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是世界上數量最多的鳥,卻被人類拉入了滅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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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年輕時記得旅鴿的人仍然活著;那些在年輕時曾被一陣活生生的風搖動的樹仍然活著。但是十年後,只有最老的櫟樹還記得這些鳥,而最後,只有沙丘認識它們。
——利奧波德
長路漫漫,不知旅途將盡
1534年,法國探險家雅克·卡蒂亞率隊探索北美地區,當他們航行到現在加拿大東南部的愛德華王子島時,雅克·卡蒂亞發現了一種比鴿子略大的長尾巴飛禽。七十年後,魁北克城的建立者、法國探險家薩繆爾·德·尚普蘭再次向舊大陸傳回了關於這種鳥的信息,「數之不盡」——在給家人的書信中,他這樣描述道。
這種比鴿子略大的長尾巴飛禽,從此開始了它與人類的糾葛,最終因人類而走向絕路。圖片:Louis Agassiz Fuertes/Wikimedia Commons
實際上,在法國人登陸的加拿大地區,這種鳥的密度遠未達到高峰。在更南的五大湖地區,初踏北美的探險家們已經被更為龐大的鳥群所震撼:瀰漫天際的鳥群遮蔽了日光,浩浩蕩蕩的遷徙隊伍持續飛行可達數天之久。
遮天蔽日的旅鴿群。圖片:Smith Bennett/Illustrated Sporting and Dramatic News
遠在歐洲的分類學之父林奈沒有親眼目睹這一景象,根據前方的記錄和有限的標本,他將其命名為Columba migratoria。儘管分錯了屬,但migratoria一詞卻準確的反映了這種鳥的最大特點——像蝗蟲一般密布。根據這種鳥四處遊走遷徙的特性,今天我們在中文裡稱它為漂泊鳩,或者旅鴿。
雌性的旅鴿。圖片:Hayashi and Toda/Orthogenetic Evolution in the Pigeons
被稱為美國鳥類學之父的亞歷山大·威爾遜,對旅鴿有更加直觀的印象。在一次旅行中,他觀察到了一群旅鴿從頭頂飛過,初步估計之後他得出一個結論,這種鳥可能有22億隻。而和威爾遜活躍在同一時期的鳥類學家和畫家奧杜邦則記錄了另一個旅鴿群,據他推算僅這一群就有10億隻以上。儘管自大航海和工業時代以來,已經有多種鳥類在人類活動影響下滅絕,但奧杜邦還是很確定,這種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被人類滅絕的。
奧杜邦筆下的旅鴿。圖片作者:John James Audubon
很不幸的是,奧杜邦立了一個悲哀的Flag。在他去世之後僅僅六十年,旅鴿,這個曾經被認為至少有50億隻、可能是自鳥類出現以來種群規模最大的奇蹟般的物種,還是迅速而不可逆轉的滅絕了。直到今天,旅鴿的滅絕事件依然深刻的震撼著人們,而人類對環境的影響之深刻,也引起了人們關於人類與自然該如何相處的反思。
人類帶來的全面劫難
奧杜邦當然知道,在他從法國移民到美國之前,對於旅鴿的捕殺早就很成規模,但事態的發展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期。
其實旅鴿一直都在北美印第安原住民的狩獵名單上,肖尼人、齊佩瓦人、切諾基人、蘇族人、莫西幹人都有過捕獵旅鴿的記錄。在那些寒冷的冬季給第一批移民者送來溫暖的印第安人,除了教授種植玉米和捕獵火雞的技巧,或許也帶來了他們如何利用旅鴿並與之相處的知識——如何找到鳥群的棲息地、如何點燃枯木進行圍捕、如何用旅鴿的脂肪製作「印第安式黃油」,以及最重要的——如何在捕獵足夠吃的旅鴿的同時,避免影響它們的繁殖。
北美原住民主要捕捉旅鴿亞成體而非成體,圖片最左側為亞成體。圖片作者:Louis Agassiz Fuertes
但印第安人與旅鴿的相處之道似乎沒有傳遞到來自歐洲的移民手中。在當時,北美人口快速爆發,殖民地的拓展需要更多的土地和資源,殖民者們很快就和曾經給自己提供幫助的原住民產生了激烈對抗,更遑論會在乎一種司空見慣的鳥類呢。
旅鴿的食性很雜,它們偏好漿果,也會採食蚯蚓補充蛋白,或者吃蝸牛補充鈣,但在繁殖季節,它們需要大量的堅果供應——實際上,一個鳥群數量龐大,對食物的消耗量非常巨大,而北美豐富的主要由殼[qiào]斗科植物組成的闊葉林恰好可以滿足它們的需求,樹林下積累的厚厚的栗實堆(mast),是決定鳥群能否獲得足夠的營養供給從而順利繁殖的關鍵。
來自櫟屬Quercus植物(即橡樹)的栗實堆。圖片:Muffet/Wikimedia Commons
但殖民地的開發需要耗費大量的木材,也需要大量的土地開墾以保障糧食供應,這就導致了東海岸的森林被快速採伐消耗,從後期的統計數據來看,18-19世紀,美國東部的森林砍伐面積超過原覆蓋面積的8成,從旅鴿的角度來看,這裡不再是合適的覓食區域,也再無法滿足繁殖季節巨大的食物需求。
而作為一種食物來源,旅鴿又太過容易被捕殺。旅鴿是一種群居動物,它們雖然遊盪覓食,但是一定周期內會有一個固定的「宿營地」,千萬隻旅鴿聚居在一片樹林里,產生的轟鳴非常便於獵人尋找。殖民者升級了印第安人的煙熏捕獵方式,改為點燃硫磺,旅鴿中毒紛紛落地,人們甚至來不及撿拾。在奧杜邦記述的一次圍捕中,獵人們對一片300多平方公里的旅鴿棲息地實施了圍捕,旅鴿落在地上層層疊疊,運輸的馬車甚至被壓壞,兩位農場主幹脆把自己的豬群從一百多公里外趕過來,以便讓它們飽餐鳥肉。
用「媒鴿」誘捕鴿群的演示圖。有時捕獵者會在地上灑下用酒精浸泡的穀物,旅鴿食用後昏迷無力逃竄。圖片:Frank Leslie』s Illustrated News/Wikimedia Commons
即便是快速飛行中的鴿群,想要捕捉也並非難事。和海洋中的鯡魚一樣,旅鴿習慣抱團取暖,面對威脅,它們並不會四散逃開,而是繼續堅定地跟隨群體尋求庇護。只要用霰彈槍向空中隨意射擊,就會掉下數量可觀的旅鴿。在一些山谷地區,樹立圍網也是非常高效的捕獵方式。更有甚者,有的獵人琢磨透了旅鴿的習性,他們會抓到一隻旅鴿,然後用線縫上它的眼睛,用繩子拴住後拋到空中又將其拉下,用以引誘附近的鴿群。路過的鴿群看到這隻「媒鴿」降落,以為附近有食物可以採食,於是紛紛落下,接著就被一網打盡。
一名獵人和他的「媒鴿」。圖片:Wikimedia Commons
旅鴿的捕獲量如此之大,投入又如此之低,因此鴿肉很快成為了低廉的肉食來源。而旅鴿的羽毛亦深受青睞,尤其是胸部羽毛擁有迷人的色澤和輕柔的質感,是羽絨製品的理想材料。在紐約州的肖托誇縣,一個家庭僅僅為了給女兒製作床上用品嫁妝,在一天之內就捕殺了4000隻旅鴿。
曾經繁盛,卻迅速走向末路
由於棲息地的破壞和無節制的濫捕,美國東部的旅鴿越來越少,曾經那種遮天蔽日的鴿群已經難得一見,然而市場對旅鴿的需求卻日益旺盛,貪婪的目光轉向了中西部——那裡的旅鴿依然很多。
旅鴿的主要分布區域,紅色部分為主要繁殖區域。圖片:Valérie Chansigaud/Wikimedia Commons
實際上,西部的拓荒者們早就開始捕捉旅鴿以食用了,但苦於沒有合適的運輸途徑,大規模的捕獵並沒有商業價值。恰在此時,美國鐵路迅速發展,打通了東西部之間快速物流的途徑,也為旅鴿的命運划上了決定性的休止符。東部的故事不斷在西部重演,成桶的鴿肉從西部源源不斷的運往東部城市,每一個餐廳里都可以買到低廉美味的鴿胸肉餡餅。
類似這樣的鴿子餡餅。圖片:Jessica Spengler/Wikimedia Commons
甚至連鐵路都不堪重負,許多鴿肉等不到車皮而腐爛,獵戶們毫不憐惜的把它們倒進河裡。幾十年後,當旅鴿已經瀕臨滅絕,當人們問道威斯康辛州的旅鴿獵人時,他們還會笑著告訴你:去威斯康辛河裡找,河底下全都是。
遲到的拯救:旅鴿最後的故事
1857年前後,旅鴿的數量下滑忽然變得非常明顯,這引起了一些人的擔憂,有人向州政府申請立法保護旅鴿,卻被駁回,理由是:旅鴿數量太多了,沒有必要保護。像奧杜邦一樣,所有人都知道旅鴿的捕獲是如此嚴重,但人們都相信,旅鴿依然是取之不竭的,畢竟從18世紀下半葉開始,商業捕鴿和森林開發已經進入高潮,但總能在其他地方發現新的旅鴿群。
這幅插畫繪製於1867年,我們可以看到旅鴿依然成群出現,而人們依然在濫捕,沒有意識到他們即將有一天將會消失。圖片:Frank Leslie』s Illustrated News/Wikimedia Commons
然而事態的發展並非如此樂觀,到了19世紀70年代,全美各地都很難發現成群的旅鴿,19世紀90年代,人們只能零星的發現幾隻野生旅鴿。1900年3月22日,一個男孩在俄亥俄州的派克縣用自己的氣槍獵殺了最後一隻野生旅鴿。自此之後,再也沒有旅鴿在野外被發現。
最後一隻養殖的旅鴿「瑪莎」。圖片:Enno Meyer/Wikimedia Commons
在旅鴿種群快速下降的過程中,也有人試圖通過人工養育的方式繁殖旅鴿,坦誠的說,旅鴿在飼養環境下生活的不錯,可很難繁殖,儘管人們做了最大的努力,但到了1910年,人工養殖的旅鴿只剩下了一隻——「瑪莎」。1914年9月1日中午,「瑪莎」也離開這個世界,這個曾擁有50億隻的龐大族群的物種,在被大規模商業利用之後不到一個半世紀就徹底滅絕了。
如今,我們只能看到瑪莎的填充標本。圖片:Ph0705/Wikimedia Commons
站在今天回頭看,我們已經明白了許多群居性的生物必須要在群居環境下才能引發生殖刺激,這導致旅鴿在跌落到一定規模以後,就已經失去了自我恢復的能力。而消逝的森林和人類的捕獵顯然是促成這一悲劇的主因。我們很難想像,一個像旅鴿這樣數量如此驚人的物種,居然在如此短暫的歲月里轟然垮塌,生命是這般的宏偉,卻又同樣這般脆弱。
當歲月凝結成文明,當我遇到你,成就我們文明的許多同行者,已經逝去,唯留記憶。為文明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過沉重。我們或許可以寬慰自己,一個個人的成長,是從一次次的失敗中汲取教訓,而文明亦是如此。可環顧我們四周,文明是否有所進步呢?百年之後,再凝視旅鴿黯淡的身影,希望它帶給我們的除了悔恨,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日曆娘今日頭像
鳩鴿科 斑尾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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