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精神 | 哈瓦那，混凝土上的變革
原標題：城市精神 | 哈瓦那，混凝土上的變革
古巴的現代主義建築思想是我們在建築領域的遺產，
最為豐富，同時也最具古巴特色，
遠遠勝過殖民建築風格。
甚至可以說，它才是第一種真正屬於古巴的建築風格。
—— 奧爾蘭多· 因克朗
青年建築師
古巴內政部大樓坐落在革命廣場旁邊，大樓的外牆上一直懸掛著切· 格瓦拉的巨幅肖像。
上世紀40 年代末，在哈瓦那成長起來的青年一代建築師創造出了古巴版本的現代主義建築思想。1953—1959 期間，戰爭令這一富有創造力、生命力與前衛思想的發展勢頭戛然而止。幸運的是，當年那些混凝土建築物如今仍然屹立在首都街頭，成了寶貴的歷史見證者。
海濱大道（Malecón）旁的樓房前佇立著詩人、哲學家何塞·馬蒂（José Martí，1853—1895）的雕像。
1982 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把「哈瓦那老城」列為世界文化遺產，那裡佇立著諸多巴洛克風格及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奢華建築。在大眾的印象里，它們無疑代表著「哈瓦那建築」這一概念的要旨。然而，這個城市裡還隱藏著另一份國家寶藏。青年建築師奧爾蘭多· 因克朗師從當地著名歷史學家歐塞比奧·里爾·斯彭格勒，他告訴我們：「（這份寶藏就是）古巴的現代主義建築思想。它是我們在建築領域的遺產，最為豐富，同時也最具古巴特色，遠遠勝過殖民建築風格。甚至可以說，它才是第一種真正屬於古巴的建築風格。」國際博物館協會古巴分會主席、現年七十多歲的建築學家何塞· 里納雷斯· 費雷拉進一步指出：「20 世紀中葉，哈瓦那是一個巨大的思想實驗室。」回憶往事，老人告訴我們：「『二戰』結束後，古巴國富民強，哈瓦那更是如此。建築師學院（相當於法國的榮譽勳章機制——編者注）與私立建築學院師資雄厚，廣受尊崇。在校生在接受教育之餘，還經常遠赴美國、拉美、法國、英國等地實習。在國外旅居期間，他們發現建築與城市建設領域湧現出了一些新的趨勢。學校教他們沿襲美術法則，可他們卻再也不願把古典美術作為根基。一股離經叛道的思潮日漸形成。1947 年的一天，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主要有弗蘭克· 馬丁內斯、里卡多· 保羅、尼古拉斯· 金塔納，決定組織一次具有象徵意義的活動，在校園裡當眾燒掉了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神學家維尼奧拉的《建築五柱式》一書。」
Vedado 街區有很多風格前衛的高樓。
登高遠眺，大海的風光盡收眼底。
擺脫折衷主義與新古典主義
他們發出的信號很明確：一定要擺脫折衷主義與新古典主義，轉向新的模式。從此，在國際潮流與歐洲建築理念的引導下，他們不斷學習和借鑒勒·柯布西耶、瓦爾特·格羅皮烏斯、弗蘭克·勞埃德·賴特、密斯· 凡德羅、理查德· 諾伊特拉——在這些「老師」當中，只有諾伊特拉在哈瓦那有建築作品，也即美輪美奐的蘇爾西斯官邸。跟「老師」們一樣，他們也希望優先選用流暢而簡明的外形，充分利用鋼筋混凝土、鋼材、玻璃等建材，摒棄繁複做作的裝飾。儘管經常在專業雜誌上掀起論戰，但他們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都想確立古巴獨有的現代建築風格。在他們看來，古巴有自己的歷史、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資源，更有自己的氣候也即熱帶氣候，這些都是與眾不同的元素。在他們當中，歐仁尼奧· 巴蒂斯塔提出了「三個常數」，也被稱為「3P」，指的是「Patio/Persienne/Portique」（庭院/ 百葉窗/ 柱廊），成了後人經常借鑒的法則。「古巴現代主義建築思想吸收了世界各地的現代主義精神、法則與形式，但同時也融入了我們獨有的特徵，包括色彩、光線、綠化、寬闊空間、殖民痕迹等。」建築師麗塔· 瑪利亞· 埃爾南德斯· 貢扎羅總結道。她在一家致力於推動建築、設計與城市建設的檔案中心「Docomomo Cuba」擔任顧問。
從 1940 年代開始，多項建築工程昭示著一次深遠的演變即將到來。它們包括：何塞· 馬蒂體育場，坐落在海濱大道；「23 y 12」電影院，現為古巴電影藝術與產業研究院；聖麗塔教堂，由維克多· 莫拉勒斯設計；原廣播中心大樓，由 Junco、Gastón、Domínguez 聯袂設計，現為「Yara」電影院；Solimar 大樓，由曼努埃爾· 科帕多設計，明顯受到了包豪斯風格的影響；醫療與外科中心，由馬克斯·博爾赫斯·雷西奧設計。麗塔· 瑪利亞· 埃爾南德斯· 貢扎羅解釋說：「1940 年代末，許多建築與殖民建築風格劃清了界限，同時吸收了理性主義思想，增加了一些功能元素。它們絕大部分是私人府邸，比如何塞·諾巴爾·庫埃托府邸，由馬里奧· 羅馬納克主持設計，是第一個真正遵從歐洲現代主義建築原則的作品。」
何塞·馬蒂體育場建於上世紀40 年代，坐落在海濱大道旁邊。由於缺乏維護，體育場的階梯座位已面臨坍塌的風險。
上世紀40 年代興建的另一個建築是「Yara」電影院，原為廣播中心大樓，屋頂呈弧形。Junco、Gastón 與 Domínguez 設計，建於 1945-1947 年。
Solimar 大樓坐落在 Centro Habana 街區，建築風格明顯受到了包豪斯風格的影響。
曼努埃爾· 科帕多（Manuel Copado）設計，建於 1944 年。
加勒比海邊的拉斯維加斯
上世紀 50 年代是古巴現代主義建築流派的成熟時期，推動其成熟的要素源自多個方面。一方面，一批大膽而才華橫溢的建築師剛剛走出校園。另一方面，有些古巴人投身糖業貿易、銀行或房地產，賺了個盆滿缽滿，成了「新富起來的人」。此外，有些美國遊客開始在古巴建築領域投資興業，還有一些黑幫教父為了洗錢而廣泛開設酒店和賭場，比如梅耶· 蘭斯基。與此同時，國家高層領導人也樂於看到城市發生改觀，他們簽批了許多大型項目的建設許可證，其中包括一座宏偉的體育城，由尼古拉斯· 阿羅約與加布里拉· 梅內德斯共同設計。體育城的旗艦設施是一座能容納1.5 萬人的體育場，得益於設計上的創新，場內全體觀眾可在5 分鐘內全部離場。此外，還有一些建築作品也詮釋了那個年代的歡快與奔放，特別是馬克斯· 博爾赫斯· 雷西奧的作品，比如精美的Náutico 俱樂部，它的拱門採用波浪形設計，再比如夜生活的聖地Tropicana 酒吧，它的穹頂是彎曲的混凝土結構，玻璃做的天花板能夠充分利用自然光。「那個時期，哈瓦那堪稱加勒比海邊的拉斯維加斯。」麗塔· 瑪利亞· 埃爾南德斯· 貢扎羅說。
Focsa 住宅樓坐落在 Vedado 區，高 121 米，曾是世界上最高的混凝土建築物之一。歐內斯托· 戈麥斯·桑培拉（Ernesto Gómez Sampera）與馬丁· 道明格斯· 埃斯特班（Martín Domínguez Esteban）設計，建於 1954-1956 年。
哈瓦那的「 現代」城區由三個街區構成，分別是 Vedado-Nuevo Vedado（最為繁華）、Miramar 與 Siboney-Cubanacán（主要是居民區），它們一直承載著人們對1950 年代建築的記憶。其中，第一個街區由於位於市中心地段，所以很快落成，許多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主要分布在 Rampa 大街沿線，那是一條通往海邊的斜坡街道。Tryp Habana Libre 酒店（原為 Habana Hilton 酒店）就坐落在那裡，酒店的24 層有一間客房曾經接待過卡斯特羅。革命戰爭爆發後的前3 個月，他的指揮部就設在那兒。時至今日，房間布置仍然保持與當年一模一樣。站在酒店的大堂里，看著蔥鬱的庭院、四周的夾層以及屋頂上圓形的彩繪玻璃窗，你馬上就能領悟到古巴現代主義建築的精髓。距此不遠處，還有兩家酒店也是當地的標誌性建築，同樣承載著昔日的榮耀：一是 NH Capri 酒店，從1950 年代至今，大堂的地面和吊燈一直沒有變過；二是神秘的Habana Riviera 酒店，接待過金吉· 羅傑斯、艾娃· 加德納、弗蘭克· 西納特拉等好萊塢影星，甚至接待過美國黑社會的人。
圖為 Tryp Habana Libre 酒店（原 Habana Hilton 酒店）的招牌。
圖為 NH Capri 酒店的入口。Jose Canaves 設計，建於 1957 年。
前衛的高樓大廈與有著性感曲線的別墅
此外，Vedado 街區還擁有不少風格前衛的高樓大廈，其中包括：安東尼奧· 昆塔納設計的衛生部大樓（原為牙科醫院）與醫療保險大樓；馬克斯· 博爾赫斯· 雷西奧與恩里克· 博爾赫斯· 雷西奧兄弟倆共同設計的Partagas 大樓；歐內斯托· 戈麥斯· 桑培拉與西班牙人馬丁· 道明格斯· 埃斯特班聯合設計的Focsa 大樓，屬於鋼筋混凝土結構，高121 米，是古巴最早、最高的摩天大樓之一，令人嘆為觀止。在哈瓦那，古巴的現代主義建築思想還體現在數百棟居民樓、豪華別墅與簡樸的民宅上，它們憑著大膽的設計線條與上乘的建築質量而獨樹一幟。不難發現，它們使用的建材大同小異，主要有混凝土、磚、玻璃、木頭、金屬，並且藉助庭院、高腳屋、長廊、帶雨棚的過道、軟百葉窗、可調式百葉窗、連接室內與花園的觀光天橋，成功地駕馭著光線、熱量和空間。
蒂莫西· 詹姆斯· 恩尼斯（Timothy James Ennis）的宅邸建於 1957 年，是里卡多· 保羅（Ricardo Porro）離開古巴前設計的最後一棟私人別墅。
奧爾加· 佩雷斯· 法爾凡特與伊莎貝爾· 佩雷斯· 法爾凡特姐妹倆的宅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是弗蘭克· 馬丁內斯的作品之一，坐落在海邊的懸崖上，由一對姊妹公寓構成，均為高腳屋結構，一架懸空的樓梯將兩間屋子連在一起。客廳兩端各有一扇百葉窗，窗外全是綠色風光，不僅增強了室內的亮度，還使穿堂風的效果達到了最佳。在這些建於1950 年代的別墅中，有的是憑藉布局而與眾不同。其中，歐仁尼奧· 里爾的別墅深受奧斯卡· 尼邁耶影響，入口處的拱門與整棟房子水平狀的外觀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蒂莫西· 詹姆斯· 恩尼斯的別墅是里卡多· 保羅設計的，有著性感的曲線和一些帶有隱喻的構造；恩里克· 博爾赫斯的別墅是他自己親手設計的，把傳統原則與創新理念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既有林蔭道，也有嚴格按照幾何定義而設計的屋檐。此外，這些別墅的外牆上經常可以看到大膽的創新。比如，Orlando Cárdenas 的別墅有用磚頭搭建的對稱的百葉窗，由埃維里奧· 比納設計；Ildefonsa Someillan 的別墅有不對稱的外陽台，由馬克斯· 博爾赫斯· 雷西奧設計；安東尼奧· 伯阿達設計的Almar 別墅有層疊的露天平台……
奧爾加· 佩雷斯· 法爾凡特（Olga Pérez Farfante）與伊莎貝爾· 佩雷斯· 法爾凡特（Isabel Pérez Farfante）姐妹倆的宅邸由兩間相互貫通、通風良好的屋子構成，一直被保護得非常好。弗蘭克·馬丁內斯（Frank Martinez）設計，建於1955 年。
建築創作的低潮階段
建築師、藝術家、畫家胡安· 路易斯· 莫拉勒斯· 梅諾卡爾1960年生於哈瓦那，旅居巴黎期間，他曾在1966 年起旅居法國的里卡多· 保羅手下工作。他回憶道：「截至 1959 年，哈瓦那城市建設已完成98%。之後，城市面貌再也沒有發生真正的改觀，城市建設被擱置一旁，並漸漸消失。」當時，美國對古巴實施貿易禁運，古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國內成了一個人口大規模遷徙的舞台——哈瓦那人口1959 年為70 萬，現已增至200 多萬。面對住房緊缺的局面，一些房屋被分給了新來的居民，客觀上使首都的市貌得到了保護，沒有像其他一些城市那樣，出現大規模的廉價預製板房，但也有一些顯著的例外情況，比如市區東部就出現了一些超大型宿舍式住宅區，包括Reparto Camilo Cienfuegos 區和Alamar 區（ 居民總數如今已達9 萬人）。
這是一棟象徵著強大力量的建築物，坐落在 Miramar 區。
1978-1987 年，這裡曾是蘇聯使館。
2000 年，里卡多· 保羅重操舊業，但最終還是草草收場，原計劃創辦的5 家藝術學院中，只有兩家建成並投入運營，一家是視覺藝術學院，另一家是現代舞蹈學院，而這兩家學院醒目的磚結構穹頂也很快就老化了。
Coppelia 冰激凌廣場坐落在Nuevo Vedado 區的一家公園裡，是混凝土結構，四面都是開放的，外觀像一個巨大的盤子，很引人注目，儘管規模並不算太大。建築師馬里奧· 赫羅納· 費爾南德斯在室內設置了一些用木頭與彩繪玻璃做的隔板，把寬闊的室內空間分隔成多個部分，不同部分之間不至於完全隔斷。值得一提的是，這座「冰激凌教堂」50 年來之所以能夠吸引大量遊客，並不是因為建築物本身或是懷舊的櫃檯，而是因為它是哈瓦那唯一一家大型冰激凌店。
Coppelia 冰激凌廣場建於 1966 年，由馬里奧· 赫羅納· 費爾南德斯
（Mario GironaFernandez）設計。無論是櫃檯上還是木頭與彩繪玻璃做的隔板隔開的室內，都有很多當地人與外國遊客。哈瓦那最大的冰激凌店就在這裡。
前途未卜的祖傳寶藏
與墨西哥城和聖多明各不一樣的是，哈瓦那的建築遺產一直沒有發生變化。所有，或幾乎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遭到破壞，主要原因是缺少資金。當然，也有一些民宅或別墅得到了精心修繕，成了公司駐地、使館或外交公寓。得益於旅遊業的收入，「哈瓦那老城」里的殖民建築得到了一定的保護和修繕，但現代建築遺產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麗塔· 瑪利亞· 埃爾南德斯· 貢扎羅遺憾地說：「直到現在，建築遺產的巨大價值都沒有得到認真的評估。雖然藝術學院、Habana Riviera 酒店等古建築已被列為國家文物，23 號大街、5 號大道等地段也已得到保護，但是至今沒有對著名建築進行盤點並登記造冊。」不過，她仍然心懷希望：「相關機構的動員正在慢慢開展，而一些有威望的政府官員也正在採取行動，值得我們期待，比如歷史學家歐塞比奧· 里爾· 斯彭格勒，是他率先提出要保護『哈瓦那老城』。」如今，無數次經過重新噴漆的美國廢舊汽車仍然行駛在哈瓦那崎嶇不平的街道上，1950 年代的建築物也仍然屹立在首都街頭，飽經時光與颶風的摧殘，神奇地倖存了下來……
古巴首都有很多電影院、劇院和加油站（比如圖中的這個）一直保留著最初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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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Céline Baussay / 攝影→Jean-Claude Figenwald / 編輯→M.W
微信編輯→Dis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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