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前後的猶太人問題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種族清洗事件，希特勒犯下的僅僅是戰爭罪，這和一戰發動者德皇威廉二世，以及歷史上那些為了權利四處征戰的暴君們沒什麼太大的差別。個別的暴君成就了豐功偉業，至今還為人津津樂道。而種族清洗事件的存在，意味著希特勒犯下了反人類罪，這一罪行無涉戰爭的波及範圍，無涉戰爭的暴力程度，它是與整個人類為敵，所能造成的後果超乎人的想像。因此不能簡單地以成王敗寇的觀念來評價希特勒。

需要提醒的是，希特勒的種族清洗，並不只針對猶太人，集中營里還有50萬左右的吉普賽人遭到屠殺，但對吉普賽人在集中營的遭遇沒有多少文獻資料。何以唯獨猶太人問題成了如此重要的焦點？客觀上來說，在二戰集中營里猶太人遇害的數量達到六百萬，佔了當時世界猶太人總人口的三分之一。對於一個民族【1】甚至整個人類種群來說，都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當然，也有一些主觀因素存在，比如歐洲歷史上的仇恨猶太人潮流為猶太人營造了具有歷史淵源的受害者形象；猶太人的高層社群在全球的金融系統中佔據著重要的地位，他們可以影響到各國的對猶政策偏向猶太人；二戰後建立的以色列國是世界各地猶太人的堅強後盾等等。

反觀吉普賽人，他們一直過著流浪的生活，是處於社會最底層的獨立群體，不曾與任何階層達成過聯盟。而且關於他們的歷史，一直以來都是一個謎團。很少有吉普賽人擁有足夠的能力出來為自己的民族申討正義，也就更沒有其他人出來替他們說話了。

在一些主觀因素中，比較重要的一個是，世界各國的專家學者執著於解釋兩個問題：「大屠殺」為什麼會發生？為什麼是猶太人？

關於以上兩個問題的論著很多。在我目前所讀過的書里，對於前一個問題的解釋，有代表性的作品是齊格蒙.鮑曼的《現代性與大屠殺》；後面一個問題，漢娜.阿倫特在《極權主義的起源》第一部分《反猶主義》中做了一些探討。而她的本意，其實是想把大家的注意力從猶太人問題上移開，去關注被這個問題所覆蓋的深層問題：極權主義。在阿倫特這裡，反猶主義成了德國納粹極權主義運動研究的一把鑰匙。

二戰結束後，歐洲文明中有著兩千年歷史的仇恨猶太人【2】潮流在二戰後有了很大的反轉，猶太人一度成為世界各國極度同情的對象，猶太人歷史成了世界歷史舞台上一支主旋律。任何表達對猶太人的不滿恐怕都會遭千夫所指。被界定為反猶主義行為，這是非常嚴厲的道德與政治審判。

一些猶太人社群對「反猶主義」【3】也極其敏感，產生了很多過激響應。近的就說2017年下半年，匈牙利政府以海報的形式，對美國金融大鱷索羅斯發起全面抵制，起因是索羅斯極力倡導西方世界對難民群體「敞開大門」，並以自身的影響力對匈牙利政府施壓。不巧的是，索羅斯是猶太人，於是匈牙利最大的猶太裔團體「匈牙利猶太教信眾聯盟」認為政府的這種抵制行為會煽動反猶情緒，要求撤掉海報。連以色列駐匈牙利大使也對此事發表聲明，認為這種行為會煽動仇恨。這使得匈牙利總理急忙向以色列方面澄清，匈牙利對反猶主義採取「零容忍」政策。看起來這已經成為一種政治綁架工具了。

在歐洲社會與猶太人之間的矛盾蟄伏於歷史大流之後，正是由於以色列國的建立，讓猶太人與阿拉伯人之間的矛盾升級成當今社會最主要的猶太人問題。2017年12月份，美國總統特朗普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這一聲明猶如一根攪屎棍，又一次把中東原本就緊張的形勢攪得烏煙瘴氣。猶太人問題，看來下定決心要成為世界的焦點。

總的來看，猶太人問題經歷了從歐洲中世紀到15世紀的仇恨猶太人，到19世紀在歐洲興起的反猶主義，再到以色列建國以後的猶太-阿拉伯問題。從目前來看，形勢朝著猶太人有力的方向行進。對此「反猶主義」的確起著推動的作用。但國內猶太專家徐新教授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出版的《反猶主義解析》一書中，用」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來評價」反猶主義「，這就讓人讀來如鯁在喉了。

對於復國主義者來說，他們或許是應該感謝一下」反猶主義「。但這種說法本身就帶著反諷意味，如果正兒八經地拿來解釋歷史問題，那更是一種缺乏思考的懶惰行為。

如果美國人對中國人說，你們應該感謝歐洲列國對中國的殖民行為，感謝日本的侵華戰爭，讓你們中華民族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團結一致，最終實現了民族崛起與復興。作為一個中國人會怎麼想呢？

註：

【1】將猶太人稱之為一個民族，仍然存在爭議。可參考以色列歷史學家施洛默.桑德的著作《虛構的猶太民族》。

【2】仇恨猶太人，英文寫作jew-hartred，主要是因為猶太教與基督教之間的宗教矛盾。

【3】反猶主義，應為寫作anti-semitism，最早出現於19世紀中葉。在阿倫特看來，反猶主義與仇恨猶太人是兩碼事。具體可參看《極權主義的起源》第一部分《反猶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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