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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河2017年自選10首詩

在五祖寺

這些大山的余脈

已經沒了多少起伏

越來越低落

人心的坎坷動蕩

也於此歇息

乾乾淨淨的小山頭上住著

大大小小的寺廟,它們

不食人間煙火

齊整的田疇上畫著

各種作物的領地

少有跨界的。五祖寺里

兩隻溫順的狗

一黑一白,一母一子

常常趴在門外聽經

從不入門內。兩隻大公雞

活得有些年份了

它們飛到樹上過夜

法慧法師言語不多,有問有答

他是我們這些山下來客的引路人

也是他把我們送下山去

傳慈法師說,都做了和尚

還有什麼不快樂的

傳慈摘自己種的西紅柿

給客人們吃,也不用清洗

在他的茶室里,一根枯枝

成為寵物;每一片死去的茶葉

都飄來了生動的香味

我突然想到六祖慧能

那是個多麼喜樂的人啊

禪宗起源於拈花一笑

花美而芳香

笑是開放的,乾淨的

夜很靜,山上沒有

晝伏夜出的蟲子鳴叫

鐘鼓的餘音

還在我耳旁縈繞

我回想著五祖弘忍的真身

他面容清瘦

對我們說:守本真心

於是,我合衣而眠

2017.6.29

忍 住

讓我先把飢餓忍住

如果有所謂萬古的悲傷

也連帶著忍住

這無所事事的一天終得過去

儘管是他們歡呼的節日

呼吸聲愈來愈小,直至

不敢呼吸。樓下快遞員的喧囂

將隨著一聲電動車的鳴笛

帶遠。世界在我的小範圍

大致是安靜的,儘管每個人

內心裡都有大波濤

我寫下一個個福字

整整一個白晝

等待墨跡干透。我

假裝把它們送給某些人

可他們真的得不到幸福

我還是得忍住不哭

而不動聲色

妻兒們已經睡了

我忍住翻身。在假睡中

進入真正的睡眠

2017.6.5

天命之詩

五十年後,他終於做到了

放走吸飽他血的蚊子

不讓自己的手沾滿自己的污血

五十年後,他終於適應與鼠為鄰

那些垃圾成為它的美餐

也是一種好歸宿

他不再撥掉一根雜草

也並非期許一朵野花相報

他會記起給養育的小石頭澆水

尊重這些生長緩慢的老事物

它們億萬年的靈性

五十年後,他終於做到

不與任何人為敵,不與太多人為伍

也讓不同的神在家裡和睦相處

聞過盡量喜悅,聞贊表示感激

每天做點讓自己歡欣的事

譬如抄經,譬如飲茶,吃家人做的

飯菜,問候遠方的親人,並試圖

和孩子交心,不時關心下他的前程

慢運動,深呼吸。此為老天

給予其命 不錯的賞賜

2017.6.11

無題

二十八年前的冬天,我從老師家

走下七樓。穿過寒風凜冽的運動場

神色凝重。我懷抱著波伏瓦的一本書

人都是要死的,年輕的身體變得僵硬

之後,又讀了一本書:向死而生

春天便彷彿慢慢回來

今天,一個人的確死了,他是人

不是神。但我愣了一會神

人都是要死的。二十八年過去了

我早已忘記了這本書的故事,只記得

一個人,終歸是向死而生

他死去時,太陽也落下了山

2017.7.13

賊 毫

在古代,每一次書寫都會犧牲一些筆毫,再好的毛筆也無法避免永不掉毛。書寫者把這些準備逃跑的筆毫稱為賊毫。

橫不平,豎不直,一幅無力的樣子。它

減弱著多少費盡心機的力量,從集體中

被孤立出去,處於邊緣狀態

有著無法想像的姿勢,訴說著

一個字的不甘與反抗。可它又創造了

多少神來之筆啊,在不該存在之處

意外地出現,在必須留墨處留下了空白

那些過分的粗獷,過分的細膩

都來自於它的不聽使喚,它自己給自己

在紙上寫下激情與意志

我對這些賊毫愛恨交加,在與之

艱難地鬥爭後,還是亳不留情地

清除它們。但我把它們集中放在某處

每每看著越積越多的賊毫,已區分不出

哪一筆是哪一根所為。筆越寫越禿

那些永不逃跑的毫毛最終也有著

被丟棄的結局。而看著每一幅書寫的字

我卻越來越懷念一根賊毫,它好像構成了

內心裡真正的美麗

2017.8.17

被閃電照亮的人

在我漆黑的少年時代,閃電是如此稀罕

我的前途依賴它照亮,再黯淡,再照亮

在一連串的閃電下,我完成了自我教育

雷聲不再壓迫心田,瘦弱的身軀開始堅強

一個在閃電下趕路的人,緊抱著書包

保護著裡面顯然比身體珍貴的書本

雨水很快洗浄了淚水,雙腳早赤裸著

扔下了沉重的套靴。如果不是風大,路滑

這個被理想鼓脹的少年就要飛奔起來

他本無所懼,比一顆遙遠的星星還要乾淨

閃電離開了學堂,已經照亮村莊

那棵被劈過的老槐樹傷疤顯露,靜默著

代人受過。我趕在最後的閃電光耀下

走進家門。把過去的自己丟在了外面

多少年後,想到自己曾是個被閃電

照亮的人,便渴望比漆黑更深的孤獨

2017.9.2

我的老師

今天是教師節,我給天空

大地,萬物,敬一杯茶

它們是我最偉大的老師

每每想到它們,僅僅是些詞

我便難以想像下去

如同我難以想像腳下的大地

是轉動的,難以想像天空中浮動著

無數的大地。而萬物在不斷地被發現

敬杯茶吧,再給童年的一個夜晚

一個孩子明亮的眼睛閃耀

星星正給他最好的啟蒙

2017.9.10

一輪明月

「我有很多母親,我的生母最苦」

看弘一法師的傳記片:《一輪明月》

法師的這句旁白,讓我突然

淚流滿面。那時的法師還是一個

青年才俊:寫詩,作曲,彈琴

演戲,畫畫,戀愛。最苦的母親

去世時,他以自己的歌詩和琴聲

送別。是什麼原因讓他又突然

別離嬌妻弱子,皈依佛門

我一直不知。長亭外,古道邊

大愛碧連天。他守最嚴的戒律

做了最苦的和尚。他是要

把生母的苦再受一遍,以回答

什麼是慈悲。這也像一輪明月:

經受住多深的黑暗,才有著

多大的光明

2017.9.16

缺席者

——致張志揚老師

天命之年的老師去了大海邊

傳說中的天涯海角。他早有

自我放逐之心,並為之爭取

缺席的權利。是的

他從榮耀的廳堂中退了出去

不再舉手,鼓掌,請求發言

也不再接受舉手、鼓掌和發言

像一個不參與任何比賽的人

只關心藍天白雲和洶湧的波浪

以及大海更多的平靜

他與自我交流,與神秘者交流

在潰退的隊伍中最先立住腳

厲問風暴:是誰在追趕?是你這

飄搖無形者嗎?這無所定性者嗎

老師愈發蒼老的身軀像塊頑石

他立在大海邊,成為一個

永久的缺席者

2017.11.1

守本真心

——黃梅詩意(選)

之一

想去五祖寺,一出門便迷路

出得門又迷路。已到中途

還是迷路。實際上我通過一條

叫迷的路到達

之六

心如明鏡

它在污濁里便裝滿污濁

在乾淨里便裝滿乾淨

在光明中光明

在黑暗中黑暗

如果它蒙上了塵垢

便永遠是塵垢

慧能說,心在哪呢

明鏡在哪呢

之七

夏天黃梅漫山遍野的苞茅

和尚道士般素凈飄逸

讓我不忍心折下它們的頭顱

我喜愛其如兄弟

與之相親,不能相殘

之八

老人佝僂著身子

拄著拐杖,以近乎

爬行的姿勢來到

四祖寺門前

他靠邊坐在台階上

並不進去

一個跛腳的僧人來和他

談了一會話

不遠處,黑色轎車上

老人的子孫們寂寞地

玩著手機

我也沒聽清老人和僧人

說了些什麼

僧人跛著腳進了寺

老人佝僂著身子

拄著拐杖。頭高昂著

回到了黑色轎車前

之十

那個廢掉了名字的人

我們叫他廢名

他比那些在意名的人

更讓我記住

連帶讓我記住他的家鄉:黃梅

我穿行在黃梅的山野

看到那個廢掉名字的人

極力讚美的地方

靜穆如初,美好如初

那些長在民國的植物

長在今朝;流過民國的流水

還在我耳旁淙淙而響

不遠處,清澈一千多年的

梵音,也讓我忘掉了自己

我是誰啊,東山上一朵白雲

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

之十二

我在一張生宣上以小楷抄《心經》

我和水墨賽跑

原來時間啊,就是這樣快速

它並不遲緩,更不等待

可是,我聽見周圍的人說

這是光陰,這是流水

這是塵埃,這是浮雲

他們從來不說這是時間

我以為留下了清晰

它們卻歪歪扭扭著

不成字跡

之十五

來自雲南的雷先生

來自河南的錢先生

來自湖北的田先生、盧先生、何先生

來自河北的霍先生

來自山西的宋先生

一起上了東山

在五祖寺里品茶論道

一夜後,他們再一起下山

東南西北地四散而去

但願人間又多了幾位菩薩

智慧又悲憫,造福十方

之十七

天邊烏雲翻滾,我想到大海

這麼多年了,從沒見它

長得有多高。每天,全世界的水

以及隨波逐流的一切

都流入了大海,也沒見大海

拒絕過什麼;也沒見大海

有什麼高傲。一個小孩尖聲告訴我

爸爸,大海的水都變成雲了

我知道。我只是從來沒見它

如何變成雲。在五祖寺

我品嘗到一滴雨的滋味

也沒有嘗到大海的一點味道

之十八

每過幾天,我便如釋重負

啊,自己的生老病死

親人的生老病死

朋友的生老病死

解決一個問題,又來一個問題

每一個問題解決,都如釋重負

出家吧,找座廟宇安身

可仔細揣摩

全人類的生老病死啊

那些和尚都得背著

之二十

這個鐵定心要絕情的人

他拋棄了愛,也忘掉了恨

誰也不明白那一霎那

有什麼事發生。紅塵

竟如一個奇彩的肥皂泡

破了。青山露出素麵

身體做回本來。他也失去了

從前的名字,成為一個

無名者。當然,我知道他

並沒有失去所謂的人生

常常見到他躬耕、讀寫的

背影,無色無聲

與我保持著

一個黃昏的距離。不久便

沉沉地消失

之二十一

上首詩另一個版本是:

他躲進山林,人們再難慕見他的行蹤

他勞作,白浄的面龐已黝黑

他吃素,豐腴的身材已乾瘦

他很少言語,清亮的嗓音已喑啞

再沒人因為他的光輝而黯淡

也沒人因為他的愛而自慚

他無名,有人叫他得道者

有人叫他大慈悲。他聽不見

曾經的聰慧於他亦為遲鈍

他消失在荊棘叢中。重現時

已無人能識。他回到所從來

度著日子。只保留著輕微的潔癖

讓人們依稀想起一個人

已是快淡忘的傳說

之二十三

我見過一個大師,他本應該在牢里

卻在一座廟裡。大師說,處處是道場

廟宇也是牢獄。可我也聽說過

一個大師,本應該在廟裡

卻在牢里,他也說過,牢獄也是廟宇

在廟裡的大師讀書寫字飲茶

讀過的書寫過的字皆同飲過的茶

在牢里的大師也讀書寫字飲茶

讀過的書寫過的字也同飲過的茶

我突然明白了杜牧那句寂寞的詩

「清時有味是無能,閑愛孤雲靜愛僧」

哦,一個大師已如孤雲飄去

一個大師還在廟裡坐穿牢底

之二十五

每天早晨我都歡喜地醒來

我已經學會在睡夢中

屏蔽噩夢,記住美夢

想像那些一心念佛的人

可能比這樣子更好

他們像一朵蓮花,剝離花瓣

留下蓮蓬,最終讓一顆枯蓮

千年不朽。他們不做夢

而我的白天還會俗念叢生

晚上依然亂夢翻滾

我知道苦難的苦在蓮子的心中

苦難的難是無法剝離

那顆苦心生長的一切,預示著

睡吧,睡吧,天空終會一藍如洗

2017.6.29—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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