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明 程家墩的冬天
今年回家次數較多,尤其是入冬的那次,在程家墩住了十來天,便有了去村裡轉轉的時間。小時候打蟬的殼,拾雞糞,和小夥伴們躲貓貓,村裡的角角落落都留下過我的足跡,現在還想找找。雖然每年春節前都要回家,但都像是一次匆忙的旅遊,沒有幾天,出入的也只是父母家的門,別人家的門也開著卻不是隨便可以踏入的了。我怕人問我:有什麼事情嗎?外面的世界改變了人的外表,也影響了人的靈魂。
從外面看村莊還是那個被濃密的樹枝包裹著的村莊,進出的還是那幾條熟悉的小道,裡面看已大不一樣了。
我只是想走走,轉轉,有的路走著走著就走不通了:或造了新房或打了圍牆,或被坍塌了的斷磚碎瓦堵住了去向。我這個村莊里的人也感覺有些陌生了。
父親門前七八十米處是我同姓大爹爹家。小時候聽說他是當海軍的,在潛水艇上。有次在美國的航母下面潛了十幾天,當美國的航母開走了,潛艇完成了任務安然無事的返航。他退伍後轉業到銅陵了,是程家墩隊里四個拿工資的人之一,條件優越,令人羨慕。大爹爹的屋基以前是隊里的稻場,土地到戶了,集體稻場曬作物的功能就失去了,被三個墩子瓜分。房子剛做好的時候黑是六間大瓦房,四面的青磚小刀縫,在三十多年前是數一數二的了。後來銅陵那邊分了房子,一家人都搬過去了,成了銅陵人,這房子就一直被鐵鎖鎖上了。眼前東邊兩間已經坍塌了,樹木長在了堂屋,房間里,半人多高的斷牆上爬滿了枯藤。西邊兩堵山牆還好好的,屋頂上還有三根木行條,七八條瓦高高低低的還賴在上面,似乎一場稍大一點的風就會掀走。
大河邊同宗二爹家的屋基也成了一片小樹林,以前的土坯倒下了成了一個小土包,溝邊一排垛好的青瓦上長滿了綠苔。想像不出這裡是曾經住著七八口人的一個大戶人家。讓我奇怪的是,小時候我們經常來偷摘的用來做籬笆的木槿花竟然一棵也看不到了,甚至沒留下一截樁,就是腐爛也沒這麼快啊?
腐爛得快的還有吳家墩小紅家後面的烏桕樹。記得小時候上街,出村都要從它身邊經過,很粗兩個人手牽手才圍抱得過來,樹冠伸出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濃密的樹葉間有青白色的殼裡包著紅色果籽。隊里人每個人都惦記著它是年幼時傳說它的下面埋藏著金子。有人活靈活現地說,在某個冬日裡看到一隻金色的大公雞帶著一群雛雞在樹下找食吃,看的人準備去抓時因為眼眨了一下,就不見了。聽的人就說,金子是有緣的人得的,沒緣的人拿到手也會變成磚塊。現在那棵烏桕樹的地方被小紅家圈起來了,裡面養了許多土雞。小紅說,孩子要吃正宗的土雞蛋。以前的土雞都是散養的啊!問及那棵古樹,他說早就賣掉了,被賣掉的還有東邊墳地里的白果樹,幾十塊一石呢,比水樺和白楊值錢多了。
程家墩後面有小玉子家在修房子,小屋也修成兩層的了,下面是車庫,上面是燒飯吃飯的地方。現在村裡大都是樓房了,紅瓦白牆大大方方的很是氣派,就是有點空蕩蕩的感覺。冬天的陽光暖暖的,見不到兒時的夥伴們,以前的壯漢子都成了白髮老人了,三三兩兩的坐在門口聊天曬太陽。我在遠離他們的小路上漫步,腳下都是被季節蹂躪下來的樹葉,樺樹的、柳樹的,還有意楊的,厚厚潮潮的。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撒下來,斑斕的光怎麼也曬不干它們。少了竹枝掃帚,少了竹梢耙子,它們就一直靜靜的伏在地上,等來年的冬天落下的樹葉再來覆蓋。
我一直覺得程家墩是個很奇妙的村莊,東邊一條從南到北都是墳場,和村莊的房屋平行著,並且比人住的房子要優先接受到陽光。墳場的最北面,也就是村莊的東北角就是土地廟了,可以說這是一個神、鬼、人合一的村莊。村莊的先人們是怎麼考量的?現在村裡有了統一的墓地,這裡不會再增加新墳了,不過冬至快到了,這裡又要熱鬧幾天,熱鬧幾天的還有這個村莊,過節過年村莊這些「臨時的旅館」還是會客滿幾天的。
我還是碰到人了,大奶奶是在北埂之渠邊碰到的。看著她低頭挖薺菜本來想就這麼悄悄地走過去,到邊上她恰巧抬起頭,便叫應了她,問她做什麼?她說孫女要吃薺菜餛飩,挖點送過去。我說,她還在銅陵,那裡買不到啊?大奶奶說,她要吃野生的,還要老家的,說那邊的薺菜像白菜,不好吃。大奶奶八十一了,身體還不錯,四十歲不到時大爹爹就去世了,辛辛苦苦將七個孩子拉扯大,都給他們成了家,確實不是一件易事。我們曾經是鄰居,大爹爹去世頭幾年,晚上睡覺的時候經常聽到那邊傳來大奶奶低低的,壓抑的哭聲,聽得我心裡總是酸酸的。想想別的老人都在曬太陽,她還為了孫女兒挖野菜,這就是老話說的「水往下流」。
小時候這個時節都盼太陽。太陽出來了就蒸飯曬過年切米糖的凍米,還要燙米面,煮玉米過年做糖豆……這些都要幾個太陽才能晒乾的,不會等到臘月才辦。要是臘月沒好天過年了拿什麼招待客人?現在商場里什麼都能買到了,所以人都很清閑,村莊也很清閑。只是年味也淡了,就像這黃昏的村莊淡了炊煙,少了晚歸的牧童,沒了呼兒吃飯的喊聲,生活就只是一日三餐這麼單調一樣。
村莊到八點就熄燈睡覺了。夜來得特別早,特別靜,靜得聽不到狗叫。狗還是有的,過年的時候年輕人會牽著「小白」抱著「小花」回村裡的,但已不是以前在村裡亂跑的「大黃」、「大黑」了。
【外一章】
好好的天,下雨了
透過車窗能感受到太陽暖暖的,天空沒有秋天那麼乾淨,灰濛濛的,在太陽四周能看到雲層很厚。
十點多接到家裡的電話,說老爸不行了。這回估計是真的不行了,電話那邊說要我們一家人都要回去。口氣很急的那種。
今天是禮拜六,妻子早上特地去鎮上買了點野生的小魚,還有許多其他的菜。午飯的時候,又接到老大的電話,他若無其事說老爸問我幾點才能到家?我回答老大,回家吃晚飯應該可以。便掛了電話,準備吃完就動身,我盛了剛蓋住碗底的一點點飯,那盤魚就在我面前,散發著誘人的香味,還有韭菜炒雞蛋,都是下飯的菜,挑了一口飯到嘴裡,沒味,也許是早飯沒吃,肚裡空的吧?但就是不餓,第一次有了剩飯,儘管不多。孩子們請好假,兒子他們兩個人開車先走了。我們夫妻連女兒三人因為要加油,遲了點上高速。
回家一直都是自己開車的,這回女兒說她開,難得一次坐在車後排的。
沒上高速的時候路邊的香樟、四季青都還是綠色的,看不出季節的交替,我說過,城市裡的季節眼睛看了沒用,得靠身心去感受的。上了高速開到曠野的時候,大自然會用它原始不加雕琢的顏色告訴你,這是冬天了。田野里的麥苗稀疏在稻根邊,黃的比青色的多,閃退而過的河水,無風也閃著清波。路邊的樹大都光光的枝條了,掛在樹梢的葉子也都黃了,焦了,殘留不了幾時,像人,老了終會入土的。但仔細想想還是感覺到蒼涼,一樹葉子,從春天的風雨中綻出,在烈日下蔥蘢,在秋風中絢麗的轉身,終於在賀春的禮花還未璀璨之前悄然飄逝。
二點多點,在弟弟的朋友圈裡看到老爸已經仙逝,家裡人正在給他燒「上路錢」,床前黃裱紙在燃燒著,如血般鮮紅,紙灰似蝶亂舞……老爸,您的孫子孫媳快到銅陵了。兒子兒媳,還有您寶貝的孫女也到宣城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就可以了,您怎麼不再等等?不再等等?走的那麼地匆匆?
從G50轉到S32的時候,太陽已經鑽進雲層里,天空扯起了黑幔。雨無聲地在四周飄下,淅淅瀝瀝的,兩邊的小山也看不清了,朦朦朧朧的。
作者簡介
林建明,筆名:愚人。安徽樅陽人,現居上海青浦,從事建築行業。愛文學,愛讀書,愛碼些文字,在《樅陽雜誌》等刊物及省內外微信平台上發文章三十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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