為不滿,曾私下痛斥過他。汪曾祺事後寫信給聞一多,說他對自己「俯衝」了一通;聞一多也回信說,汪曾祺也「高射」了自己一通。

聞一多還有個得意門生叫陳夢家,學得一樣的不修邊幅。聞一多曾寫一則短簡給陳夢家,稱呼他「夢家吾弟」。陳夢家受寵若驚,回稱他「一多吾兄」,被聞一多一頓臭罵——罵他不分師生尊卑。

(1946年,民盟負責人李公朴死於國民黨特務槍下,聞一多在追悼會上發表演講,痛斥恐怖暗殺。當晚,他被國民黨特務伏擊槍殺。)

英語系教授葉公超脾氣火爆,教學法極為奇特。他上課從來不講解,讓前排學生依次朗讀課文,到了一定段落,他大喊一聲「STOP!」問大家有問題沒有,沒人說話,就讓學生繼續朗讀,直到下課;偶爾有學生髮問,他就一聲斷喝:「查字典去!」然後讓學生繼續朗讀。

當然也有字典也解決不了的問題。比如學生問,有個字在《英華合解辭彙》里查不著,怎麼辦?他就說:「那本《辭彙》沒用,燒了,查《牛津大辭典》去。」連最促狹的學生錢鍾書,也只敢背地裡偷偷說葉先生懶,不敢當面諷刺。

(葉公超後赴台灣,任外交部長。他曾宣布,一天只看五件公文,其餘不許送上來。人們都說,他的脾氣一天如四季,上午像春天般好好的,下午就把人罵出來了。1981年,葉公超病逝。)

中文系教授劉文典(1889—1958.7.15)好吸紙煙,平時說話都能黏一支在嘴邊,在教室則是一邊抽旱煙袋一邊講,發音含混不清。他善講《莊子》,曾說:「古今懂《莊子》的有兩個半人,一個是我,一個是莊周,另外半個還沒找到。」

他眼高於頂,佩服陳寅恪這樣下苦功的學者,卻討厭朱自清沈從文這樣寫文章的「才子」。聽說聯大要提沈從文為教授時,他勃然大怒說:「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朱自清該拿四塊錢,可我不給沈從文四毛錢!沈從文是我的學生,他都要做教授,我豈不是要做太上教授了嗎!」

一次空襲降臨,師生們照例「跑警報」,劉文典撤離到一半,想起陳寅恪有眼疾,行動不便,於是特意帶著學生折回去攙扶。半路上,沈從文和他擦肩而過,他當場炸了鍋:「陳寅恪跑是為了保存國粹,我劉某人跑是為了保存《莊子》,學生跑是為了保存文化火種,你沈從文跑什麼跑?!」

(被聯大解聘後,劉文典轉崗雲南大學。他救過陳獨秀,罵過蔣介石,初心不改。建國之後,他卻改造成功,連煙都戒了。1958年,他因肺癌,在「右派」的批鬥聲中去世。)

中文系教授沈從文(1902.12.28—1988.5.10)十八歲成為北漂,自學成才,在北平生計困難,靠素未謀面的筆友郁達夫請了一頓蔥炒羊肉片,送了三元兩角錢,感動得伏案大哭。

剛開始教書時,沈從文太過緊張,十分鐘說不出一句話來,恨不得用板書與學生交流。講《中國小說史》時,許多材料不好找,他就自己一份份謄抄,分發給學生。批學生習作時,他的評語往往比原作還長。

沈從文有許多藏書。只要是他讀過的,上面都寫著「上官碧」(沈筆名),還會作幾句日記一樣的題記。比如一本書後,他就寫道「某月某日,見一大胖女人從橋上過,心中十分難過。」他的藏書不吝借人,而且從不索還,以致於聯大「複員」那天,幾乎每個學生行囊里都有幾本沈從文的藏書。

(建國後,沈從文供職歷史博物館,飽經跌宕,曾手足無措地求有關部門不要讓自己退休。1988年臨終前,家人詢問他的遺言。他答道:「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好說的。」)

這一年,建築學家梁思成(1901.4.20—1972.1.9)與林徽因(1904.6.10-1955.4.1)夫婦正踏遍全國搜集古建築材料,途經昆明,臨危受命,為聯大設計校舍。夫婦倆埋頭一個月,交出一份天衣無縫的設計方案,甲方梅貽琦校長當場打了回去,說:「這樣的方案,學校沒錢實施。」乙方夫婦來回改了五稿,高樓變矮樓,矮樓變平房,還是不能通過,最後只好用茅草搭建。改稿的過程中,林徽因泣不成聲。

剛到昆明時,梁林夫婦曾陷入旅館爆滿,無處可宿的窘迫境地,是一群拉提琴的空軍學員騰給他們一間旅宿。恰好,林徽因的弟弟林恆也在航校就讀。在電影中那所第十一航校的畢業季,這些飛行員因為家人統統不在昆明,於是聯名請來了梁林夫婦,作為全期八位學員的「名譽家長」。

不久,接二連三的飛行員陣亡通知書送到了這對「名譽家長」家中。包括林恆在內的八名名譽子弟,先後戰死。梁思成連他們的屍體都找不全,只能親赴戰地,一塊骨頭、一塊肉地拼湊。

(林徽因病逝七年後,梁思成續娶小27歲、林徽因的同鄉林洙。林洙曾試圖取下客廳里懸掛的林徽因畫像,被梁思成扇了一巴掌。文革時期,梁思成被當作「復古」典型,藏書盡被抄沒,身心飽受摧殘,病逝。)

一個個字敲打過來,彷彿跟過了他們的腳步,於是又感慨一遍。

他們到底都死了。留在教科書上,故紙堆里,成了學界凜然不可侵犯的輝煌傳說。

可他們曾經活過啊。嬉笑怒罵,頑強又可愛地活在一片艱辛的年月。

有百年的學府,就有百樣的學人。他們屬於西南聯大,屬於歷史,也屬於我們。道統的傳承,從來不止是學問才能,而是一顆像他們一樣,走在人生必經的險路,照舊追求真實、自由的心。

這,或許是我從這部電影中得到的最大啟發。

薪可盡,火不可盡。燈焰相續,不爭遲早。

德必從,心亦必從。聚散有時,無問西東。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全球大搜羅 的精彩文章:

請不要自私的死去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