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被人間耽誤的女演員
《包法利夫人》劇照
在今日這段時期重讀這本書,也許格外適恰。
1853至1857年左右,福樓拜一直在創作長篇小說《包法利夫人》。他夜以繼日,每天工作十二小時,寫作可以持續到凌晨三點。據說寫到包法利夫人死時,福樓拜痛哭流涕,嘴裡喊著,包法利夫人死了,包法利夫人死了。朋友們說你是作家,完全可以改變劇情不讓她死。但福樓拜講,包法利夫人必須死。
小說的時代背景設置在法國大革命後,正當浪漫主義終結,英雄主義退散之時,生活只剩下極端的平庸和全部的無聊。人們已經不再談論激情這件事。這樣說,好像在暗示,包法利個人的悲劇是因為時代的緣故。完全不是這回事,無論哪個時代,身為包法利,情況似乎都不會更好。
《包法利夫人》劇照
很難想像,如果這部小說在今天出版,會受到什麼良好的反饋,它之所以在今日沒被diss,大概只是因為它已經被樹立為經典,這一地位太穩固,即使看過之後想罵街的人,也可能會因為這業已牢固的文學地位望而卻步,心想也許這部小說確實有好的地方,只不過我還沒讀出來。
小說剛一出版,就受到群嘲,這點似乎比較真實,福樓拜還收到一紙傳票,他被召去法院,當局認為這部作品傷風敗俗,誹謗宗教,給禁掉了。當然,書的鐵律就是越禁越火,這部小說還是很快傳開了,比沒被禁時還要快。
《包法利夫人》劇照
包法利夫人艾瑪面對的問題,似乎與今天的年輕人面對的是同一種,過分虛幻的戀愛觀與匱乏的個人經驗無法匹配。這種分離一定會導致悲劇。在所謂愛情理想中,每個人都在等待一個拯救,一個代表更高階級,美,得體,寬厚,兼具良好品味,並且完全熱衷於奉獻型格的愛戀對象才代表真愛。然而現實完全給不了這樣一個化身。
徹頭徹尾,所謂愛情,只不過是一個人的內心戲。所有時代,都是盛產這類戲劇性人格的溫床。
按照最現實的考量,艾瑪的丈夫查理·包法利,是個無可指摘的丈夫。現世安穩多難啊,查理完全再現了一種模範丈夫所能給的一切,實在堪稱「當代賈乃亮」,當然顏值要輸一些。查理對於艾瑪的好,甚至稱得上是種溺愛,身為醫生,有穩定的患者資源,雖不富裕,但是盡量滿足艾瑪的一切不合時宜的浪漫需求。心情不好,那我給你買買買。孩子不愛管,那我多管一點。在小城市待的不開心,我給你換個城市住。艾瑪死後,他得知自己被戴了綠帽子,碰到艾瑪的出軌對象,還分外為人家著想,「我猜您也一定非常心痛。」他盡其所能滿足艾瑪,即使按照今日的道德,也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
《包法利夫人》劇照
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在艾瑪眼中,查理不能更差勁了。除了丑這點,還庸俗,愚笨,沒有進取心,土,對美毫無追求。跟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艾瑪時常「臉色蒼白」,內心翻滾過曾經閱讀的浪漫主義書籍,那些男主人公才是活生生的人,眼前這個男人簡直是死的。跟所有韓劇的男二號一樣,這樣的丈夫頂多當個備胎先存著。
艾瑪出軌過三次。第一次和第三次是和同一人。這名叫萊昂的青年,最早在小鎮當文書,算半個文藝青年,跟艾瑪在一起的時候,不是談海,就是談義大利歌劇,有時候還能談巴黎。彼此溝通關於美好事物的感受,惺惺相惜。但這種有點柏拉圖式的戀愛因沒有說破,無疾而終。多年後,兩人重逢,開始了一段正經的幽會,但文藝青年已經成為現實青年,他很快傍上富婆,遺棄了艾瑪。
《包法利夫人》劇照
第二次出軌對象,是一個叫做魯道爾弗的暴發戶,俊美,擅長甜言蜜語,還騎馬,渾身散發著荷爾蒙氣息。艾瑪會快被征服。戀情愈演愈烈之時,魯道爾弗發現勢頭不對,怕被賴上,留下一封道貌岸然的告別信就不辭而別。艾瑪恍然大悟,發現這人原來是個騙炮的。
艾瑪最終的死因,不是破產,走投無路,是幻想終結,現實的光芒照進她的身體,她發現夢醒了,明白那些人,並不是所愛,而只是自己內心的投影。
《包法利夫人》劇照
福樓拜的小說,明確無誤,是要批判艾瑪身上那種陳腐、不切實際的浪漫主義的。但作為作者,或者讀者,人們又會對艾瑪的瘋狂和單純表現出一種理解。即使福樓拜本人,也與浪漫主義曖昧不清,不然,他不會在把艾瑪寫死的時候痛哭流涕,也不會對朋友說,包法利夫人死的時候,他也死了。浪漫主義這回事,說到底,很像是世代基因,深到骨子裡,拔都拔不出來。所以浪漫主義風潮過去那麼久,人們依然那麼熱衷討論它,並且真誠地愛著言情劇,覺得浪漫是種天賦,是對翅膀,能帶著人飛起來。
那麼現實呢?現實都像緊箍兒,越是匹配,越是安全地緊緊箍住,人們越想逃離,而嚮往自由從來不是件可恥的事。所有現實可能都是一種禁錮。現實都是艾瑪的丈夫查理,無可挑剔,但像個監獄。對美,愛,以及一切戲劇性,不切實際的東西,人們都懷有深切渴望。所以我們將很多目光投向光芒四射的偶像,因為他們代表了一種人們無法完成,但真誠信奉的夢。
《包法利夫人》劇照
有些人比較好運,能夠將夢做完。溫斯萊特在獲得奧斯卡那年說,她從小就在內心裡上演戲碼,她拿著香波瓶,卻幻想捧著奧斯卡獎盃,慷慨陳詞,發表獲獎演說。最後這個夢實現了。我們大多數人,這種事只能真的靠想。在人間,多少被埋沒的男演員女演員,幻想著過一種戲劇人生,但被生活耽誤了。這種事情,如果有人替你做了,替你過了另一種人生,替你完成了那些道德之外的戀愛,罵人就不好了,不地道,得感謝人家。
所以有人說,在整本《包法利夫人》的人物中,只有艾瑪是活著的。深以為意,在現實巨大的禁錮面前,那些額外的自由,並不是真的無用,而是一個人活著的證明。只不過有些人是為了愛,有些人為了體面,有些人是為了目光,有些人是為了性,都是一種抗爭,一種起飛的願望,不然人間真的不值得。即使那預示著失敗。
讀點文藝 很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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