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閩派女性詩歌是百年新詩的一股清流

閩派女性詩歌是百年新詩的一股清流

文/施施然

中國現代詩領域，提起閩派百年新詩，影響力一定是響噹噹的。往民國追溯，大家都熟知的就有楊騷、冰心、林徽因等，建國後：蔡其嬌、鄭敏、謝冕，再到當下詩歌現場：舒婷、呂德安、湯養宗、道輝、安琪等。其中不乏有在詩歌道路上幫助過我的師長，也有相互關注、閱讀詩作的友人。想起他們，我的內心是溫暖和感動的。

有評論家評價閩派新詩有明顯的海洋癥候，與詩歌理論家不同，我是個新詩創作者，在對閩南詩歌的閱讀上，註定是不系統，甚至是片面化的，因此，不能對閩南的整體新詩創作做出歸納，相對來講，我可能對福建籍的女性詩人的閱讀更多些。那麼，我就談一點我對她們的閱讀印象。

福建女詩人的作品，雖因出生年代、經歷的不同，而面貌不同，但她們都極具個性，無論是詩人個性，還是作品呈現出的樣貌。冰心的詩我讀過一些，感覺語言柔婉輕靈、抒情中蘊含著哲理，與她的散文風格非常一致，比較唯美和理想主義。我們這一代女詩人雖說有些詩作也具有唯美性，但與她們那一代的詩歌相比，因時代變遷而形成的意識形態產生的變化，文本形態也大不相同。冰心歷經民國、民國向新中國交替的社會變革期，以及變革後的新中國，她身處的時代背景與她的社會角色，都使她的作品以宏觀視點居多，她抒寫母愛、理想、奮鬥、大自然，在婉約、母性、博愛的氣息中，脫不開抗爭、革命者、多少也包含一點說教的口吻，這也是她所處時代的特點。而與她同時代的林徽因，詩作則顯得極其純凈和靈動。她的《人間四月天》、《別丟掉》等詩，充滿了女性透明輕柔的美好氣息，讀她的詩，你似乎能看到一個乾淨透明的靈魂，柔，卻獨立，絕不弱。當下的女詩人追求語言粗糲以顯示力量，我總覺得有些過猶不及，失卻了民國時期女性的那種乾淨純粹。

接下來我要講到舒婷。與舒婷老師前後在詩歌活動上見過幾次，她給我的印象是智慧、幽默、優雅。我最早曾寫過一組詩，叫《走在民國的街道上》。在一次詩歌活動上，舒婷老師突然發問：「施施然，現在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了，你的民國街道在哪兒？」我雖感意外，但也趕快應答：「我走在哪裡，哪裡就是民國的街道」。兩年後在另一個詩會上重逢，舒婷老師讚許地提起我們關於民國街道的問答，我當時很感動，深感舒婷老師作為一位著名詩人，內心的細膩敏感，以及她的親和待人。就是這樣一個心思敏銳的詩人，她也曾寫過《祖國呵，我親愛的祖國》這樣題材恢宏的詩作，可見她不僅細膩，內心疆域也非常地遼闊。她更多的詩，是關於愛情和日常的，比如《神女峰》、《致橡樹》、《自畫像》等，表現的是她年輕時那個年代，作為個體的、作為女性的獨立意識的覺醒，呈現出一個機智、細膩、偶爾浪漫的女詩人真實的煙火人生，相對於冰心那一代女詩人，顯然更能貼近讀者。在人們普遍自我意識朦朧的八十年代，形成舒婷詩浪潮，一點也不奇怪。

對陽子詩歌的閱讀，感覺是新奇和陌生的，她是新死亡詩派重要成員，所寫題材，多和死亡有關。比如《在深夜裡》一詩中：「你也許遇見一隻不會繁殖的鬼/月上三竿，它發不了芽/長不出有力的枝杈//你的臉微笑，溫柔的/不帶一絲陰影的那種/另外的人加進來/許許多多的人/一起移動/像一座座活的墓塋」……這些奇異的詩句在陽子的詩中隨處可見。死亡，是我們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問題，作為一個詩人，越早看清楚生死這一最本質的命題，則會越早變得本真、深刻，離開浮在塵世的諸多障眼法，轉而探尋另一深層而異質的事物，生命與文本從而更加豐盈。

另一個我比較熟悉，也很欣賞的福建籍女詩人，是安琪。我們相識、神交已有八年之久，我的印象中，安琪是一位大氣而先鋒的女詩人。記得在2011年我出版第一部詩集《杮子樹》時，她還曾為我寫過一篇書評。感謝之情一直銘記在心，卻一直沒有機會相見。所幸今年5月底，我和安琪共同受邀參加詩人海男在雲南昆明的個人油畫展，才終得以相見。在去紅河洲箇舊市採風的路上，我們抽空聊了聊詩歌。我發現這些年來，她的思維一直是寫作時態的，是在場的。比如她可以隨時將一路上看到、聽到，和交流到的事物，寫進她的詩里。乍一讀，你會感覺她的文字很「跳」，不是我們常見詩作中詞句經過字斟句酌後的那種熨帖，但又不飄，自帶氣場和節奏，你的閱讀不得不沿著她的邏輯走下去，感受著獨屬於她的鮮活與在場感。比如她寫過一首《紅河來到阿邦村——給施施然》，裡面以我和傣族姑娘跳竹竿舞為材料寫的一首詩，行文大膽而無拘無束，你一路讀，一路感嘆：她怎麼可以這樣隨隨便便寫詩？讀到最後，你又不得不承認，這就是獨屬於安琪的好詩。在這裡，我引用她的一首代表作：《像杜拉斯一樣生活》，來概括安琪詩歌的特點，同時也結束我今天的發言。

《像杜拉斯一樣生活》

安琪

可以滿臉再皺紋些

牙齒再掉落些

步履再蹣跚些沒關係我的杜拉斯

我的親愛的

親愛的杜拉斯！

我要像你一樣生活

像你一樣滿臉再皺紋些

牙齒再掉落些

步履再蹣跚些

腦再快些手再快些愛再快些性也再

快些

快些快些再快些快些我的杜拉斯親愛的杜

拉斯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親

愛的。呼——哧——我累了親愛的杜拉斯我不能

像你一樣生活。

201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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