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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余秀華說兩句

(圖片來源於視覺中國)

余秀華說,我的理想是就是下午喝喝咖啡、看看書、聊聊天、打打炮,這理想被老詩人食指聽見了,食指說余秀華不關心人類、不關心祖國、不關心困難群眾。這樣的詩人居然紅了,好可怕。還說評論界把她捧紅是不嚴肅的。還說不對歷史負責會變成一個笑話。食指老師真是老了,老得變成了一個笑話。誰都知道困難群眾不是我們想關心就能關心的,我們只有被關心的份,歷史也不是我們想負責就能負責的,說好的共產主義接班人到現在沒接上班,你說怎麼負責嘛?

我最煩聽老人家說話,動不動就是一副居高臨下教訓人的派頭,我原來以為只有當領導的養成了倚老賣老的壞習慣,沒想到詩人也會淪落到如此地步,真是可笑又可悲。刻薄地講,可能是一個人已經老了,失去了敏銳的語言感受能力,更失去了強烈的創造力,於是要用一套看起來很正統的大詞來保護自己,這套大詞像一副鎧甲,讓一個年老的人躲在其中安度晚年。這沒什麼,我老爹也活在他的大詞中,一輩子醒不來的樣子,這些我都能包容理解,但是,如果要拿這樣的大詞倚老賣老來教訓別人,那就不行。

我常常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一個人明明遭受了很多來自於「國家、民族、全人類」這套大詞的摧殘與打擊,有些人差點把命都搭在裡頭,最後還是要回到那一套話語體系當中去,否則他就不會思考,不會說話。這些人身上有上一個時代的魔性記憶,這種記憶深刻地改造了他們的基因,一輩子都好不了。食指年輕時候因為寫《相信未來》被江青點名批評,因此鬧了好大一出案子。試想一下,那個年代被江青點名批評是什麼滋味?為什麼會被批評呢?因為他的詩歌跟那個年代的主旋律太不一樣了。

別人都在喊口號,滿世界洶湧的語言粗鄙到不堪入目,「要批倒批臭,踏上一萬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之類的,但是他要「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不必說這首詩有什麼深刻的內涵,他的語言本身就是一次強烈的反叛,在醜陋的年代他要美麗,在口號的年代他用詞語,這是了不起的。但是到了今天,他卻把當年別人指責他的那一套措辭扔到了余秀華身上,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一個詩人應該關心什麼?我們來討論一下這個話題。食指說應該關心全人類,關心祖國和人民,譬如余秀華是從農村出來的,那麼自然要關心農民奔小康的大事。抱歉這是黨委宣傳員的事兒。我老家村委會的大牆上就貼了很多農民奔小康的宣傳畫,再配上幾首押韻的打油詩,我永遠不想知道那幾首打油詩是誰寫的。

詩歌的方向從來不是祖國和人民,如果一首詩它的目的是為國家建設添磚加瓦,那就沒有資格稱其為「詩」,它只是另一種型號的「螺絲釘」,是一種被國家使用的工具,而工具無論怎樣高級都不能稱為「詩」的,宣傳語和詩的差距,就是螺絲釘和人類靈魂的差距。如果要寫詩,那就讓國家和人民都見鬼去,詩的方向是真善美。

那詩人怎樣靠近真善美?首先一個要求就是拋棄空洞的大詞,去觸摸真正的生活。誰的生活?農民的生活?工人的生活?我們原來說要什麼「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胡扯!要觸摸自己的生活!那個你才了解,你有自己的體會,有自己悲傷和血淚,只有這樣的東西才能真正打動人,才能讓人讀完之後說,這是一個真正的人,我也有過這樣的開心和這樣的傷心,只是我說不出來。這才是詩歌的樣子,這才是詩人的樣子,而不是到群眾中去玩什麼「cosplay」。余秀華是一個很真摯的詩人,她的詩句是那麼強烈,她不需要關心全人類,只要關心自己就足夠動人。

我有一個簡單粗暴的標準,我們看一部文藝作品,不論是詩歌、小說、電影還是其他,如果它要探討的話題沒有超越「家國天下」這一層面,那一定不會是好作品,藝術家的眼光就要在國家民族之上。國家的事情讓領導去操心吧,詩人應該關心人本身。而關心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從關心自己開始,多麼簡單的入口!而偏偏好多人要堵上這個入口,把人帶溝里去。

余秀華的理想好純潔,我很喜歡。我的理想跟她差別不大:有一份不太忙的工作,空餘的下午可以喝喝咖啡看看書聽聽音樂,把屋子打掃乾淨,讓陽光照進來。街角買一束花,插在普通的玻璃杯中,廚房裡慢慢悠悠燉一鍋豬蹄,等孩子回家。如果有更多一點的附加條件,我希望屋子外面有乾淨的空氣乾淨的水,僅此而已。我的生活、我的孩子、我的家庭,這是我生活在世界上最關心的事情,我關心晚飯的味道勝過關心全人類,我關心口紅的顏色勝過關心祖國人民,我關心孩子的夢話勝過關心困難群眾,我關心男女八卦勝過關心詩歌的使命。我就這樣,咋的?

蘋果碼,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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