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屏障已經布滿了整個星球，所有離開的人都不會記得任何事……

泰雅（下）

文/三大喵子

6

「你敢向前走一步，我就燒掉你的腿。」

艾拉微微晃了晃手裡的激光槍，示意麵前的不速之客離自己遠點。

男孩向後退了半步，將腰間的兩把尖刀輕輕放在地上，又從風衣里取出一把同樣的激光槍，也丟在地面上。

「我並不想傷害你，」男孩說道。他瞪著一雙碩大的綠色眼睛，那目光彷彿幽幽的綠光照射在艾拉的瞳孔里。「我的主人托我捎個口信。」

「你的主人是誰？」

「勞德主教，你認識他的。」

「勞德主教，他有什麼消息帶給我？」

艾拉並沒有放下威脅的打算。

「他想告訴你，」男孩一字一頓地說，「時間不多了，提耶的爪牙馬上就會強大起來。呼叫聯邦勘察太陽直射點附近的山脈，你會明白的。」

艾拉愣住了。

男孩側目看著她，令她略不自在。

「我該怎樣才能相信你？」艾拉質問，「我該怎樣相信你不是提耶派來的人？或者說，我該怎樣相信一個叛徒？」

「只是呼叫而已，這並不費事，對吧？」

男孩蹲下身子，撿起自己的兩把尖刀，又將激光槍踢給艾拉，之後他站起來，雙手舉起。

「我的話已經帶到了。到底該做什麼，這是你的事兒。」

說完，男孩奪門而出。

艾拉拾起男孩留下的激光槍，端詳片刻。

提耶的爪牙將會強大起來。顯而易見，這句話的意思便是提耶已培養出反抗的力量。艾拉能夠想到，提耶的反抗必定與礦石有關，這意味著提耶渴望獨佔礦石，甚至獨佔這顆太空明珠——尚達奉星球。

不過這番話到底是否可信尚不得知，亦或只是有人想要誣陷提耶。從米迦勒星派來的飛行器，最快也需一天半的時間才能抵達尚達奉星。況且，圖騰商會為聚變燃料開的價錢昂貴的驚人，聯邦並不一定會願意承擔這一筆巨款來做一件沒有把握的事。

能源，能源，能源！卡巴拉星系什麼都不缺，唯獨缺能源！這也是聯邦迫切建設戴森球的原因。

就在此時，一陣金屬撞擊的聲音傳來，艾拉猛然間聽見一聲來自那位男孩的呼喊：「跑，快跑！」旋即是鈍器猛擊頭骨的悶響。

艾拉觸電般抖動。遭了，他們來了。看來男孩所說的話並不假！

然而艾拉所在的房間在九層之高，並無逃生通道。

艾拉迅速打開暗藏在牆壁中的電腦，顫抖著雙手輸入一連串字元，將信息放入生命感應系統。隨後，房門被破開。

艾拉盯著面前的禁衛武士，她能感受到自己紊亂而急促的呼吸。

她指著圍繞在脖頸上的生命感應裝置，道：「告訴提耶，如果我死了，他的所有計劃都會被聯邦知道。」

儘管艾拉並不知道提耶有著何種計劃，但她現在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賭一把。

她看見禁衛武士頭部蓋住耳朵的頭盔，道：「我知道你能聽見，提耶。」

7

勒迪再一次來到瞭望台，等候艾拉。在等待中，他拿著調查報告默默端詳。這是他留在暴風山脈的儀器收集的信息——在異常天氣中，礦坑裡出現過數次輻射高峰。每次只持續零點幾毫秒。然而就是這零點幾毫秒的輻射，卻能使人腦徹底死亡。不過這又是為什麼呢？僅憑這一點數據，根本無法得知輻射產生的原因。

提耶為了節省經費，沒有為尚達奉星準備氣象衛星。如果知道暴風山脈到底發生何種極端天氣，興許輻射產生的原因便會迎刃而解。

勒迪不再思考。他現在只期待與艾拉的見面。

在與艾拉見面之前，他曾想過十三年前那個固執死板的女孩是否性格已被磨平，亦或早已丟失了嚴謹的時間觀念。可是在遇見她的一瞬間，他從她的眼睛裡忽然明白，她的一切都沒變，變的是自己。

他站在瞭望台，注視著遠方地平線上懸掛的一輪太陽，薄如霧氣的陽光鋪散在褐色的大地上，罩在太空電梯未完成的地基上。他期待著和艾拉分享此刻的美麗。

他用披風將身子裹得嚴嚴實實。若被其他同事看見自己出現在異樣的場合，定會招來麻煩。在尚達奉星上，圖騰商會暗藏在陰影里，與卡巴拉聯邦爭奪著被黑暗籠罩的光明果實。如今的商會打著交易的名號，協助提耶製造叛亂的武器，並掠奪暴風山脈下的大量泰雅礦石，這些行為若被卡巴拉聯邦得知，一場為了泰雅礦石的戰爭勢必爆發。

聯邦擺脫不了商會，至少在戴森球修建成功前，它還需要商會為其提供能源；商會妄想著繼續向聯邦兜售暴利的能源，也覬覦聯邦所擁有的泰雅礦石。某種意義上而言，商會與聯邦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它們相互依靠，卻也相互懷疑。

勒迪本應留在聯邦，可是十三年前的一場變故，讓他對聯邦的眷戀化為死灰。他清晰地記得聯邦送走艾拉時的情形。他站在運輸船的起落架下，看著艾拉。

「你可以拒絕的！」

他大吼著。

「在米迦勒星，你照樣能研究你的太空電梯和戴森球！」

「不，」艾拉皺著眉，面容哀傷但堅定地說：「越接近礦石，我越發興奮，越發能夠感受到我的夢想在一點一點實現。我要離它很近，很近，當我離它越近，我的啟發就越多，越深刻……」

他眼睜睜看著艾拉走進運輸機，看著運輸機在一片蒸騰的水汽中飛向天空。

勒迪實在不明白，艾拉為什麼一定要前往尚達奉星。他每次前去艾拉的研究室，總能發現成堆的研究用泰雅礦石，他一度覺得，艾拉已經放棄了他這個名副其實的男友，轉投冷冰冰的礦石了。

於是艾拉真的轉投礦石了。他看著深陷於研究的艾拉，既無奈又氣憤。於是他一氣之下離開了聯邦，轉投圖騰商會。

然而，在乘坐運輸機去往商會總部的路途中，勒迪遭遇襲擊，大腦與脊柱嚴重受損，幸得商會派來的秘密保護人員相救，大腦才不至於完蛋。抵達商會後，勒迪立刻被送往意識轉移中心接受「換身體」。

這也是艾拉無法認出勒迪的原因。

勒迪重拾舊業，開始對商會暗中得到的部分泰雅礦石進行研究。他知道，襲擊他的人定是聯邦所派——為了不讓商會得到礦石的研究資料，他們選擇殺死勒迪。勒迪氣憤不已，他下定決心要通過自己的方式報復聯邦。

此次秘密前來尚達奉星，也便是為了協助提耶製造武器，加速提耶的反抗。

同時，他也要盡他的努力，將艾拉「救」出來。

將艾拉從聯邦救出來，從「泰雅礦石」的迷霧中救出來。

對泰雅礦石的一個意外發現，揭開了艾拉離他而去的原因——

這種宇宙賜予的神秘礦石，對精神的影響堪比毒品。

他在接觸泰雅礦石時，時間越久，越會興奮起來，進而微妙的情緒在腦海里產生，彷彿一位先知在召喚自己。那是接近心之向往時的悸動，是感受喜悅時一瞬間的釋放與收合……他敏銳地發現了自己的異樣，進而極度克制自己與礦石直接接觸。

他明白了艾拉離開的原因。

一切都源於礦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艾拉依然沒有出現。

也許她今天不會來了。勒迪想。畢竟，他們二人也並未作出任何約定。

當他回到旅社，聽聞同事們討論今天發生的事情時，他然得知一個消息：

「聽說一個主教逃了，逃到聯邦去了。不過和他曖昧的侍從沒跑掉，給聯邦那個女人傳口信時被打死了。」

「給聯邦那個女人傳口信？」

勒迪問。

「你怎麼忽然對這些小道消息有興趣？」

「沒什麼。那個女人怎麼樣了？」

「被抓走了唄。想想看，提耶怎麼可能放過聯邦的人？我看她是凶多吉少嘍。」

勒迪怔住了。

良久，他微微笑道：「工作牌好像丟外面了。我再出去找找。」

說完，他離開旅社，乘坐電梯來到高樓腳下，瘋子般奔跑起來。

8

勞德主教緊緊抓著刀柄，兩行熱淚滑落，滴在刀刃上，順著光滑的刀面滾動。

同樣樣式的另外兩把刀在卜索的手裡。如今，卜索已不在人世。倉促離去的他也根本沒有機會帶走卜索的身體，若非如此，興許意識轉移還能拯救卜索的生命。

他看向窗外，運輸機已經衝出雲霄，向著深邃的宇宙飛去。

勞德主教已一把年紀，進行行星間航行對他而言還是有點難度的。但是他如今無論何也要去米迦勒星了。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有沒有發出信號，但是他的到來一定會引起聯邦的注意，提耶的計劃必定會被聯邦知道。

提耶必須要付出代價了。不僅因為了卜索的死，更因為他狡猾多端的暴行。勞德主教咬牙切齒，內心充滿憤怒。

他看向運輸機里用於顯示各項數值的屏幕。就在這一瞬間，他的思緒彷彿跨越了數百年的時光，在漫長的生命歷程中塌縮成一個奇點。

他倒抽一口涼氣。

「我這是在幹什麼？」

與此同時，身處卧室的提耶對前來彙報的禁衛武士道：

「任由他去吧。反正……」

他脫掉身上的睡袍，躺在冰涼的石床上。

「反正記憶屏障早已經布滿了整個星球，任何離開尚達奉星的人，都不會記得有關計劃的任何事。」

他閉上眼，讓精神漫遊在空靈的房間里。這間由泰雅礦石壘砌的卧室，讓提耶盡享了美妙的感官體驗。而這顆質地里富含礦石的星球，也給予著提耶不斷滿足又不斷擴張的慾望。

他早已經離不開礦石了。

同樣的，泰雅——那位被提耶奉為真神的神明，正一點一點侵蝕提耶的心智——他早已不是那個懷著統領天下之志向的慈悲之人了。

9

勒迪一路狂奔，引得路人紛紛投來看瘋子一樣的目光。他穿過城市邊緣的棚戶和擠滿了小商小販的街道，甩開原住民的居住地，來到荒郊野嶺上的一處隱蔽山丘。他沿著山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在鐵鏽色的一塊巨大岩石的兩側站著守衛，他拿出工作牌朝那兩人晃了晃：「我有東西落這兒了！」然後在一堆草垛中翻出一個密碼器，輸入密碼。

鐵鏽色的岩石發出轟隆的聲響，緩緩裂開一條縫隙。他未等「門」打開，就從縫隙里擠了進去。

山丘內部是一個寬敞的停機坪，泰雅礦石打磨的亮黑色地面反射著穹頂上冰冷的藍色燈光，色彩在銀灰色運輸機的機身上變換扭曲，形成奇異的大馬士革鋼紋。勒迪將工作牌插進停機坪側邊上突出的控制台上，控制台立刻閃爍起綠色與紅色的亮光，以及一張布滿桌面的全息影像。他再次輸入密碼。

「勒迪·阿泰塔。」

運輸機被激活，機體上落下升降台。他小跑著進了控制室，操縱運輸機的引擎開始運轉。

接著，他將用於降低大氣摩擦的電弧發生器調至待機狀態。

山丘伴隨著運輸機的升空慢慢打開，綻放成一朵岩石玫瑰的形狀。運輸機在離開山丘前的半秒張開了全息潛行外表，與環境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只有微弱的熱浪讓空氣泛起不引人注目的漣漪。

守衛慌張地向上級報告，等待他們的是玩忽職守應受的嚴重懲罰。

與此同時，提耶已經收到了運輸機消失的消息。

「快去查運輸機的走向。」

「運輸機是隱形的……」

這時，一通語音電話撥進辦公室的電話機。他接通電話：

「放了艾拉。」

提耶立刻辨識出是勒迪的聲音。

「阿泰塔教授？是你把運輸機開走的嗎？」

「是我。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把艾拉交給我。」

「你在說什麼啊？」

說完，提耶將麥克風捂住，對身邊的秘書說：「調查一下勒迪·阿泰塔。」

「我在說什麼你不知道嗎？你把艾拉抓了起來，我現在要你把艾拉交給我！」

「教授，你和那個聯邦的女人有什麼關係？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你們商會應該不會和聯邦的人有任何交集……」

「哦，好吧。我這麼說吧，把艾拉交給我們商會處理，這總行了吧？你知道的，她掌握著很多有關礦石的知識，我們並不想浪費她這樣一個人才。」

「哦，抱歉。聯邦的人還是由我們來處理吧。你知道的，我並不想讓聯邦的人知道商會的存在。」

電話對面是一陣沉默。

「那教授，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開走運輸機了嗎？」

「一些我個人原因……另外，你要怎麼處置她？」

「處置？殺掉或者放逐，都是不錯的選擇。這樣做對你們商會也好。」

運輸機內，勒迪咬牙切齒，強忍著內心的不安與怒火。

他要毀了艾拉！我不能讓他這麼做，一定不能。

「如果商會一定要帶走那個女人，我們同意。但是我必須看到商會白紙黑字的文件和印戳。」

這種東西，勒迪怎麼可能搞得來？

「文件不可能這麼快下發下來。」

勒迪編了一個謊言。

「哦，阿泰塔教授，別再糊弄我們了。你和那個女人的關係，不至於讓你做到這個地步吧？想想看，若是商會知道了你依然對著聯邦的女人心懷愛意，你的職位可就保不住了。」

該死！他知道了我的事！勒迪心想。

「別想著把那個女人從我這裡帶走了。這樣對你我都好。」

「不。」

勒迪道。

「你以為我對商會有多少感情？你以為我會在意商會給我的那些報酬嗎？別用你的標準來看我了，提耶。」

「哦？」

「我現在，現在只想要艾拉！」

「抱歉，阿泰塔教授，我不能同意。她忠於聯邦，而且手裡握著太多信息了。」

提耶頓了頓。

「如果你再糾纏下去，我可要上報商會了。另外，在我的星球上，沒有一架運輸機我找不到，你的生命可是緊握在我的手裡。我想，商會應該不缺礦石專家吧？」

勒迪笑了。

」哈哈哈！」

笑聲在電話機里回蕩，提耶略微愣住了。

忽然一陣猛烈的晃動，提耶差點從椅子上飛出去。他朝著秘書大吼：「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秘書蹲坐在地上，嚇得說不出一句話。

「地，地震？」

晃動讓房間里的裝飾物都摔落在地上，待晃動漸漸停息，侍衛衝進提耶的辦公室。

「大人，有，有一架運輸機和我們的殿堂相撞了！」

提耶心頭一緊，心跳差點停止。緊接著，他開始如釋重負般喘息。

還好我們的宮殿是用泰雅礦石打造的，堅固無比！不然肯定被運輸機撞出一個窟窿，指不定會塌掉。

阿泰塔教授，不是我沒警告過你！

提耶徹底惱火了。

他拿起電話聽筒：「阿泰塔教授，你惹怒我了。」

「抱歉，是你惹怒我了。你要是敢離開你的辦公室一步，你就完了。」

「你什麼意思？」

「別急，提耶。讓我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你知道五號礦坑裡，現在為什麼不能有人嗎？」

「廢話，當然是太陽活動。」

提耶本以為會有更驚人的答案，他失望地搖了搖頭。

「這是大前提。」

勒迪的呼吸聲在聽筒里此起彼伏，他說：

「太陽活動會引起異常天氣，而真正影響礦石的是異常天氣！在雷暴天氣里，高能量的閃電偶爾會擊中暴風山脈的山頂，高能能量會通過裸露在地表外的泰雅礦石傳導至整個山丘，從而催使礦石爆發出可怕的輻射。這就是暴風山脈的秘密！」

「我知道了。感謝你在離職前為我們提供的最後一條科研成果。」

提耶聳聳肩。

「那麼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的運輸機能夠在零點一毫秒內提供高於閃電的能量。我想，這一瞬間的能量，足夠讓你的宮殿產生殺死宮殿內所有人的輻射了吧？」

運輸機內的勒迪笑了起來。他將電弧發生器的能量限制裝置卸除，從而遍布機身的電弧發生器便能直接從聚變反應堆里調動能量。為能夠驅使這艘能夠進行恆星際航行的運輸機進行曲率航行，它的聚變反應堆必定能夠提供巨大能量。

「混賬！」

提耶一拍桌子。

「聽著！你要是敢離開辦公室一步，我就打開電弧發生器！」

雖然如此高的能量會將運輸機給氣化，但勒迪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同歸於盡。

「如果你要做，就儘管做吧。」

提耶道。

「但是你可要想好了，你心愛的艾拉，可是在這座宮殿里哦。」

「不，我不在乎。」

勒迪按動了啟動按鈕，高能能量自聚變發動機洶湧而來，將整棟宮殿籠罩在一道詭異的光芒下。

蜂鳴聲傳來，宮殿里的人相繼倒下，提耶的眼睛還來不及閉上，就已經攤倒在地上。

接著，運輸機的自爆程序啟動了。

衝天的火光之下，一切都結束了，尚達奉星自由了。

10

「你怎麼知道我在意識交換室？」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在你的頭髮里藏了一顆追蹤器，喏，只有一粒芝麻的大小。」

「我居然沒有發現，那個男人就是你。」

「你當然沒發現，你肯定覺得我死在米迦勒星上了。」

「我的確這麼想的。但是能再次看見你，真是太好了。」

「那我問你，如果讓你再選一遍，你覺得礦石重要還是我重要？」

「……」

兩人陷入了沉默，誰也不再講話。女孩靠在男孩的肩膀上，他們二人互相依偎著，手握著手，目光都落在遠方的一輪落日上。太陽永遠不會落下，就像他們的感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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