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民族，不夠男人？
當好萊塢與互聯網批量製造「戰鬥民族」時，遲鈍、粗魯、酗酒的俄國男人卻在自己的社會和家庭中面臨危機。
文｜陶岱
還有哪個民族，能比俄國人更「戰鬥民族」呢？
在互聯網文化中，他們的「戰鬥力」毋庸置疑。無論在何處，我們總能看到以俄國人為主角的搞笑圖片和視頻。
就算沒有網路誇張，只要看看好萊塢電影，也能對俄國人的戰鬥力略知一二：
電影中的俄國或蘇聯角色，不是體格健碩的猛男，便是大難臨頭還在酗酒的糙漢。
▍1988 年施瓦辛格主演的電影《紅場特警》，粗糙而堅毅，是冷戰後期西方對蘇聯男人的典型想像
▍1998 年上映的電影《絕世天劫》中俄羅斯人修理飛船的方式便是拿著手中的工具一通亂砸
不過，俄國人自己又是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的呢？
俄國男人不行
很遺憾，俄國壯漢只能在好萊塢電影里扮演冷麵猛男，而在蘇聯人自己的電影里，男性往往是需要女性照顧的對象。
▍在 1982 年的蘇聯電影《呵護男人》里，女性精明而能幹，男性則任性而懦弱。「呵護男人」也是 7、80 年代蘇聯社會熱議的話題
1970 年代以來，這樣的看法在俄國極為流行。在蘇聯後期的文藝作品和社會輿論中，人們普遍認為俄國男人毫無男子氣概。
▍1977 年電影《辦公室的故事》中男主角就是唯唯諾諾的形象
傳統俄羅斯文化中，人們推崇的是有貴族風度的紳士，他們讓女士感受到尊重，且隨時準備捍衛女士和自己的榮譽，哪怕為此失去生命。
▍俄羅斯詩人普希金就是為了榮譽而在決鬥中喪命的
蘇聯時期的俄羅斯女性，仍舊對自己的丈夫抱有這樣的預期。但現實卻讓她們無比痛苦，因為她們面對的往往不是高貴的勇士，而多半是成日醉酒的邋遢男人。
1979 年，蘇聯酒的消費量達到了每年人均 15.2 升，而賣酒的收入甚至一度超過蘇聯國家收入的三分之一，其中絕大多數酒精是被男性所消費。
嚴重的酗酒，導致蘇聯男性的壽命要遠遠低於女性，平均年齡比女性少了近十歲。由此引發的種種健康問題，導致多數男性不得不生活在女性的照顧下。
蘇聯男人並非不想有個男人樣，但他們意識里的「男子漢」特徵，除了空想在第三次世界大戰中為國獻身，就只剩莽撞和粗魯，並不討女士們的喜歡。
當一位受訪者被問及「什麼是男子氣」時，他答道：「19 歲時，我在軍隊，整天想的就是腦袋掉了也不要緊，我只有那時感覺自己有男子氣。之後在家和單位間奔波，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2003 年俄羅斯電影《歸來》中，粗暴的父親在妻子懇求下，12 年內第一次回家。母親想讓父親教孩子們怎樣成為男人，而父親的第一課便是帶他們喝酒。
由於指望不上男人，多數俄國女性只得和男性一樣外出掙錢。下班後，她們還要在商店為了買麵包排長隊。
對蘇聯女性來說，甚至孩子都能成為更好的幫手，起碼他們還能幫著排隊。而男人很少願意參與其中，因為害怕會損害他們珍視的「男子氣」。
於是，蘇聯男人們只能在沙發上喝著酒，頂著啤酒肚，吹噓自己年輕的過去。
在女士們的眼裡，他們完全不像勇士，倒更像是如今網路上說的「直男癌」和「油膩男」。
是什麼讓戰鬥民族的男人成了這個樣子呢？許多批評都把矛頭指向了蘇聯體制。
俄國男人怎麼了
俄國男性缺乏「男子氣概」的禍根，早在二戰時期就被埋下。
在二戰中，有接近 2700 萬蘇聯人喪生，其中 2000 萬左右都是男性，直接導致戰後 25 歲到 34 歲的蘇聯男女性別比從 0.96 降到 0.61。
蘇聯社會的男女關係，就此發生逆轉。
▍女性在工廠、醫院、學校等各個角落都開始佔據多數
首先，為了刺激人口，蘇聯政府想盡辦法鼓勵生育，就算為傳統道德所不容的婚外情私生子也不要緊：
1944 年起，蘇聯出台法律，規定男性對自己的私生子不具任何法律和經濟上的義務，私生子撫養的費用由國家承擔。
這一法律，直接導致蘇聯社會湧現大量非婚生子的單親家庭。
傳統俄國文化中，男子漢的標誌就是以一人的收入支撐起整個家庭，女性則負責照料家務。
但蘇聯的現實是：養活家庭的是政府和女性，男人們對家庭毫無責任感，甚至要靠女人養活。
▍「如果沒有錢，你生下我做什麼？」——蘇聯漫畫中的年輕男性就算抱怨也會選擇母親作為對象，他們也常在漫畫中作為啃老族出場
其次，男女人口比例的不平等，使女性不得不花費更多精力提高自己。而沒有什麼競爭者的男人， 則缺乏追求體面的動力。
蘇聯社會中隨處可見生活精緻的女性，但他們身邊的男人往往如行屍走肉一般毫無情趣，讓女士們沮喪至極。
▍許多蘇聯女性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化妝
蘇聯女性心目中真正的男人，是西方電影里既能養家、又有情調的紳士，而好萊塢電影中的牛仔更是與蘇聯男人形成巨大反差，使女士們著迷不已。
▍在蘇聯最受歡迎的好萊塢電影，是 1962 年引進的西部片《豪勇七蛟龍》。蘇聯女性認為：牛仔優雅而風趣，並能時刻守衛身旁的女性，就像傳統中的騎士。
不過，蘇聯男人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儘管蘇聯男性看似擺脫了「父親」的負擔，可以瀟洒風流，但在生活中往往並不得志。
基於戰爭經驗，冷戰時期的蘇聯政府，在宣傳中極為強調為數不多的男人們作為兵源的重要性，並將為國犧牲的士兵設為男性的理想人格。女性則更多是生產性、服務性角色。
▍蘇聯紅軍的宣傳海報
然而，蘇聯政府對男性的重視卻收穫了相反的結果：
在軍事和生產的分工下，女性可以通過生育和工作，成為英雄的母親，但男性卻很難在戰後和平時期實現自己的價值。
▍生育五個或五個以上的孩子便能夠有機會獲得「英雄母親」勳章
由於鼓勵生育政策和女性的社會分工，在蘇聯社會的家庭關係中，女性往往擁有比男性更大的權利：
例如，蘇聯的法律向女性傾斜，更加註意對女性財產的保護，進而導致女性對於家庭的掌控權超越男性。
據生活在蘇聯的雷光漢回憶，蘇聯家庭的財產多由女性掌控，「夫妻離婚，除小汽車外，其餘財產包括住房和別墅都會判給女方。」
另外，60% 以上的家庭收入都要用以購買食物，而負責排隊採購的都是女性，因此男性的收入統統要上交。
▍雷光漢回憶，女性掌管家中的經濟大權，而男人們只能祈禱自己的私房錢不要被發現
在物資匱乏的蘇聯，人們去商店並不是去購買必需品，只能是有什麼買什麼。這種情況下，女士們總能通過自己的信息渠道，以儘可能低的價格買到東西。男人則一點忙都幫不上。
男性承擔不起父親的角色，也沒有機會像革命先烈一樣成為英雄，更難以成為傳統俄國文化中獨立養家的男子漢，這樣的茫然局面使男人們除了喝酒打架外無事可做。
這樣的一個男人，無論再怎麼表現出直男式的粗魯，在女人們的心目中也難稱得上「真男人」。
當總統，得做真男人
不過，俄羅斯現總統普京，明顯是知道怎麼做一個「真男人」的。
就任總統三個月後，普京的支持率就從 31% 飆升到 78%；而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前總統葉利欽，就任總統後，支持率一路下跌，到卸任之際甚至低到 6%。
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普京和葉利欽之間的巨大差距？
主要原因就在於：葉利欽是標準的蘇聯（俄國）男人，但這並不是人們希望的。
相比之下，儘管普京沒有葉利欽高大壯碩的身材，但他明顯比自己的前任更知道該如何打造「真男人」形象。
▍儘管如今普京已成為「大帝」，但最初和葉利欽站在一起的普京反而顯得瘦削而文弱
與隨性且酗酒的前任不同，普京在公眾面前成功地把自己打造成了硬漢，而各種擺拍更是讓民眾產生了普京大帝「無所不能」的印象。
如此包裝的原因，恰恰在於俄國社會覺得自己的男人不夠有「男子氣」，而最有效的做法，就是事事與被嫌棄的「蘇聯男人」反著來。
▍歌曲《嫁人要嫁普京這樣的人》里的反面形象就是傳統的蘇聯男人，普京只要不喝酒不打人，就能算「好男人」了
普京顯然大獲成功：在「誰是俄國真男人」的調查統計中，有 14% 的受訪者選了普京，比第二名高出了整整一倍。
不僅如此，普京還時刻注意著塑造和維持俄羅斯的「男子漢」形象。當面對「顏色革命」時，普京的慣用手法就是把接受西方援助的前蘇聯國家比喻成女性。
▍俄烏天然氣爭端時期，普京發表講話時把烏克蘭形容成愛挑剔的姑娘：「這些姑娘不該再抱有幻想，新郎現在有了新的選擇」
這樣的做法，讓他贏得了渴望展現「男性雄風」的俄羅斯人的支持。
也正是由於「蘇聯男人」的形象實在太糟糕，時至今日，把自己打造成一個「真男人」，已不只是普京的專利，而是所有前蘇聯國家領導人的必修課。
就連身處中亞的哈薩克總統納扎爾巴耶夫，也必須要把自己打造出具有「男子氣」的形象：
▍納扎爾巴耶夫著重將自己打造為健康而有力的鋼鐵工人
在以他為原型拍攝的電影《總統之路》中，他的俄國領導是個粗暴、酗酒、病怏怏的傢伙，而他則能在眾人面前把專業摔跤手撂倒在地。
在前蘇聯這片呼喚「男性氣概」的土地上，就算總統在電視直播中當眾訓斥官員，也不會讓人覺得失態，反而因為倍顯「男性雄風」而大獲好評。
▍投資與發展部部長因為沒能完成交代的任務，在鏡頭前彙報工作時被總統嚴厲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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