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隱形的大象——當電子競技遇上興奮劑

逐漸職業化、正規化，最終被傳統競技體育行業認可、接受一直是電子競技這一新興產業的發展目標之一，在這一點上近年來也確實取得了不少成果。比如在美國，《英雄聯盟》職業選手已經可以獲得運動員簽證入境參加比賽，而菲律賓作為一個電競氛圍熱烈的國家則更進一步，於去年10月宣布所有電子競技職業選手都將正式被認定為運動員，由「遊戲與娛樂委員會」（GAB）統一負責賽事、簽證等管理。

這些舉措對於電子競技項目的正規化來說這無疑是極大的進步。但「彼之蜜糖汝之砒霜」，這種正規化卻對近期菲律賓境內的一項大型Dota2賽事產生了嚴重干擾。

第二屆銀河戰役（Galaxy Battle）是一項由Fallout Gaming主辦的，原定於1月15日在菲律賓布拉干舉辦的Major級別Dota2賽事，16支隊伍將為百萬美元的獎金與Ti8直接邀請積分展開爭奪。

然而就在臨近開賽的1月5日，V社突然宣布取消了該比賽的Major資格，意味著該項賽事不再擁有Ti積分獎勵，導致大量強隊紛紛棄賽，最終比賽延遲到19日進行，參賽隊伍也縮水至8支，對主辦方來說無疑是重大打擊。

向來放任自流的甩手掌柜Valve這次直接插手賽事組織的情景著實罕見，而促使V社下此決定的根本原因竟然是，由於電子競技在菲律賓的正規化，所有參賽選手都需要經過官方的葯檢。但這種強製藥檢卻被Valve認為是「侵犯選手隱私」的行為，雙方無法達成共識的情況下V社只能出此下策，網上有聲音認為這與菲律賓國內的禁毒行動相關：在菲律賓，大麻是違禁品，但在一些參賽選手的國家中吸食大麻並不違法。

而在另一邊，在第三方反毒品組織及部分隊伍的共同倡議下，《英雄聯盟》巴西賽區近日正式宣布將在賽事中進行包含大麻、興奮劑在內的強製藥檢。

電子競技和葯檢？聽起來似乎是個新鮮的組合，但實際上在選手們當中，興奮劑問題可能早已成為一頭「房間里的大象」。

「房間里的大象」是一句英語諺語，指群眾對某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保持沉默的現象

實際上，早年間就一直有電競選手通過服用藥物來提升競技水平的風言風語，但終究只是傳言。直到2014年，一名電競公司的銷售顧問，德國人Bjoern Franzen在自己的博客中發布了一篇題為《電競中的興奮劑：房間里幾乎隱形的大象(Doping in eSports - The almost Invisible Elephant in the room)》的文章，才算正式向大眾證實了電競行業內的藥物問題。

在文章中Franzen指出，在電子競技中，身體素質與精神狀態的重要性並不亞於傳統體育：從高強度的訓練、觀看錄像到賽場上的壓力和注意力問題，這些都是影響勝負的關鍵因素。在SK Gaming這樣專業的團隊中，選手們會通過飲食與運動的合理搭配來保證精力——正如其他專業運動員們所做的那樣——但在其他地方，某些選手乃至整個隊伍，都有可能選擇利用更高效、便捷的藥物手段：

吡拉西坦可以增強記憶力，讓你能看更多錄像，記住更多對手的習慣動作；經歷了一整天的高強度的訓練疲憊不堪？莫達非尼讓你能再練上8個小時而沒有困意；剛打完一場大賽之後失去了訓練的動力？司來吉蘭的抗抑鬱效果可以幫你重振精神……這，就是神奇的現代藥理學。

在Franzen在亞洲工作期間，一名《星際爭霸2》職業選手曾向他坦白，他的教練會定期給自己供應利他林——一種治療ADHD（注意力缺陷多動症）——來幫助自己集中精神、緩解壓力。Franzen提醒他注意可能的副作用，但他並無所謂：「除了贏，我不關心其他事。」

這些名字稀奇古怪的藥物實際上有一個統一的稱呼：Nootropic，「聰明葯」或「益智葯」。這些原本用於治療多動症、嗜睡症等疾病的藥物在如今的普通人中越來越受歡迎了，從考生到大學生甚至科研工作者、企業管理人員……這些藥物能幫助他們重振精力、集中注意、增強記憶力，還沒有什麼副作用——至少現在沒有。

考慮到這種「聰明葯」在年輕群體中的受歡迎程度，電競選手接觸到這些藥物幾乎是順理成章的——而在其中，最受歡迎的是一種叫做「阿得拉（Adderall）」的復方葯。「Evil Genius」戰隊的Dota2選手Artour "Arteezy" Babaev在2015年的直播中被發現服用了阿得拉。

但更轟動的消息來自當時效力於「Cloud 9」戰隊的CS：GO選手 Kory「Semphis」Friesen，他在採訪中承認，他們全隊在ESL科隆站的比賽中服用了阿得拉來保持注意力集中，提高反應速度；

儘管C9戰隊否認了服藥現象，但ESL賽事官方仍宣布禁止服用這些藥物，並在賽事中加入葯檢環節。然而兩年過去之後，情況似乎並沒有好轉。另一位Dota2選手，同時也是資深電競管理人士的Peter "ppd" Dager去年還在推特上表達了對電競圈阿得拉濫用狀況的擔憂。

而這可能還不是最糟糕的——更大的威脅是，那些生產益智葯的企業，逐漸開始主動進入電子競技這塊嶄新的豐饒之地。

HVMN（原名Nootrobox）是一家於2014年在舊金山成立的益智製造公司，他們在2016年贊助了一支電競戰隊「Gankstars」。Gankstars是一支從移動端Moba遊戲《虛榮》起家的戰隊，目前還涉獵《槍火遊俠》、《皇室戰爭》、《H1Z1》等項目。在與HVMN簽約之後，Gankstars的隊員們每天都會按時服用一系列用於提升記憶力與認知能力的藥物，並定期接受測試來檢驗效果。

測試的結果看起來相當不錯，而在終極的測驗，當年11月舉辦的《虛榮》世界錦標賽上，Gankstars也獲得了季軍的好成績。當然，這些成績究竟與他們服用的藥物有多少關係仍待深入研究，但利用藥物來提高競爭力的做法無疑會遭到質疑，而在HVMN的創始人Geoffrey Woo眼中，這並不是作弊。

「如果籃球運動員得到了佳得樂飲料和蛋白粉的贊助，那麼我們應該贊助電競選手什麼？那就是益智葯了。」Woo承認服用益智葯某種程度上會使選手獲得優勢，但他並不認為這是「興奮劑」，而是一種科學的「人腦開發」。他相信，在未來通過藥物與醫學手段增強認知能力將成為一種潮流，而自己只是走的比別人快了一點。

那麼，這些藥物到底是不是興奮劑，又是否應該在電競比賽中禁止呢？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對於興奮劑的認定標準是符合以下三項中的兩項：有潛在的增強運動成績的效果，有害運動員健康，有悖於體育精神。

在電競比賽中這些興奮劑導致的反應速度上升顯然或多或少地造成了不公，而阿得拉中含有的安非他命成分，以及利他林這類興奮劑，在過量使用的情況下可能導致心律不齊、焦慮以及精神疾病等嚴重甚至致命的副作用，因此這類常見的益智葯都在WADA的禁藥名單里。

但這並不代表對於電子競技中興奮劑問題的打擊就能順利展開了。WADA雖然影響力廣泛，但作為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旗下的一個獨立部門，其強制力也僅限於國際奧委會旗下的傳統體育項目與成員國，而電子競技尚未包含其中。

更何況現狀是，在「電子競技」這一招牌之下的是一個極為混亂的市場。遊戲廠商、第三方賽事公司、官方體育機構……每一方都有各自不同的領域和考量，指望他們聯合起來共同塑造一個規範的「電子競技聯盟」進而與WADA合作或是討論出一個屬於電競行業的新規則，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那麼像ESL那樣，以個體身份與WADA合作呢？遺憾的是，在電子競技領域裡佔據主導位置的是各大遊戲公司們。玩家、利潤、影響力……在諸多需要關注的商業事務之外，興奮劑問題可能是它們最不關心的一個。Valve在這一問題上甚至表現出了明顯的反感態度，英雄聯盟巴西賽區的做法現在看來也只是一個個例，並沒有被Riot在全球推廣開來。

或許它們的做法是正確的：興奮劑問題在電競行業中暫時還沒有——像其在傳統體育中那樣——成為攸關生死的問題之一，漠然視之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危險。但隨著電子競技產業的不斷擴大與正規化，這頭房間里的大象註定不會永遠隱形下去，也許是時候開始討論，如何將這頭大象關進冰箱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