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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第一個戀上他人悲傷的人

比利·科林斯(Billy Collins),1941年生於美國紐約曼哈頓,就讀於聖十字學院並獲英文專業學士學位,後於加州大學河濱分校取得英文專業的碩士和博士學位,長期任紐約城市大學萊曼學院高級教授。迄今共出版了十六本詩集,多次獲獎。2001年至2003年任美國桂冠詩人。科林斯被《紐約時報》譽為「美國最受歡迎的詩人」。他常常會被拿來與羅伯特·弗羅斯特相比較,這大概是一個美國詩人能得到的最高讚美了。與弗羅斯特相似,他的詩堅定地不裝腔作勢,機智並絲毫不陷入粗鄙,善於對生活、日常事件作深刻精微洞見。

以下詩歌為飛白譯。

詩的簡介

我請他們把一首詩

拿起來對著光看,

像看幻燈片那樣,

或者把耳朵貼緊它的蜂房。

我說把一隻小老鼠投入詩中,

再看它如何探尋出路,

要不就自己走進詩的內室,

在牆上摸索電燈開關。

我要他們到一首詩的

水面上去滑水

並向岸邊的作者名字揮手。

可是他們只想干一件事——

用繩索把詩綁在椅子上,

再把它拷問至坦白招供。

他們用膠皮管抽了又抽,

要它供出它的真正意圖。

失憶

第一個離去的是作者的名字,

忠順地隨之而去的是書名、情節、

傷心的結局以及整本小說,

它忽然間變成了你從未讀過的,

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

彷彿是,你一向懷揣著的記憶

已決心——隱退,到大腦的南半球

一個小漁村裡,而那裡沒有電話。

你早已吻別了九位繆斯的名字,

並眼看著二次方程式打行李包,

即便此刻,當你背誦著行星的次序,

另一些東西卻正在溜走,如某州的州花,

一個叔叔的地址,巴拉圭的首都。

不論你努力想回憶起什麼,

它都不呆在你的舌尖上,

甚至也不藏在你脾胃的隱秘角落。

它已順著一條黑暗的神話河流漂逝,

那河的名字你只記得是「L」起頭①。

沿著失憶之路你已經走得挺遠了,

差不多該忘掉如何游泳如何騎車了。

難怪你會半夜裡爬起來

翻書去查一次著名戰役發生在哪年;

難怪那窗口的月亮像是從一首

你本來爛熟於心的愛情詩里溜出來的。

注①:指希臘神話中冥界的「忘川」(Lethe),亡靈飲過它的水就會忘掉前世的事。

同類詞詞典

「Thesaurus」這名字可能是史前怪獸,

曾經漫遊在古生代的大地,

用後腿站起來展示它的巨大辭彙,

或是一個神話愛好者化身變形為一部書。

「Thesaurus」原義寶庫,但其實就是個

辭彙物以類聚親屬相會的場所,

一座大公園容納了千百個家庭

常聚不散的團圓:

房子、家、住處、寓所、宿舍、宅

共享同一個野餐籃子和暖壺;

多毛、蓬鬆、起絨的、毛茸茸、毛毿毿

共同參加套在袋中的賽跑或扔馬蹄鐵遊戲,

惰性、靜止、不動、固定、穩態

或站或跪,擺好隊形在拍集體照呢。在這兒,父隨著祖,兄傍著弟,

只隔開微小的意義差距,

而每一組裡也都有遠房表親,

不遠千里而來的稀客,如

實體感缺失症啦,煩渴多飲症啦,

或十一音節難以卒讀的「工具」同義詞。

即便他們的親戚也眯著眼瞅他們的名字。

我看得見我那部同類詞詞典在高閣之上。

我難得翻開它,因為我知道其中

沒有所謂同義詞,也因為我煩透了這種人

他們總是要氣味相投物以類聚,

聚成俱樂部並在緊閉的大門上釘塊牌子,

而把別人排除到黑暗雜亂的街上。

我願意看到辭彙自行其是,走出

他們的家庭和羅杰特的倉庫①

去漫遊世界,在那裡他們有時能

與全然不同的辭彙相遇相戀。

你一定見過這種詞兒永遠成雙成對

並肩出現在同一行詩里,

那是一座小教堂,在那裡

純粹的陌路人才能結成婚姻。

注①:指《羅杰特同類詞詞典》(Roget"sThesaurus),這部常用英語工具書是羅杰特在19世紀首次編纂出版的。

雪非雪

當全市空氣突然間被飛雪充滿,

可分辨的雪片

成群橫向疾飛,

看起來就像一群磷蝦

在逃避進迫中的巨鯨的胃。

起碼在我看來是如此

從計程車車窗望出去,

既然我碰巧在車上

星期天下午將盡之時

在此宇宙之中心,

那麼還有誰佔有更好的位置

來聲言什麼像什麼,

哪樣東西像哪樣?

沒錯,正是一群白色浮游生物

在風的急流中

順著美洲大道洶湧,

在大噸位建築的黑影前閃著磷光。

當我擦去玻璃上的霧氣,

我覺得在這片景色里

緩慢蠕動的黃色計程車自身

也化作了一種海底生物,

而我是它的一隻突出的眼

支在柄端上的眼

四面轉動著

監視著它的世界的一方面,

觀察這麼多噸的水

這麼多噸的人

各色招牌和燈光

以及時而狂野刮過的爭先恐後的雪。

邊批

書邊的批語有時來勢洶洶,

小小的黑色字跡

沿著每個書頁的邊界線

都與作者發生摩擦衝突。

它們彷彿在說:

假如我一旦能抓住你,

克爾凱郭爾,或康諾·奧伯里恩,

我定要鎖上房門把一些邏輯打進你的腦瓜

還有些批語更為輕蔑無禮——

「一派胡言。」「滾吧!」「哈!!」

諸如此類。

記得一次我不由得從書上抬頭,

留下手指充當書籤,

努力想像這個人會長什麼樣子,

為什麼把「不要當傻瓜」

批在《愛米麗·狄金森的一生》的書頁邊。

學生們比較謙虛,

只需要沿著書頁的沙灘

留下他們東一個西一個的足跡。

一個在艾略特詩邊潦草寫著「隱喻」,

另一個在《一個小小的建議》頁邊

五十次批註了「反諷」。

要不他們就充當無人看台上的球迷,

雙手籠嘴做擴音器,

向鄧斯·司各脫和詹姆士·鮑德溫

高喊:「對極了」,

「沒錯」,「一記中的」,「真哥們!」

沿著球場邊線像下雨般地

紛紛落下勾號、星號、驚嘆號。

假如你已對付到大學畢業

還不曾在書邊批註過

「人VS自然」,也許現在

跨進一步還正當其時。

我們全都把白色邊緣據為己有

而伸手攫筆,哪怕僅僅為了證明

我們不是躺在安樂椅上翻書頁躲懶;

我們也要沿途擠出一個想法,

把一個印象植入路邊。

就連愛爾蘭修士在寒冷的抄經室里

也會沿福音書頁邊寫下些跑題話,

關於他們抄經的苦,

關於有隻鳥在窗口歌唱

或是陽光照亮了他們的書頁——

無名人搭便車進入未來,

這輛車要比他們的生命久長。

人們說,如果你沒讀到

布萊克以強力筆觸環繞的喬舒亞·雷諾茲,

那麼你讀的雷諾茲全算白讀。

不過我最經常記起的邊批,

像項鏈墜子般常掛在我頸上的,

是寫在《麥田裡的守望者》里的,

一個緩慢而炎熱的夏日

我從當地圖書館借來的。

我剛剛上高中,

在我父母起居室的沙發床上讀書,

我可以告訴你:

我的孤獨感如何陡然變得深刻,

我面前的世界如何變得痛徹而放大,

當我在一頁書上發現

幾處油漬

及其旁邊軟鉛筆寫下的——

據手跡我判定是個美麗女孩,

但我永遠也不會遇到的——:

「為沾上雞蛋色拉求原諒,不過我在戀愛。」

第一個夢

今夜風像幽靈般繞著屋子轉,

當我依在睡夢的門邊

不禁想到第一個做夢的男人,

次日早晨他一定顯得格外安靜,

當別人都披著獸皮

站在篝火周圍,

嗚嗚啊啊地光用母音交流,

因為輔音還要過很久才被發明。

他也許會自個兒跑開去

坐在岩石上向湖面的霧裡呆望,

試圖想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他怎麼不動身而去了某地,

怎麼用雙臂環抱了一頭

動物的脖子(這脖子別人只有

用石器把它殺死後才可觸碰),

並在自己脖子上感受它的呼吸。

接著,第一個夢就可能轉向

一個女人,雖然據我推測

她的行為應該與他一樣:

也獨自離去步向水邊,

不同的只是她稚嫩肩頭的曲線

和她垂下頭的傾角

使她顯得更為孤獨楚楚可憐,

假如你正好在附近望見

你準會走近去,而成為

第一個戀上他人悲傷的人。

鐵橋

我站在一座廢用的鐵橋上,

根據固定在橫樑上的銘牌

橋建於1902年,

同年誕生的另一座橋是我母親。

試想想,一個搖籃里的母親,

而且是個加拿大嬰兒,

安大略省了不起的嬰兒之一。

而我如今靠著這生鏽的橋欄

凝望橋下的水面,

今天早晨波平如鏡,

幾條高高的雲帶飾著藍天,

我越是凝望水面——

它像是一部有聲電影,

我就越想起1902,

身穿襯衫頭戴鴨舌帽的工人們

鉚接組裝起這座鐵橋,

跨越了連通兩大湖的狹窄水道,

而如今只見野花開遍湖岸,

湖灣樹蔭里游弋著對對天鵝。

1902年我母親是那麼幼小,

正好能裝進一隻

橢圓型的蘋果籃里,

她的母親會在籃里墊一塊軟布,

擺放在廚房桌上,

以便用眼角照看著小凱瑟琳,

當她忙於刷洗土豆或剝一袋豌豆,

就像現在我用眼角看著那隻魚鷹,

他剛才鑽出如鏡的水面,

轉動著好奇的頭

然後離開我和鐵橋游向彼方,

那邊陽光在水上耙出漣漪,

也篩過岸邊濃密的樹叢。

瞧他又下潛了,

消失於水面之下,

我一面等他露頭,一面想像著他

如何用他奇異的翅膀在水下飛翔,

正如我想像著你,我幼小的母親,

我的去年消失了的母親,

用你奇異的翅膀飛往何方,

帶著你的大眼睛,你濕而重的衣裙,

深深沉入無底的無名湖中,

沉入無邊無際的水的行省。

編織結

前幾天,我在這房間里

在藍色四壁間來回跳蕩,

從打字機跳到鋼琴,

從書架彈到地板上的一個信封,

我發現自己落入了詞典的「L」部,

眼光落在了「Lanyard」(編織結)上。

法國小說家嘴裡啃的小甜餅

把人送回昔日也遠不如這麼快。

那個昔日,我正在

阿迪龍達克湖邊的野營地

坐在工作凳上學用塑料條打編織結,

作為送給媽媽的禮物。

我從沒見過編織結有什麼用,

假如它是戴的,也沒見過人佩戴。

但這不妨礙我反反覆復一股穿一股

直到為媽媽編成一方紅白相間的編織結。

她給我生命還給我哺乳,

而我回報她一個編織結。

她多次在病房裡看護我,

一匙一匙往我嘴裡喂葯,

用冷毛巾敷我的額,

然後把我領向大自然

教我走路和游泳而我回贈她一個編織結。

「給你千餐萬餐,」她說,

「給你衣著和良好的教育。」

「給你一個編織結,」我答——

「是我做的,輔導老師稍微給了點幫助。」

「給你一個呼吸的身體,一顆跳動的心,

強壯的腿、骨和牙,一雙明亮的眼睛閱讀

世界。」她悄聲說。

「這個,」我說,「是我在野營做的編織結。」

「這個,」我現在想對她說,

「是件小得多的禮物,而不是那古老的

真理——

母親的恩你永遠報不盡,

但我得慚愧地坦承:當媽媽從我手裡接過

雙色編織結的那刻,

我以一個孩子的心確信

這件我為解悶編的無用也無價值的小玩意兒

已足以把我們扯平。」

來源:《詩刊》2017年7月號上半月刊「國際詩壇」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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