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過土匪的老爹

老爹去世二十餘年了，他的模樣已經在我腦海中漸漸淡去。只記得他的墳上已經長滿雜草，唯有到清明節，才會偶爾有人光顧一下。

老爹曾經是個土匪，但我只聽他說過一次自己當土匪的經歷。那是一個非常愜意的晚上，他帶著酒意，給我們講他們那一夥是如何串通國民黨軍，在一艘木船上開設賭場的情形。可能正是因為這一點，老爹給我們的印象便是極不容易親近。於是，村上有小孩子哭鬧的時候，大人通常會說「老爹來了」，這哭聲便會嘎然而止。

老爹的輩份高我三代，也就是說，是我爺爺的長輩。在我兒時的印象中，老爹長得極為乾瘦，臉上的青筋突起，但給人的印象卻是極為精明，並不顯得老態。要知道，當時他已經七十多歲了。由於老爹的輩份高，人又極明事理，所以通常村上哪家有了糾紛，老爹便會被請到那裡，聽兩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講出各自的委屈。通常老爹就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很少插話。其實，所有的話題，都和錢相關，和那不到幾塊、幾毛的錢相關。這樣的爭吵並不是很少。我後來常常想，不知道老爹無端被這些爭吵所纏繞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老爹只生有一個女兒，早已嫁到離村上十餘里的地方。他一輩子都和老伴生活在一起，我們稱他的老伴為「老婆」，也就是老婆婆的意思。「老婆」的腳是那時已經很少見的三寸金蓮，他們家還有一台很多人只有在歷史課本中才能見到木製手搖紡紗車。老爹去世後，「老婆」便被他的女兒、女婿接到家裡養起來，一直到老去。

我們很小的時候，老爹將他的一個外孫（和我們同歲）接到家裡，讓他在村裡讀書，也與我們一起玩耍。估計這也是老爹排遣寂寞的辦法。記得當時我還特別羨慕這個同歲的外鄉人，因為他吃的總是比我們好，也有一些好玩的東西。現在想來，無非是因為當時我們更窮的緣故罷了。

老爹平時沒有什麼額外收入，村上似乎也沒有救濟金髮給他們。他們的生活，絕大部分都要從他們屋子旁邊不到100平米的菜地來弄出來。黃瓜、茄子、辣椒、西紅柿之類，他們把自己種的菜拿到市場上買掉，換些油鹽錢，甚至足夠富餘到供老爹偶爾打打麻將。有時候，他還拿些菜分給鄰居，記憶中他就給我們家送過不少，包括我到現在都不怎麼愛吃的苦瓜。

老爹會捏糖人，還會時不時地挑著擔子走街串巷。到了冬天，特別是晚上，他家裡似乎顯得特別暖和，總是會擠上村裡的五六個小孩。只見老爹用乾瘦而細長的手指左右幾下，孫悟空、唐僧、豬八戒和老鼠之類，五顏六色的形象就會活靈活現地展現在我們面前。他捏出的這些東西，每天總能賣出去幾樣。不過，在我的印象中，我和哥哥從來沒有在他那裡買過任何一件東西。但老爹也偶爾會拿出一點送給我們，這自然是不要錢的。

聯產責任承包的時候，老爹也分得兩畝地。老爹去世後，這兩畝地便交由他的女婿耕種。聽說村上有一位和老爹關係算是最近的本家（其實也隔了不知多少代，因為老爹在世的時候，他們就很少有什麼來往），對這種現象極為不滿，曾在老爹的女婿來地里勞作的時候，含沙射影地亂罵一通。

老爹去世的時候，村上為他開了一次隆重的追悼會。悼詞由我父親所寫，寫的非常有格律，鏗鏘有為，把老爹的一生都寫了出來。當時我正在讀大學，屬於村上「學歷」最高的人，父親告訴我，如果當時我在村裡，悼詞就該由我來寫。我聽後不由得心裡大喊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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