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樹下》-周夢蝶

周夢蝶

菩提樹下

誰是心裡藏著鏡子的人呢？

誰肯赤著腳踏過他的一生呢？

所有的眼都給眼蒙住了

誰能於雪中取火，

且鑄火為雪？

在菩提樹下。一個只有半個面孔的人

抬眼向天，以嘆息回答

那欲自高處沉沉俯向他的蔚藍。

是的，這兒已經有人坐過！

草色凝碧。縱使在冬季

縱使結趺者底的跫音已遠逝

你依然有枕著萬籟

與風月底背面相對密談的欣喜。

坐斷了幾個春天？

又坐熟了多少夏日？

當你來時，雪是雪，你是你

一宿之後，雪即非雪，你亦非你

直到零下十年的今夜

當第一顆流星騞然重明

你乃驚見：

雪還是雪，你還是你

雖然結趺者的跫音已遠逝

唯草色凝碧

閱讀提示

在個人的修為和自身的凈化中，周夢蝶先生已算是高人。卻仍在詩里尋求顛峰，擺盪在生命和死亡中，在下一個輪迴或循環里，辯人也自辯。要多少的思辯和理解，要多少年修鍊與洞悉，才能自「雪中取火，火中鑄雪」？

一系列疑問，其實隱含著一種回答，這也是周夢蝶的語言表達的優美之處。像是把那些哲思般的概念重新切裁，或者折斷鋼鐵堅硬的理想和字句，鑄造更深更遠的可能，那強烈的張力，那知行合一的硬骨魄力。

樸素的心結，優雅的情調，沉厚的心態，毫不消沉地感受著生命的歷程。妙語連篇，氣脈柔和，卻又深沉連綿。

詩人小傳

周夢蝶（1920—2014），本名周起述，生於河南浙川。自幼喪父，生活坎坷，養成內向個性。1948年隨軍到台灣。退役後，在台北街頭擺書攤，專賣銷路不多的詩集、詩刊和冷僻的哲學書籍。1962年起習佛學禪，終日默坐街頭如一入定老僧，成為台灣詩壇一景。著有詩集《孤獨國》（1957）、《還魂草》（1965）等。

有時候，你必須站得稍稍遠一點，你才會更愛這世界；世界才會放寬他們的胸襟，接納你的種種可忍與不可忍。

——周夢蝶

周夢蝶於現代詩壇，猶似挺拔孤松，傲骨於世。走近詩人最純粹的創作思路，周夢蝶泅泳於詩海，亦泅泳於生命之洋。……夢蝶以生命鑄詩，陳郁而蒼涼；以詩悟世情，具足而圓滿。

——吳柏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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