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澆底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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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9
春天的時候,朋友說去紅沙腰賞連翹。
我想去,沒去成。
冬天的時候,朋友說去石門河看土豬。
不懂豬,又沒去。
元旦的時候,朋友說去澆底學校參與下遠足活動。
這一去,上套了。
不知不覺,四季流轉,身邊突然多了個澆底人的圈子。聽他們說澆底,談澆底,越聽越親切,越聽越敬畏。
澆底是個局。
走進去容易,了解它難。很多村子如謎一樣,當地人也無法明確說出地標的來源與始未。
澆底是個局中局。
很多地方有故事,而說法盡不相同。就如看到了謎語,卻發現有很多個撲朔迷離的謎底。
走進澆底,頗有些破局的意味,聽到的看到會遠遠不夠,很難去揭開它的面紗。
對澆底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條河。
一條流水潺潺曲曲折折,一年四季奔流不息的河。
說它是河,水量太小太少了,深處不過膝,淺處漫過腳,名字無人說得清,很多人管它叫澆底河。
河雖然小,樂趣不少。炎炎夏日,河水清澈,水流之下,卵石遍布,石下藏有螃蟹,大如拳頭,小如指蓋,隨手搬起,多能見螃蟹橫著八爪移動,混在濁水逃之夭夭。
對孩子而言,夏日的澆底河是一處好去處。在水裡翻滾,激蕩出水花,遠比公園、商場里的遊樂設施得到的樂趣多。孩子玩得瘋狂,大人樂聞其見,自然盡興。因此,我算是對澆底河情有獨鍾。但想不到,這涓涓細流居然是澮水的一處源泉。
澆底有個青城村。
據說村裡有條蟒道。自垣上而下,延綿數里,道寬如桶,寸草不生。而且與青蛇有關。
是否感覺這個情景符合《白蛇傳》的前奏,但白素貞的愛情故事發生在千里之外。
偏偏這個明顯具有神話色彩的地方,還是翼城紅色政權的發源地。
去年還聽說澆底的紅沙腰有一座翼城人的後花園。
連翹花開,波濤洶湧,層林盡染,宛如盛開出一個金色的佛國。
微信圈比紅沙腰開得還爛漫,一大幫熟悉的面孔站在連翹怒放的地方,臉像桃花一樣紅。
一塊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安安靜靜多少年,突然一下人聲鼎沸起來。
更沒想過,錯過了花開的季節,我會在花祭的時候被風吹醒在紅沙腰。
說是懷著忐忑的未知去澆底,一點也不為過。
冬季的清晨,周圍一切都在酣睡,一幫熱心於澆底的人,迎著拂曉前的黑暗,輕裝上路了。
從縣城出發,一路向東,上北撖坡,拐油庄進入澆底境內,山垣在這裡一巒接著一巒,垣與垣之間形成川。川道依山而盤,順山延伸,沿川道向東北行駛,路逐漸收攏,最窄處僅通一車,峰迴路轉又自然回寬。
人隨著車,就這樣一路前行。頭上是連綿層疊的山巒,滿目蒼茫,目無邊際。腳下是溝壑縱橫的河道,河床外露,一片沉寂。眼前的霧氣尚未散盡,遮蔽著天也蒙蔽著地,也將山河表裡蒙上了一層輕紗式的朦朧。一路奇石怪樹,自然成景。大石若盤,小石如座,造型各異,盡不相同,可供路人隨時休憩。松山蒼翠,枯樹成林,轉過一彎看一樹,樹樹相似,意境不同。鄉間的路,隱隱有著曲徑通幽的神秘。
四十分鐘的路程,來不及細細感受,到了。
大山腹地的澆底兩面臨山,山口這裡一張一合,道路也在這裡一分為二。一條與河道相牽,是通過東北方向的主要幹道。另有一條向西伸向垣上。澆底學校和鄉政府就處於這塊關隘要地上。
忐忑未知的第一感覺是忐忑的冷。刺疼的風划過臉,冷嗖嗖往衣服里鑽。山裡的孩子要抗凍的多,臉上透著山裡紅,對他們而言,山區的冬天來得早走的遲,而現在的氣溫,離滴水成冰,呵氣成霜的寒冬臘月還早呢。
澆底的太陽升得比縣城遲,八點多的縣城太陽已露了臉,而在這裡,對面的垣頂剛露出一線光暈。而我們的到來似乎打破了這裡靜謐。
澆底不大,很多人家經過了數百年的繁衍生息,也有一些因歷史原因搬遷到此的外鄉人。足以看出,這是一個包容的村落,也是一個湮滅在歷史記憶里的村落。村名沒有歷史記載,村人無人說清來源,甚至無法考證。
但或許,幾百年的人文沉澱和依山傍水的建築格局是它民風淳樸、和諧宜居的有力佐證。
在澆底稍歇,徒步前往青城。
一路穿村走巷,恍惚有種夢回田園的鄉愁。雞犬相聞,鳥聲啾鳴,村民門口攤著成席的玉米棒子,掛著曬透的紅柿子,高高的樹杈上還有未捅過的鳥窩這些童年裡的時光,就這樣真切浮現在眼前。夢回多少次的稀罕物,曾經貪吃吃到吐,如今怎麼吃也吃不回原來的味道。
太陽沒能驅散山裡的風,跑步趕跑了身上的冷。全程7.5公里,用時35分鐘。
入眼處的青城安寧詳和,青山疊嶂,巒水相依。路邊的楊樹筆直挺拔,像排列的士兵守衛著村落,陽光透過樹枝稀稀疏疏的影子,照進斑駁的牆壁,隱約能辨認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粉刷標語。
村裡雞狗貓們佔據著無人居住、長滿荒草的院落,雞啄食,狗睡覺,貓打盹。偶爾有車經過,狗發出幾聲吠叫,雞不驚,貓不跳。如此和諧相處,著實相映成趣。
那條聽說過的蟒道隔岸肉眼可見,村裡人視它為天然的大滑梯。它和歷山的犁溝異曲同工,但凡大自然的造化鬼斧神工,背後總有一個杜撰的神話故事。
相傳,一條青蟒在此修道,修行五百年蛻不了蟒身,於是下山渡劫,借凡人之手破難升天。故青城之名得其諧音。
另有其說,青城原名親城,與春秋時期,武公伐翼有關。如為正史,當應銘記。想來侯姓也源於此,不由嘆息。
但讓青城人真正引以為傲的是,作為原抗日民主縣政府所在地,青城被喻為翼城的"小延安"。
1941年,八路軍129師和太岳區在青城成立抗日民主縣政府,很多澆底兒女在此接受革命啟蒙,走上了抗戰道路。為保衛來之不易的紅色政權,澆底人民在抗日反閻武裝鬥爭中,付出了巨大代價,村莊十室九空,村民妻離子散。至1945年抗日政府撤遷,共有81名英雄兒女被認定為革命烈士。
1949年,太岳區抽調革命幹部成立長江支隊南下福建接管新區。翼城籍42名幹部響應國家號召,拋家舍業,隨軍南下,這其中,又以二曲、澆底人居多。很多人自此一別,再沒回鄉。他們的後代,至今仍活躍在閩侯一帶的大地上。
戰爭的硝煙慢慢散去,和平的曙光迎過了60年,但紅色記憶從未褪色,青城的抗戰遺址、烈士紀念碑已成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唐霸公園也樹起了長江支隊紀念碑。很多澆底人介紹自己都會很自豪地說,我是澆底人。在我看來,他們傳遞的是不僅僅是一張澆底名片,更是一種澆底精神。這種精神的源泉,來自曾經經受血與火洗禮而現在依舊貧窮的青城。
是否去紅沙腰?內心確實糾結了一下。
紅沙腰最美的時節是花季,現在去是花祭。
這個季節,過了石門河,往後的境內幾近無人區,連當地的人都不輕易上山。
我自己也沒找出說服自己的理由,就在冷嗖嗖風裡決定了。
紅沙腰名符其實。一路上紅塵滾滾,一幫人痴痴情深。以至於上山路上我總思考,這山體上的紅色砂礫,放在手裡使勁一搓漫天飛舞,能否經得起車的碾壓?又如何經得往風雨侵蝕?也許在時間的長河裡,人類顯得過於渺少,體會不到滄海桑田演繹的約定。
當車停留在紅沙腰的黑虎廟,放眼之處,渺無人煙,滿山的連翹繁華落盡,風聲掩沒了我的呼吸,紅塵之外是來自原野的荒涼,瞬間填滿了整個世界。人有很多時候會被對別人而言無動於衷的場景打動,那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就如此刻,內心涌動的是放蕩不羈的自由和渴望以久的鄉愁。
別人信步閑庭,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眼前的黑虎廟不由讓人肅然起敬。我一向認為,人可以無信仰,但必須有敬畏之心,舉頭三尺有神靈,更何況眼前充滿玄妙的寺廟不由自主地透著一股森嚴的氣場。
這座廟宇已考證為清代建築,佔地870.55平米。四合院布局,院內有戲台、獻殿、正殿,外有石塊砌築的橫窯,比較罕見的是入門口為仿歐式教堂建築,淵源應該與傳教士布教傳道有關。
據說,黑虎廟最早興起於宋朝,為翼城、沁水兩縣所有,供奉的是黑虎爺,神極靈應,香客不絕。廟外亦是集市,甚是熱鬧,曾延續了上千年的香火。
但上世紀文革時代破四舊後就敗落了。八十年代還起廟會,後來廟會也不搞了。它往日的輝煌,也只能在與眾不同的氣象里發揮想像了。
澆底人至今仍信奉黑虎爺。村人里說,黑虎爺是咱澆底的守護神,保佑著澆底人,逢年過節,給黑虎爺燒柱香,磕個頭,在接下來的一年裡會遇事呈祥。村裡人孩子小病小災,黑虎爺前一柱香灰,回去後藥到病除。村裡人誰做了壞事,黑虎爺前懺悔改過,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澆底人對黑虎爺的感情很深。以前在黑虎廟供奉的黑虎爺被人偷過兩次。第一次完璧歸趙,盜竊的人先坐牢後丟命。第二次杳無音訊,澆底人堅信必得報應。村裡人思念黑虎爺,重新請了黑虎爺。黑虎爺當天託夢,重塑金身,先去指定的路上請一條蛇放入體內。依照夢裡的地方,村裡人真見到了蛇,於是把它封在了黑虎爺的體內。
現在的黑虎爺,被村人供奉在石門河的一個窯洞內。逢年過節,依舊香火不斷,祈福仍然靈驗。
澆底周邊的風俗民情,生動反映著黑虎爺所衍生的民間文化產生的深遠影響,為這裡淳樸的一方百姓建起了道德上的規矩秩序,他們可能不懂法,但他們敬黑虎爺。這或許也是眾多宗教存在的現實意義。
黑虎廟北面,有一處草甸,地勢平坦,過去是黑虎廟興盛時期附近三縣的騾馬交易市場。百年來騾馬踐踏和糞便澆灼,導致草勢不旺。黑虎廟的敗落也直接造就了它的寂寞,但無意形成了天然的野外露營地。
於我而言,這又是一處被自然恩賜的地方,站在這裡,山河寂靜無聲,草木肅靜安詳,風從耳邊掠過,閉上眼能聽出心跳撞擊大地,喊一聲調子能傳徹三縣。
這就是紅沙腰,一個紅沙地上布滿連翹卻讓你看到不平凡場景的民俗博物館,一塊承載著歷史、傳承著文明的自由地。
從紅沙腰返回石門河,偶然得到澆底河的秘密。
一直以為,澆底河的源頭在石門河。
那裡的河道有一口出水,常年以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絕。而實際上,出水不假,但長久不冒水了,自然無法順流而下。
也只有在冬天,你才會注意到,對面垣上掛著一條又一條的冰川。
澆底河的水常流不息,就源於很多垣中的水滴水成川,匯流成河。
無意中揭開澆底河的秘密,忐忑的心豁然開朗,頓感如釋負重,不虛此行。
也罷,生活從來就充滿意外,人人都會流離失所,就如澆底也不例外。自來水沒通之前,垣上人家吃水難,有條件的都往垣下搬,垣上通了自來水,很多人又嚮往垣上的地產量高。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但每個人都有美好的追求,去追求著自己所認為的不平凡的生活。
入鄉隨俗,臨走前跪拜了黑虎爺,祈了一個單純的福。黑虎爺頭頂玉冠,手持銀鞭,黑面濃須。一行人的祈求,黑虎爺默默不語,大家就靜待靈驗了。
去朋友家看了原生態散養的黑豬,純農間作物餵養,出欄期13個月,部分年底出欄。出欄的豬據說要先祭黑虎爺,用佛家的說講,不僅豬肉好,還開過光。有需要提前預訂,但不一定保證預訂得上。
坐著汽車沿垣而下,離澆底越來越遠,山垣一點一點被拋在腦後,越接近縣城,越暄囂鼎沸,人在旅途,心難落地,無奈行程匆匆,來不及揭開更多的謎底。或許心存的遺憾,留待著下一次會晤。
這是翼城的澆底,一個有恆溫,有態度的地方,如果你過重於關注它的自然風景,會錯失它與身俱來的人文內涵,就如一個人的身世血統,是溶於骨子裡的。
這樣的局,是我無法破得了的。
也許只有澆底人才能準確觸摸它的脈搏,把它的神韻完美呈現給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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