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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凌羊:為什麼家會傷人?

一起做一個愛學習、願成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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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家會傷人?

文/晏凌羊

1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是一句老話。

意思是說,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煩惱。老張家可能缺錢,老李家可能不和睦,老趙家可能深受無後問題困擾,老王家有人戴了綠帽,老孫家的兒子吸毒和賭博,老錢的姐姐先天性殘疾,老鄭的母親嚴重抑鬱。

於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變成了一句寬慰人的話。我們都在感慨:別總以為自己很苦惱,別人也有著你看不到的苦惱呢。

我家也有一本難念的經,這個經之所以有點難念,跟我媽有關。

我媽是一個一生沒法為自己的情緒和人生負責且「受害者心態」特別嚴重的人。

面對同樣的事情,她的腦洞就是會跟別人不大一樣。

比方說,我爸性格比較粗心大意,送11歲的我去縣城裡上學,他有本事坐車坐出去好遠才發覺我沒上車。

每次我回憶起這件事來,都只覺得這是一次很好玩的經歷,但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我媽身上,她就會把這事兒定性為我爸「心黑」、完全不顧慮她的感受,她為這個家庭付出了一切可居然得到這種「下場」。

小時候,我們老家沒有自來水,用的都是井水。打井水,自然是需要繩子和桶。有一回,我爸拿了個新桶去打水,結果繩子沒繫緊桶,導致桶一放到水井裡,就脫了繩子沉下去了。

我媽知道這回事兒以後,特別生氣,沒完沒了地罵我爸,說她剛買回來的水桶,花了多少多少錢,就這樣被我爸這個敗家子敗了。她說話很難聽,把幾十年前我爸敗家的事兒也拎出來一起說。我爸說再去買一個,我媽說再去買得花錢,這錢容易賺的嗎。

為了能讓她停止謾罵,我爸找來根繩子,綁自己腰上,準備下井去把桶撈起來。我爸的思維是典型的解決問題的思維,雖然用的是並不很恰當的方式。

鄰居見狀,紛紛跑來勸,我媽瞬間就崩潰了,她的本意不是讓我爸下水井撈桶,只是要表達她對這事兒的不滿,可我爸的行為讓她陷入了另外一種痛苦:如果我爸下到水井裡,出了什麼事兒,村裡人一定會說有個潑婦為了一隻桶逼自己的丈夫跳井,她以後也抬不起頭來了。

接著,為這事兒,她「病」了兩天,在床上躺了兩天。飯也不做了,家務也不做了,我爸把飯做好送她床前,她也不吃。第三天她終於消氣了,開始下地幹活,結果又開啟嘮叨模式,不停說我爸那兩天沒把家務做好,給她留了不知道多少收尾工作,就知道用這種方式去「折磨」她。

以前在村裡,別人跟她起口角或衝突,而對方為人處世太過雞賊、損人利己,她就覺得人家是在欺負她。她覺得別人就盯著她欺負而不欺負旁人,是因為她是從山裡嫁來的,因為我家獨門獨戶沒人撐腰。跟別人發生衝突之後,她有時候會忍讓,有時候寸步不讓,但這種「受欺負」的感覺會伴隨她一生。

現在,住到了城裡,我讓她出去交朋友,她從來不去。在她的邏輯里:別人都沒來找你交朋友,說明人家看不起你,人要知趣一些。小時候,我要是在同學家吃飯,她就會說我一通,大意是:別人都沒來你家吃飯,你是怎麼好意思跑人家家裡吃飯的?

在人際關係上,她一直很被動。除非有人主動示好,不然她不結交任何人。當然,如果人家跟她示好,她恨不能把心都掏出去,當然這種「好」也只是表面的好。

有朋友來我家裡住一段時間,住超過兩天以後她就萬般不適應,各種挑剔人家。當然,她對外人是非常好的,好到幾乎要把飯菜都要喂別人嘴裡,但背地裡卻不停來找我抱怨,甚至最後給我施加壓力:「我和她,你選一個。我已經夠累了,你為什麼還把你的朋友找來讓我伺候?」

當然了,朋友要下廚幫她的忙或者主動拖地、倒垃圾的話,她會用生命去制止,認為人家是客人,自己不能怠慢。

只要跟外人打交道,老媽就會陷入焦慮,各種討好,恨不能幫人家把第三步第四步路都考慮好。這說起來熱心,其實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掌控欲,一旦別人不按她的意願去做事情,她就感受到強烈的失控感,然後陷入焦慮。

每次有朋友來我家住,也是這種狀況,她買一大堆禮物硬塞人家包里,讓我把水果削好、切好、用牙籤插好遞給人家,也不問別人是否需要。我說她兩句,她就說我不懂待客禮儀,不懂換位思考。

早些年,因為我和逗號都很喜歡貓,我領養了一隻小貓咪。老媽也會照顧它,但時間久了,就又開始找我控訴養貓的痛苦、這隻貓給她帶來的麻煩,最後,她給我一個選擇:貓和媽,你只能留一個。

沒辦法,我只好找了個靠譜的貓奴,給貓咪打好預防針、做好絕育後送養了。

每一次,她都會把自己置於一個受害者的角色:「家人不聽我的,那就是在故意折磨我。外人對自己不夠友好,那就是在欺負我。」

從小,她都跟我灌輸說,我們那個村子沒法住人,因為蠻不講理、仗勢欺人的人太多了,她要我好好學習,跳出農門。那時候,聽她講別人「欺負」我家的種種,我聽得義憤填膺,只能化悲憤為力量,告訴自己「一定要爭氣」。

可以說,我整個小學、初中,都是在「仇恨村人,一定要奮發圖強」的心態中度過的。悲憤有時候比愛和寬容更有力量,於是,我就成了學霸。

也不知道時代進步了,村裡人變文明了(至少打老婆的男人沒那麼多了),還是我自己成熟、成長了,現在我再回想以前老媽跟我講的那些事,覺得很多事兒其實都不算是個事兒。

有的村裡人的確是狗仗人勢一些,而更多的村裡人,其實跟那時候的我爸媽一樣,處於社會底層,沒錢、沒資源也看不到未來,苦哈哈地守著幾畝薄田過日子,為巴掌大的利益撕逼、打架,沒誰故意要欺負誰。

我媽之所以感覺到被欺負,很多時候也是因為她有點懦弱(我媽就是個「窩裡橫」),很容易被人言、傳統觀念等綁架,不敢豁出去表達自己的訴求。

對父親,我媽也一直是這樣。

她一生都覺得父親對不起她,辜負了她,一生都覺得自己委屈。在家裡,她是全家的差評師,一生不遺餘力地用批評你的方式表達她對你的關心。

去年以來,我每天都很忙,幾乎天天加班,有時候晚上回到家裡已經九點多。回到家我開始陪孩子玩一會兒,然後洗孩子、洗我自己、哄孩子睡覺,十點鐘父母孩子睡下後準時爬上電腦桌開始碼字。

在家裡,我真正能陪伴父母、跟他們說話的時間可能也就十幾分鐘,但就是這寶貴的十幾分鐘,我媽也會拿來抱怨,一會兒嘮嘮叨叨說我不疊被子,一會兒抱怨我洗手間地上全是頭髮,主題思想是我不懂得體諒她的辛苦,給她留下很多收尾工作......

我還不能說她太嘮叨,不然她會覺得我不尊重她的家務勞動和她存在的價值。我只能「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邊聽邊想:「唉,這點時間拿去聊點開心的事情多好。」

我感覺我媽的嘮叨、抱怨已經形成了一種「無意識」的習慣,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一碰到什麼事,她就會形成一種條件反射,像被觸發了機關的機器人一樣,機械地把她在腦子裡儲存了幾十年的話背誦出來,但她自己可能都沒探究過她說的那些話的真實意思。

她沒法跟任何人和諧共處,說到底是因為沒法跟自己和諧共處。

我沒法改變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從她身上吸取教訓,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2

前幾日,我想到母親平常在家裡,太過嘮叨了,嘮叨到一種我幾乎沒法忍受的地步,然後我就想了個主意:讓她做點家常涼拌菜賣給鄰居,賺點菜錢找點價值感,或許就不會成天盯著我嘮叨了。

說干就干,她負責做,我負責銷。事情是開始做了,但我發現老媽一點都不快樂。主要表現在:特別容易焦慮和緊張,特別容易越界,缺乏統籌能力和靈機應變的能力。

周末的凌晨六點鐘,天還沒亮,算是萬籟俱靜,大家都還在熟睡呢,她開始在陽台剁骨頭,「哆哆哆」聲音很大,把我給吵醒了。

我起床,跟她說這樣會吵到鄰居。她說她想到有個鄰居預定的冷盤沒做好,要重做。我說,你可以晚一點做啊,我跟他們說了十點以後取,你八點鐘開始做都可以啊。她說,我睡不著。

我給她做了一個表格,註明誰誰誰拿幾份,有無付款、有無取貨,並給她做好了收款二維碼。我說,若有人來拿冷盤了,你只需要打兩個勾即可。結果呢,她又開始焦慮了。

有人晚一點來拿,她就擔心別人不肯來拿導致浪費。

有人說提前一點拿,她就擔心冷盤還沒入味,影響她的口碑。

也有熟人幫襯她生意,她就給人家加大份量,但是又操心人家是自己吃還是送人,說她加大份量是給Ta自己吃的,如果Ta這次是買來送人,那下次Ta再買了送人,我們給的份量沒那麼足,別人就很難辦。

有人過了截單時間才下單,她一直記掛著我暫時沒回復,擔心人家上門來拿時,她沒東西給,又是一晚上睡不著(實際上第二天中午回復都來得及)。

做這些東西,每周就賺幾十塊錢。我本意是想讓她找到點成就感,卻沒想到會給她帶來這麼大的困擾。我準備想叫停,因為我自己也實在受不了她因為感受到焦慮而施加給我的壓力。

本來我就很忙,身邊總有個人把她做的事情當成全家的「頭等大事」,不停跟你訴說她的焦慮並讓你圍著她正在做的事情轉,我也受不了。

在我看來,她所操心的事情沒有一樣值得焦慮,而且她壓根分不清楚哪些事是她的,哪些事是別人的,總在不停「越界」。她做事情非常負責,負責過度,以至於不管做什麼,狀態都沒法鬆弛。事實上,經她手做出來的東西,沒幾個人不滿意,我只是不希望她把自己搞得那麼焦慮。

關於在小區賣冷盤的事兒,我說了她幾句,結果她的自我立馬就崩潰了,說我看不起她,說我不孝,全世界沒幾個女兒會這樣往媽媽心口上插刀。

你看,她的注意力永遠集中在感受到受傷的這種情緒上,聽不到別人給的任何關於解決問題的建議。而且,永遠沒法就事論事,你只要質疑她某件事情做得不對,她就覺得她為你付出一切而你狼心狗肺,看不到她的辛苦和奉獻。

我還敢說什麼?啥都不敢說也不想說了。

我的整個童年時期,幾乎都活在她的焦慮陰影中。每逢家裡有個什麼事兒,她就提前一晚上睡不著覺。像是過年那天,按照老家的風俗,每家每戶都需要做一桌子好菜,再搞點祭祀活動,她一整天忙得腳不點地。

作為孩子的我,也沒法享受過年的樂趣,因為會被她支使得溜溜轉。關鍵是她做事又缺乏規劃。比如,她可能先讓我去商店買一瓶醬油,等我買回來了以後,她又想起家裡味精沒了,讓我再跑一趟去買味精。快到吃飯的時候,她可能又想起沒買汽水,然後又讓我跑去買汽水。

某次過年,我媽要做某道菜,按老家當地的習慣那道菜應該要放茴香,而家裡剛巧沒了茴香,她就讓我去田裡拔。我不想去,因為從家裡去田裡得走好幾公里,她說這道菜沒茴香不行,必須放。

最後我想了個主意:跑去離家裡近的鄰居家的菜園裡偷拔一兩棵茴香(這當然是不對的,但小孩子面對這些任務時真的會犯懶),結果不巧被發現,引發了大人之間的口角。

我媽為了在村人面前表示她教子有方,直接當鄰居面扇我耳光,把我打得流鼻血。事後又抱著我哭,說村裡人就是這麼欺負咱家的人。接著她立馬又想到我爸,覺得就是因為我爸不在家(那會兒他在外面打工),別人才敢這麼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這事兒我記得很清楚,看著媽媽痛哭流涕的樣子,我也原諒了自己的媽媽,可長大以後,某天我忽然想起這事兒,一個疑問就闖入了我腦海:那道菜,放不放茴香有那麼重要麼?我偷了別人家地里的東西是該批評,但有必要把我打到流鼻血么?有必要怪罪到我父親頭上么?

老媽一輩子辛苦忙活,把自己搞得很累,但她沒做成任何大事,一生做的都是些事倍功半的事。我上初中時給她出主意說,她廚藝好,可以上街開個小餐館或者把她老家的特產囤一些拿去街上賣,可我的主意剛說出來,她已經焦慮到不行,想到可能會遭遇到的萬千挑戰,直接打了退堂鼓。

事實上,我媽完全沒有掌握全局的能力,甚至很多時候常常因小失大。

她後來也跟我講過這樣一件事:小時候,我被送到山裡的外婆家。有一回,她想我了,走了很遠的山路把我從外婆家接回來。快走到山腳的時候,她發現我有一件新衣服掉地上了,她覺得這衣服要是丟了很肉疼,就想折返回去找。回去就得爬山,帶上我的話她體力不夠,於是她把我放在路邊,自己折返回去把衣服找了回來。

那會兒,我才三歲。事後她想起這事兒也覺得後怕:把一個三歲的孩子,扔在人跡罕至的山路邊那麼久,真要出了什麼事,簡直不堪設想。那種損失,可不是一件找回來的衣服能彌補的。

3

從記事以來,我媽在家裡、在她熟悉的領域,要求所有人都得聽她的,而且她總有辦法讓你聽她的。用的方法當然不是讓你心服口服,而是自虐、虐人。只要她「一哭二鬧三上吊」,家裡人受不了了,就屈服。接下來,她發現這樣做非常有效,然後就變本加厲。

直到現在,跟家人發生矛盾,她也從來不會發出指令讓你如何如何做,而是不停跟你糾結你的行為給她帶來的痛苦。比方說,廚房被我爸弄髒了,她只要發個指令讓我爸把地拖乾淨就可以了,但她不,她會反反覆復說你是故意折磨她的、不在乎她的感受,然後再把十幾年前發生的陳芝麻爛穀子的類似的事兒都拿出來說。

我爸對她陪了一輩子小心,以至於每次只要我媽情緒有問題,我看到我爸陪小心的樣兒,會不自覺地替他感到有點心酸。

老爸中風以後,腿腳不靈便,但我們每次開車出去玩,老爸都會貼心地把更容易上下車的副駕駛位讓給容易暈車的老媽,然後自己費很大勁兒坐到后座上去。

他怕母親生氣,怕她罷工幾天不做飯不做家務,怕她想不開尋死覓活,只能選擇了順從。他一輩子在討好母親,但這種討好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怕,怕她想不開,怕她自殘自虐,怕自己背負上傷害妻子的罵名。每一次,兩個人發生分歧和衝突,為了不出現更大的麻煩甚至非常嚴重(比如母親自殘自虐甚至自殺等)的後果,我爸只能選擇包容和讓步,因為不包容不讓步的代價可能太沉重了。

小時候,我怕母親,所以聽她的。長大後,我看不慣她,開始各種叛逆、反抗;現在,我理解她,想反哺她,但我發現這太難了。

我甚至都不敢再跟我媽溝通,因為講不清楚道理。如果跟她拌嘴,她能幾天不搭理你。你給她找台階下,她都不肯下。她沉浸在這種被家人傷害的痛苦之中,久久無法自拔。如果在她生氣期間,你沒能表露出跟她一樣的悲傷,她就想方設法傷害你,讓你的情緒變得跟她一樣低落,她才能感到安全(或者說,快感)。

好在,跟女兒拌嘴,那情形就大不一樣了。她也會生氣,偶爾也會矯情一下,但你找個借口去搭理她,她三秒鐘就憋不住了。你逗她:「不生媽媽氣了嗎?」她會認真回答:「生氣已經結束了。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我常常在想,有些東西是天性,沒法改的。家裡已經有一個特別作的媽,如果再來一個特別作的女兒,那我這日子沒法過了。

事實上,我背負整個原生家庭的累,不是體現在物質上,而是體現在我需要花很多時間、精力去背負、解決母親的情緒帶給我的壓力和影響。

電影《親愛的》裡面,佟大為飾演的律師因為問了一句她媽吃藥沒有,就被她那個患了心理疾病的媽媽潑了一臉一身飯菜。他端著碗筷愣了一下,然後條件反射式地回答:「媽,我錯了」。

對他而言,主動承認「我錯了」,或許是唯一能讓母親安靜下來的方式。

那一刻,我甚至有點慶幸:幸虧我媽沒嚴重到這種程度,所以有時候我還能做個孩子,不必一直一直當一個扛起一切的大人。幸虧我媽只是想讓你為她的情緒問題負責,而不是試圖掌控我的一切。

4

我整個童年時期,家境一直很貧寒。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爸也有過幾次想改變家庭命運的舉措,比如想開個小賣部、想去學開車、想做點小生意,但因為我媽的焦慮和恐懼,沒有一次能搞成。

我爸性格比較大意,我媽就一直揪住這一點不放,看他哪件事情做失敗了,她會把這個事情牢牢記住,對我爸各種耳提面命,讓他牢記失敗的教訓,永遠不要貿然行動,甚至會用她認為正確的方式處罰我爸。

我上小學那會兒,父母吵得比較凶。某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聽到父母吵架,母親一直在責備父親沒把牛糞及時運到菜地里。那時我才九歲,正在上三年級。星期天我不上課,於是我就背著家裡的小籃子,把牛糞一籃子、一籃子地背到菜地里去。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假裝這一切都是父親做的,那媽媽就不會再吵鬧了。

9歲的孩子干這些農活,哪裡能幹得到位?我是付出了勞力,但因為我認不清楚母親說的是哪一塊菜地,把該運送到A菜地的牛糞,運送到了B菜地里。我媽知道後,又是一陣大發雷霆,當著父親的面罵我。事後,她又摟著我道歉,說我很懂事,她是罵給我爸聽的。

我上高中那會兒,我爸被老闆拖欠工程款,只拿到一丁點兒薪酬,結果回家路上還被小偷給偷光了。那年我開學,自然是沒有學費的。我媽當時手裡頭還有點錢,但她為了懲罰我爸,硬是不肯拿出來。

最後,我爸跟鄰居借了五十塊,帶著我去麗江上學,可我和我爸兩個人的路費加起來是五十六塊,不夠的六塊錢他是跟我同學借的。我們在學校里安頓下來,連當晚吃飯的錢都沒有,老爸帶著我去遠房親戚家借錢,借下學期的學費。

小時候,我一直以為,我們家是因為窮才導致我媽那麼焦慮,那麼狂躁,那麼牢騷滿腹、怨聲載道,可現在,當我把全家拖出貧困的泥潭,讓我媽過上了比她的姐妹們生活質量高不知道多少的日子,卻發現:原先我媽的表現,跟窮沒關係,只跟思維有關係。

我嘗試著把我自己的體悟告訴她,但她沒法吸收。作為家人,她非常清楚我的毛病和缺點,所以我在她眼裡是沒有任何權威的。別人出的書,她可能會認認真真看,但我出的書,她會覺得我說的都是廢話,

母親一輩子對我爸不滿意,但離婚救得了她么?救不了,真離了婚她只會更崩潰。物質救得了她么?救不了,我們窮的時候她無時無刻不覺得痛苦,現在物質好點了她依然無時無刻不感到痛苦。換地方住救得了她么?救不了,不管在哪兒住、不管跟誰住,時間長了她都會感到痛苦。心理醫生、外人救得了么?救不了,她覺得自己沒有心理問題,誰要為了她的情緒問題跟外人求助,那就是看不起她、公開羞辱她。

我嘗試著用我的能量去影響我的母親,但更多的時候,我也會想放棄,這太難了。

你沒法跟她講道理,因為她永遠不會就事論事。

舉個小例子,我跟我媽說,不要把抹布啊塑料袋啊,塞在儲物盒之間的縫隙里,那樣很難看。

我媽立馬炸了:「你還好意思說我呢?你從來不疊被子!洗手間地上全是你的頭髮,你自己每天進洗手間,屁股一撅拉完屎然後沖完馬桶就走,地上那些頭髮都是我幫你清理的!沒有我,這個家早就變成狗窩了。我為你們付出這麼多,你非但不感念我的好,還對我各種挑剔,像對待奴隸一樣對待我!」

你給她提任何意見,她都能反彈回來,並且找出你一大堆罪證,證明你沒資格說她。關鍵是,她找你罪證的時候,總把你說得粗俗不堪甚至把你貶得一文不值,接著便沉浸在自己「被最親的家人傷害了」的情境中,久久無法自拔。

你也沒法跟她溝通,因為如果溝通過程中哪個形容詞你說錯了,她就揪著那個詞不放,一定要費盡心機證明你說的都是錯的。儼然,那一個詞的對錯比命都要重要。

我感覺讓我媽開悟真的好難,她的思維就那樣定型,因為極度自卑,極度缺乏安全感,所以極度自負,極度焦慮,需要通過貶低家人的方式維持那一點點僅有的優越感。

每天,她幾乎都要把女兒弄哭一次,不是說她丑就是說她這不好那不好。我呢,給女兒的鼓勵比較多。再後來,女兒也學會反抗了:「你才丑!你又老又丑!你也很沒禮貌!」我媽越是想強調在孩子面前的權威,孩子越是不聽她的。

小時候,被我媽罵,我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差勁;現在,我感覺父母很多時候真的挺笨的。他們對自我覺悟力、對人生的把控力,的確不如我。

我估摸著,她的眼界、格局、所站的高度就只有那麼大,而且很難了悟,也沒辦法開悟了。

到最後,我不得不承認:人和人之間,在智商、情商上真是存在好大的差別。這是一條鴻溝,怎麼做都無法彌補。這種鴻溝,導致有人成為精英,有人一輩子碌碌無為。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精英把精力花去解決問題,而庸人永遠在跟自己的情緒較勁,並且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當庸人站在原地思考「他怎麼可以那樣對我」的時候,精英已經懷抱著「我不想過這種日子,那我就要改變」的想法,狂奔到十里開外了。

5

每次我跟我媽拌嘴,我爸就跑來勸我,希望我服軟、認錯,屈服於我媽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從來不去勸我媽,因為知道勸不了,他說任何話都會被我媽反彈出來並進行大肆演繹。為了能獲取暫時的和平,他一輩子對我媽陪小心。他也曾反抗過,但在我媽的自虐、自殘、罷工等行為面前,他永遠是讓步、認錯、妥協的那一方。

因為知道跟我媽永遠講不清楚道理,我爹不停給我施壓,希望我能找我媽去道歉,以緩和家庭關係。比方前兩天,他還不忘給我在朋友圈裡煲這樣一壺雞湯:

人生如草,生是你的早上,活是你的中午,老是你的晚上,死是你的夜間。在生活的旅途中,勤勞打拚,為了兒女的未來,一生奔波,為後人鋪路,這是生活的遺傳,天經地義的本職。前人強,不如後人強,成家時,你撫養兒女,年老時兒女贍養你,一報還一報,互相依託,都是人一生的義務。世界沒有絕對的東西,只有相對的事實,在實踐中自己要有耐心,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不管你當多大的官,不論你多富有,懂得父母的良苦用心,要明白,你今天的一切,不論貧富,都是父母昨天的努力和付出,包容父母,就是包容自己。

話說我爹(農民,文化程度小學二年級)文采還是不錯的。他每次寫這些,都是先用筆在紙上寫好,然後一個字一個字謄進朋友圈裡,只可惜,在對付我媽的情緒問題上我很少聽他的。

在我們家裡,我弟是唯一一個能忍受我媽的人,他忍受的要訣是對我媽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對她的情緒零回應。他選擇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媽跟他說的所有話他幾乎置若罔聞,不管是好話還是壞話。我媽並不在乎別人聽進去沒有,只在乎別人是不是在聽,這一點我和我爸都做不到,所以相比之下,她和我弟看起來相處更和諧。

當然,這只是看起來的和諧。

我性格敏感,小時候聽到我媽沒完沒了的對生活、對丈夫、對他人的控訴,我感受到這種令我不愉快的壓力,所以選擇了遠走高飛,能離家多遠就去多遠的地方。我想逃離原生家庭,唯一的途徑便是讀書,所以我後來成了學霸(高考前是)。

面對我媽的嘮叨和控訴,我弟選擇站在原地,徹底不接我媽的任何話茬,把自己徹底包裹起來,隔絕掉我媽媽的所有情緒。整個童年時期,我感覺他幾乎都處在一種思想遊離的狀態,父母、旁人的話統統聽不進去,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老師的。或許,在他看來,老師在講台上講課,跟我媽不停在他耳邊嘮叨和控訴的聲音很像,他覺得聽課對自己而言也是一種負擔,所以再次選擇隔絕。於是,如你所知,他是個學渣。

他這種習慣甚至延續到了他結婚生子以後,我發現他很難對弟媳的感受和情緒做出回應。得虧弟媳是一個凡事不計較的人,兩人目前倒也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她常常也會因為我弟不肯回應她的情緒而感到生氣。

我弟會形成這種性格,未必與我媽連綿不絕、沒完沒了的嘮叨和控訴有關係,但也不能說完全沒關係吧。

面對同樣的難念的經,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應對方式。我像鳥,哪裡有危險、風雨,就飛離哪裡,要不就是反抗。我爸像被馴養的狼犬,明白反抗的結果最終也是屈服,所以慢慢選擇了屈服。我弟像貝殼,遇到衝突就把自己往貝殼裡一縮,管它外面是春夏與秋冬。

我恨我媽么?講真,不恨,但我怕她,同時覺得她可憐。

她或許是吃過很多苦,扛過很多扛不動的責任,心裡有數不清的委屈,可她永遠意識不到一點:每個人都是自己情緒的最大負責者。她一生都在指望別人背負起她的情緒,為她的痛苦喜樂負責。一旦別人不願意,她就陷入痛苦的深淵,並利用你在乎她、擔心她這一點,試圖用自殘自虐等方式讓身邊的人為她的壞情緒殉葬。

我覺得她活得特別可憐,但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覺得自己是受害者,卻永遠沒法意識到:她遇到的那些事情別人也會遇到,真正智慧的人應該把精力花去解決問題而不是糾結對錯。

她認為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是因為她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而家人不理解、不買賬(事實上,這是兩碼子事兒,但她就會混為一談),卻從不曾意識到,我們這個家庭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不快樂是因為她的不快樂而引起的。我們每一個人,都在為她的情緒問題在買單。

你要說是她的原生家庭造成她這種性格,這話我不大同意。

說起原生家庭,我爸的原生家庭不知道比我媽的悲慘了多少倍。外公好歹是文化人,那個年代吃公家糧的人,而我奶奶完全是那種看我爸剛生下來時不會哭,也不仔細看看是不是還活著,就扔進茅廁里的人。

我爸十來歲喪父,之後就開始挑起養家重擔(因為奶奶眼盲),他所經歷的人生悲涼,十倍於我的母親,可他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愛文藝,愛交朋友,雖然脾氣暴躁些、粗心大意些,可他對家人、對整個世界的善意沒變。

我覺得更多還是一種天性吧?成長在同樣的原生家庭里,我幾個姨就不會跟我媽一樣,而且我那幾個姨根本沒得到過我媽得到過的優待(我媽是外公最寶貝的長女)。面對不成器的丈夫、子女,她們表現出了驚人的承受力。

我媽小時候要父母和兄弟姐妹為她的情緒買單,結婚後要我爸為她的情緒買單,老了讓兒女為她的情緒買單。從小到大,從大到老,沒成長過、沒變過。她才是永遠的小公主(公主病、女奴命),而我們只能配合著陪她把這出公主戲演到她的人生謝幕。

凡事都在原生家庭找原因,這思維不大對,忽略了人也有天性,也有主觀能動性。不願意為自己的人生承擔責任的人,萬事都找原生家庭背鍋。原生家庭會影響你,但不欠你的。對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是最大的負責者。甩鍋給任何其他人都是不對的,雖然甩鍋是件很爽的事。

真要比原生家庭的慘,誰慘得過我爸?他小時候幾乎沒有得到過來自父母的善待,爺爺死得早,奶奶是把他當成勞力在用的。他渴望家庭的溫暖和愛,偏偏娶的人是我媽。為了不失去家庭這最後一點庇護,他妥協了一輩子,甚至妥協成了習慣。

老爸中風住院那段時間,到後期我每兩三天才去醫院一次,他獨自在醫院裡配合治療、跟病友聊天、加強鍛煉,只叫我安心工作。我有時候甚至沒法想像;如果中風的人是我媽,那我的日子......有點不堪設想。她情緒好的時候還好,要是一「作」起來,全家沒有一個人好過。

6

我的整個童年,窮困帶給我的所謂傷害微不足道;外人給我的傷害,也沒啥大不了。我大多數的煩惱,幾乎都是家庭給的。

長大以後,我開始覺得,以前我們不是因為窮才過得不幸福,而是因為窮人思維,因為只關注被風浪裹挾這回事而無力去尋求生機,所以我們一直那麼窮。

每次家裡發生點事情,她就很容易出現情緒問題。她幾乎拿了百分之八十的精力在情緒上,真正解決問題的精力只剩下百分之二十。

小時候,看她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無法自拔,我也會在想:拿她抱怨的力氣去解決問題,這些問題不早就解決了嗎?

可她沒有,也許只是覺得抱怨比解決問題來得更容易吧。

在這樣的原生家庭長大,我不可避免會受到一些影響。

很多年前,我有一個男友,我跟他相處的模式在很多時候就是複製了我媽跟我爸相處的模式。經歷了失戀這種綿長的痛苦之後,我才慢慢產生了覺悟力,開始矯正自我。

我發誓,我一定不要成為我媽那樣的人,不要擁有那樣的人生。待得結婚時,我已經成長得差不多了,只可惜這一次沒遇對人。

我並沒有責備原生家庭的意思,事實上,我已經成長了起來,脫離它的影響。現在,跟孩子在一起,我也有意無意地提醒自己,永遠不要用父母曾經對待過我的方式來對待孩子,永遠不要複製我父母的婚姻和人生。

跟一個人結婚後我感到很不幸福,那我就快刀斬亂麻離婚;離婚後,我從來不在孩子面前控訴她爸的不是;我認真學習、努力工作,從來不把學業和工作上的不良情緒帶回家;對自我的情緒,我大多數時候能時時保持覺醒,每過一段時間都要停下來反省和修正自己,不讓無謂的情緒干擾我太久。

教育孩子,我從不對她實施體罰,從不逼她認錯,從不打擊她的自信。我認為自己有義務中止原生家庭的魔咒,讓下一代在愛、暖與光中成長。

當然,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也不一定都是負面的。

小時候,家裡窮,我去到哪兒都很自卑,不敢表現、表達自己,這種習慣延續到了我參加工作以後;在家裡,有一個掌控了幾乎所有話語權的媽,我的感受、訴求完全不被聽見。

而人總是需要出口的,於是文字就成為了我最大的出口。

有時候我會想,是什麼讓我有這麼旺盛的文字表達欲的呢?說到底還是想尋找精神出口吧。

有了網路,這種出口就變更大了。你會覺得,可能,千里之外,某個人,你說的這些,Ta都懂。寫作說到底也是一種表達欲、一種求認同欲,是一種尋找同類的慾望在驅使你做這些事情。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媽也是孤獨的,而且因為她無法承受這種孤獨,讓家人也變得很孤獨。

長大以後,我們不僅看得到自己的苦處、難處,也能看到他人的苦處、難處,說到底我媽也是個可憐人。

這種可憐,跟境況無關,而是跟改變境況的內生力有關。有這種內生力的人,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能安然度過;而沒有這種內生力的人,遇到事情最終也會度過,可對他們而言,「度」的過程會非常煎熬。人生那麼短,但他們的生活過得很低質量。

我很想讓我媽知道:她什麼都不幫我,我都不會怪她。我對她唯一的奢望就是希望她把身體養好、把自己的心情照顧好,這就是在給我的生活減負。可是,我也只能在這裡說說而已,因為我找不到通往她心靈的路口。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就像是我和我的家人原先生活在蚊蟲滋生的沼澤地里。某天,我忽然產生這樣一種覺知:我不能永遠生活在這種地方,我要改變。

我開始嘗試著擺脫原生家庭,從11歲開始就有意無意地選擇了住校,遠離我的原生家庭。上大學、找工作,我盡量選擇離家更遠的地方。我慢慢的長大,開始按照自己的意願飛速成長。我不屈服於只活在沼澤地里的命運,然後努力往我認為更光明的地方奔跑過去。

某一刻,你爬出沼澤,爬上山崗,眼前的風景令你快樂無比。山崗上有風有陽光也有溫暖,你的視野更寬廣,眼界更開闊,你覺得這裡很多東西比自己出生的那個地方更像是自己的家園,於是你熱切地向下望著山谷,尋找自己的家人,希望他們也能爬上來,共同享受這山頂怡人的風、太陽的暖,可是你發現,住在沼澤地里的家人,他們對你的旅程毫無興趣。

他們看到你在山頂歡呼雀躍,可能也會為你感到高興,但如果某時某刻,他們自己的心情不大美妙,你的快樂在他們眼裡會成為一種罪過。你只有陪著他們不開心,他們才感到點安全。

你能理解這種感覺嗎?

你希望他們能覺醒,不要再把自己的人生捆綁到他人生活中,想讓他們過上更高質量的生活,擁有更豐盈平和的內心,但他們不願意。他們認為自己的幸福,只來源於你對他們的無條件順從。

一個人的原生家庭,就是一個人的宿命。找錯人了,你可以離婚;朋友帶給你太多負能量,你可以絕交;工作讓你感到特別痛苦,你可以辭職;唯獨原生家庭,我們很難與之脫離,家人讓你再痛苦你也沒法換掉他們。我們只能儘力擺脫它對我們的影響,儘力克制住自己不按慣性去複製父母的人生,不讓那些負面的東西傳染到下一代。

以前我嘗試想讓父母也能感受到人生的寬度,可後來我也跟自己達成了和解:我要允許這種狀況發生在自己的親人身上。世界上的人,本就悟性有別,若是人人都能像精英一樣思考問題,精英也就沒法脫穎而出了。

原生家庭很重要,但它決定不了我們的整個人生。人生的疆域那麼大,可做的事情那麼多。往大了看,所有能讓你感到煩惱的事兒,都只是芝麻大的小事兒;生死之外的事,都是微不足道的事。

有些問題,是註定無解的。人活一世,為的也不過就是偷來的那浮生半日閑。

我所要做的,便是放棄解決無解難題的執念,接納一切難遂本心的無常,與悲涼共存,與悲劇共處,在「有執」和無解中,尋找自己的心靈樂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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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好的鼓勵

一點碎碎念:

武志紅有本書叫《為何家會傷人》,裡面有很多類似案例。我也相信這篇會引起大家的共鳴,因為每個家庭幾乎都有這樣一個人,要麼是你的父親,要麼是母親,要麼是兄弟姐妹、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或者是別的什麼親人。我媽也就作起來的時候特別難相處,平常對我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這篇文章基調也不悲,我幾乎是在以調侃的心態講述那些過往。關於原生家庭,我寫過很多篇文章,也寬解過自己無數回,但我依然沒有辦法徹底解決這些問題。我想,有些問題可能也解決不了了,我得學會接納這種宿命,學會和這些問題共存。生命都有裂縫,有些填補不了的,就隨它去吧。何況通過這些縫隙,我們能看到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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