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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的老校友回憶錄

一周過去了,《無問西東》在朋友圈裡的熱度絲毫不減。人們一方面讚美影片對對西南聯大那段歷史的高度再現,一方面又深深被那個年代青年的熱忱所吸引。(小秘密:在影片結尾,年輕時的楊振寧還出來跑了個龍套,學霸氣質爆棚。)

2015年8月,西南聯大停止授課70周年紀念日,《大觀周刊》策划了一組《西南聯大 昆明·蒙自》的專題稿件,從聯大歷史到人文軼事,從昆明到蒙自,從教授風采到學生品格,《大觀周刊》一一做了詳盡的報道。

其中,關於聯大老校友的求學經歷十分令人動容。如今,當初風華正茂的少年已至耄耋,或已離開人世,而他們和西南聯大的點點滴滴卻鮮為人知。「拓東路東口原先是個鹽行的倉庫」「聯大的學生修不夠學分同樣也不能按時畢業」這樣的細節和故事又有多少人知曉?

第一排左邊起第五位老人為孫亮

吳晗教授在演講

「周培源近一米八的個子,西裝筆挺,儀錶堂堂。住在昆明的時候,他每天騎馬來上課。」

周培源騎馬進城授課

「朱自清常常穿一身破舊的西裝,冬天又披一個昭通產的白色羊毛氈。」

朱自清

「趙忠堯從頭到尾都只穿一件藍布大褂。」……

在對西南聯大校友的拜訪中,高山仰止的大師們,連舉手投足都變得具體,甚至可愛。

據西南聯大博物館2017年最新數據統計顯示,全球健在的西南聯大校友約600多位,雲南省健在的西南聯大校友僅有70餘位。因種種原因,我們得以彼此面對面坐在一起交流的僅有三位:何攢榮、孫亮、周錦蓀。

今天,我們將重回聯大學生的求學時代,從這些聯大老校友的求學經歷中,我們或許能夠找到一些曾經存在過,但是已丟失多年的東西。

1937年抗日戰爭發生

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

先遷至湖南長沙

旅行團師生在沿途燒火做飯

貴州盤縣學生歡迎聯大學子

1938年4月又西遷昆明

組成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抗戰時期昆明城門

聯大步行團抵達昆明

1938 年 5月4日開始上課

1946年5月4日舉行結業典禮

教學活動結束

三校開始北返平津

同年7月31日

西南聯大宣布正式結束

旅行團師生到達昆明

西南聯大在滇不到 9 年的時間裡,戰火紛飛,物價飆升,教授變賣圖書,兼職為生。為養家糊口,校長夫人自製點心,在街頭巷尾擺攤,學生一般以最粗劣的大米和一丁點青菜果腹。

聞一多夫婦在昆明家中

梅貽琦一家

華羅庚一家在昆明西倉坡

但它卻在學術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

西南聯大在 1939 年時有教授、副教授 179 人,執教,陣容之強大堪稱空前絕後;存世不過 8 年,入校學生 8000 餘人,畢業 3800 餘人。

陳寅恪與王力

理學院:沈同、湯佩松、婁成後、崔芝蘭

聯大師生擔任中央研究院首屆院士(1949 年)27 人、中國科學院院士 154 人(學生 80 人)、中國工程院院士 12 人(全是學生),其中有楊振寧、李政道 2 人獲得諾貝爾獎(物理學獎);趙九章、鄧稼先等 8 人獲得兩彈一星功勛獎;黃昆、劉東生、葉篤正、吳征鎰 4 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宋平、彭佩雲、王漢斌等人成為國家領導人。

聯大圖書館

以下,為2015年采寫的幾篇聯大往事,獻給聯大老校友。

聯大1942年社會系畢業生

文章很長,也值得一讀

給歲月以青春,而非給青春以歲月

1

何纘榮:

當時西南聯大的工學院統一都在拓東路

「當時抗戰勝利了,西南聯合大學要回遷。我沒有跟著走,我與我們這個無線電專科一起歸併到了雲南大學物理系。之後雲大留我當助教,我就留在了雲南。」關於哪年入學,哪年畢業的問題,時年 94 歲高齡的何纘榮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坐在家裡的沙發上,右手緊緊地握著拐杖,眼睛看著窗外很遠的地方,彷彿回到了年輕氣盛的時候。後來,我們在(清華大學)西南聯大的校友錄上,找到了何纘榮的名字。「1945 屆,西南聯合大學電機系」。

「讀書之前我在馬街上班」

「當時日本飛機轟炸,炸到了廣東北部。」何纘榮回憶,抗日戰爭爆發後,他在廣東老家恩平念中學,「學的是無線電工程。」後來,戰事緊迫,為躲避日本飛機的轟炸,他和班上的同學一路從老家跑到湖南,「最後一路逃到了雲南。」具體逃出來的時間,何纘榮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一起跑出來有好多人,都是同學,也都差不多年紀。」

1945年西南聯大部分學生在唐繼堯銅像前合影

跑到雲南的何纘榮,為了找到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四處打聽工廠做學徒工。「我中學的老師都是中山大學的老師,水平高,教得好。」因為從小就有電學方面知識,何纘榮在「馬街子」找到了工作。「那個工廠是一個北方搬到昆明來的電工廠。」何纘榮邊做工,邊掙錢。在養活自己的同時,他還利用休息時間,結合本職工作,「自己溫習功課」。

當時的何纘榮根本想不到自己還有機會能再回到校園裡讀書。

「我在西南聯大讀專科」

在馬街的電廠工作了兩年有餘的何纘榮偶然得知西南聯大在昆明招生,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考試,結果考上了西南聯合大學(清華大學)的電訊專修科。

華山西路是師生進城的必經之路

「本科要讀四年,我這個專業只讀兩年,是當時西南聯大成立的一個專科專業。」何纘榮回憶,當時西南聯大的工學院統一都在拓東路,何纘榮所在的電訊專科班也設在拓東路。「雖然是個專科班,但都是西南聯大本科的老師來教課。」何纘榮說,他所在的電訊科是一個專科專業,但師資配備都是最好的。與西南聯大的本科一樣,專科學生的一些課程也同樣用英語授課,「英語老師也是學院最好的老師。」

「當時我們上課、睡覺都是在一個公家的廟宇裡面。」回憶起當年,何纘榮說西南聯大的生活很艱苦,但是整個校園師生的民主熱情高漲,求學風氣好。

「我們都是睡兩層的高低床,整間房子排滿了高低床。」何纘榮回憶,自己班上總共有 20 多個同學,大部分都在一間房子裡面睡。何纘榮還記得,當時學校安排食堂管學生的三餐,「每個人都吃得很簡單,很省。」因為工作兩年的緣故,何纘榮自己攢了點學費,學校當時也有公費補助一部分。

昆華中學南院的男生宿舍

何纘榮提到,當時「警報響了,日本飛機來了」,師生都會跑。後來,「警報太多了,大家習慣了也不害怕了。」在西南聯大的學習生活,課程排得很滿,「很多內容需要自己下來慢慢消化。」何纘榮說,當時學校的管理很嚴格,「老師講的內容豐富而深刻,學的內容會在一段時間內進行強化考試。」

「對我後來的工作有用」

「雲南大學畢業當了助教後,何纘榮參加了地下工作。後來又被派到廣播電台工作一直到退休。當時雲南還沒有解放,還需要搞地下黨。」說話的是何纘榮的夫人,頭髮花白,耳聰目明,氣質極好。

聯大宿舍一角

因為何纘榮年紀的緣故,聽力也不太好,夫人一直在旁邊當我們的翻譯。從何纘榮的夫人那裡我們了解到,何纘榮在雲南大學當助教的時候兩人認識,後來兩人相愛、結婚,一直相親相愛、相濡以沫。

何纘榮和夫人至今還住在人民西路雲南廣播電視局的宿舍樓里。

退休前,何纘榮曾任雲南省廣播電視廳總工程師,他曾結合雲南山區的特點,從事有關電波、天線的傳播特性和發射設備制式的研究改進工作,數十年來為雲南發展廣播電視事業做了巨大貢獻。

2

孫亮:

我躺在墳地里,

看著 9 架日本飛機從南邊飛來

「我進西南聯大時唱的校歌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舊址,93 歲的孫亮老先生陪著我繞了一圈。「當時學校大門就是這個樣子,不過這個是後來複制的。原來的大門都是石頭柱子。這個教室跟原來的教室類似,原來的教室是黃色土牆、茅草屋頂。」孫老努力地回憶著那個年代的西南聯大,他想把他和西南聯大的故事都講給我聽。

原教室復原

在聯大附中的一些小事

「1943 年 9 月, 我考到了聯大師範學院的附屬中學,為五年級的學生。」孫亮說,他和聯大的淵源從附中開始。他記得,那時的聯大附中校舍位於文林街與錢局街交叉處的右側。

孫亮捐贈聯大時期的書本

「校舍其實就是一個年久失修的祠堂,叫岑公祠。」當時 18 歲的孫亮與其他一些西南聯大教授的子女一起組成了聯大附中創辦以來的第二個班級。

著名物理學家、教育家嚴濟慈的長子嚴又光和孫亮就是聯大附中的同班同學,後來一起考進了西南聯大。

那時,孫亮的班主任蔡福林先生是教幾何學的教師,馮明叔先生教語文,金瑞華先生教化學,「他們教學認真,講課清晰明了。」當時,這些附中的先生都是品學兼優的大學畢業生,「多數來自西南聯大」,除此之外,附中還從西南聯大聘請了一部分教學效果優良的教師來兼課。

孫亮捐贈聯大時期的書本

西南聯大附中是西南聯大師範學院院長黃鈺一手創辦的。當時,黃鈺負責主持聯大附中的一切校務,他「移植並採用了南開大學張伯苓先生的大、中、小、幼教全面發展的理想,創辦了聯大師院附校(包括附中、附小以及幼兒園)。」孫亮說,黃鈺先生辦學的指導思想是充實學生的素質和學識基礎。「學校要求教師備課認真,講課清晰明白,作業多數要在課堂內完成。」

遭日軍轟炸後的西南聯大校舍 龍美光攝

孫亮說,附中為有效地檢驗學生的學習,規範考試製度,經常會有口試、課堂考、月考、學期考、學年考等各類考試。1944 年 1 月的一個早上,孫亮正在考外語,突然日本飛機來襲的警報響了,他和他的同學不得已提早交了卷子。

「我出了附中的門,沿著文化巷一路跑到了聯大的新校區(就是現在的雲南師範大學所在地),又沿著中大路一路向北靠著圍牆跑了出去。」

聯大學生宣傳抗日 龍美光攝

當時緊急警報又響了,孫亮趕緊跑出了北小門,「外面就是一片墳地,我跑到了兩個墳包中間躺下,躺在墳地里,看著 9 架日本飛機從南邊飛來。」

「9 架黑色的日本轟炸機在一起,三架三架地排成品字形,旁邊還有一些作戰的小飛機做護衛。」霎時間,19 歲的孫亮又看到在日本轟炸機的機群上空,還有數架飛虎隊的深灰色P40 式和黑寡婦戰鬥機從高空沖入日本轟炸機群,上下穿梭地攻擊。隨後,孫亮就看到有三架飛機冒著白煙朝著昆明市東北方墜落下去。「那一天我清楚地看到了飛虎隊飛機向日本轟炸機進攻。」孫亮說那一次空戰之後,「昆明結束了天天跑警報的日子」。

聯大工學院的校舍設在拓東路的迤西會館

江西會館和全蜀會館

1945年3月,孫亮中學畢業。1945年8月,孫亮考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工學院電訊專科。「聯大工學院的校舍設在拓東路的迤西會館、江西會館和全蜀會館。」孫亮說,當時大學的校舍都是找一些「古老殘破的建築」,後期「整理修建的工程都由工學院的師生自己動手完成。」迤西會館東部的望花樓就是工學院教授的宿舍,院系辦公室和教學實驗室也設在迤西會館。

迤西會館

拓東路東口原先是個鹽行的倉庫,孫亮就讀西南聯大工學院時,男生的宿舍就在那裡,學生也因此把宿舍稱為「鹽行宿舍」。「宿舍是一個舊式的二層樓房,磚木結構,像鴿子籠一樣。」孫亮曾住過的一間宿舍是 60 平方米的敞開間,靠北的一面是竹籬笆做的圍牆,室內三架木質的高低床品字形排開,把敞開間圍成了許多小間。孫亮曾住在上鋪,下鋪的舍友是顏道孚,「他的哥哥叫顏道岸,是我們班的微積分學教師。」

1945年9月3日,孫亮在聯大工學院第一學期的學習正式開始。一周後,工學院院長、各系的系主任和學生會,為新同學舉行了迎新見面會。「就是那個時候,教唱了聯大的校歌,歌詞成了激勵我們奮進的不竭動力。」

微積分、普通物理、電磁學、電碼聯繫、製圖、體育課、英文,孫亮在聯大電訊專科的第一年充實而快樂。「我們大一的英語課都是在聯大本部的茅草房裡面上的。」孫亮回憶,當時聯大電專的外語課屬於公共課,教師會按照每個學生入學的成績將其劃分到不同的英文學習小組。

孫亮捐贈聯大時期的書本

「我記得我當時被編在 A 組。」孫亮當時的英文課先是聯大的外文系主任胡毅先生講,後來就是一個德國的猶太人講。「德國人不會說中文,是國民黨時期的駐華大使,聯大當時把他聘為我們的外文課教授。」除了外文課在本部上之外,電訊專科的學生都在拓東路的迤西會館做實驗、實習,在拓東體育場的場地上體育課。

聯大的師生一個都不怕

1945 年 11 月 25 日,聯大、雲大、中法、英專的學生自治會聯合發起「反內戰時事晚會」,地點就在西南聯大新校舍圖書館前的大草坪上。「那天我們聯大工學院的師生百餘人從拓東路的鹽行宿舍出發步行至新校舍參加晚會。」孫亮記得,晚會上,錢瑞升、伍啟元、費孝通、潘大逵四位教授發表了反對內戰的演講,慷慨激昂。當晚會進行到一半時,有特務來搗亂,「圍牆外響起了槍聲,我們所在的草坪上空流彈飛舞。」後來,師生們才知道那是國民黨第五軍軍長邱清泉派士兵在聯大新校舍四周架起機槍掃射。

聯大學生宣傳抗日

「聯大的師生一個都不怕,晚會還是繼續舉行。」孫亮說,最後草坪上的師生們在《我們反對這個》的歌聲中散會。回到拓東路鹽行宿舍時,孫亮和他的同學們發現附近的城門口已經被軍隊封鎖,他們「只好繞道而行,午夜才回到宿舍。」

11 月 26 日,聯大學生自治會提出罷課,以抗議晚會上軍警特務的搗亂。隨后街頭宣傳、出壁報,揭露國民黨軍隊武力威脅晚會的事實真相。

12 月 1 日,「一二一」慘案發生。

聯大夥食

問起當年在聯大的生活條件,孫亮想起,「當時聯大有一筆叫做『貸金』的錢發給學生。」孫亮所說的貸金,其實就是現在的助學貸款。

「貸金每個月發一次,每次發 6 塊銀元。」孫亮說貸金不是不還,是等到學生工作以後再還給學校。「當時吃的、用的都不貴。」孫亮回憶,每月發放的 6 塊銀元,他拿出 4 塊作為一日三餐的伙食費。剩餘2 塊銀元,孫亮拿出 1 塊當作零花錢。

「早餐一般是兩個饅頭,一杯豆漿;有些時候是一個饅頭,一根油條。」食堂實行月票制,每吃一頓就撕掉一張票,要是一個月吃不完飯票,還可以換成現錢。中午的那頓一般 8 個同學吃一桌,孫亮記得,餐桌是四方的,但不配凳子;每餐四個菜,個個都站著吃,吃完就忙著去上課了。

「那時候的高年級學生都是跟著學校一起從北方遷過來的,很窮,教授們也是一樣,生活很艱苦。」孫亮說,那個時候其實大家都吃得不多,用錢也很省。

到「查經班」學外語

孫亮說,聯大電專的有些課程都是用英文授課,「我的外文課本現在還在聯大舊址的博物館裡展出。」為練好英語口語,當時昆明的大學生會自發到學校附近的教會、教堂找牧師練習。

聯大高聲歌詠隊

「那時候的文林街上就有個小教堂,一些同學會去那裡學外語、練口語。」孫亮說自己也去過小教堂。

金碧路上的錫安教堂,孫亮也曾去過。「經常去那裡的學生,牧師會給你發一本全英文的《聖經》。」孫亮回憶,當時錫安教堂的教會還辦了一個中學叫做恩光中學,恩光中學的師生常常就在教堂里學習和唱詩。

聯大和雲大的同學在錫安教堂還組織了一個唱詩班,每周都會按時去那裡唱歌。「唱詩班就相當於一個歌唱隊,有專門的牧師教授樂理知識,有專門的指揮,經常會唱一些當時流行的美國電影里的歌曲。」

除此之外,孫亮印象里的錫安教堂每周三、周六晚上,都有一個「查經班」,主要是牧師講授《聖經》,也會講一些生活、學習上的內容,每次上課兩個小時,孫亮每次都是「上完課就走」。「牧師都是高水平的知識分子」,當時昆明的大學生很樂意到教堂去學習英文。

我問孫亮,「你現在還會說英文嗎?」他說還記得一些,隨後他用英語說出了大一時那個教他們英文的德國猶太人的名字。

「青年會」和課外活動

除了「查經班」,那時的聯大、雲大的同學還喜歡去「青年會」。孫亮說,「青年會在當時南屏電影院對面」,「是一個在雲南搞教育的基督徒辦的中學課程補習班,以及各種級別的英文補習班。」為什麼一個補習班要叫做「青年會」呢?孫亮說,大概是因為他那裡有一件寶貝,吸引了大批青年學生去。

孫亮所說的寶貝是當時昆明市最早的乒乓球桌。「青年會」除了乒乓球桌以外,還有「那個人搞起來的籃球場和排球場。」

「球拍是用木頭做的,上面還做了些洞。」孫亮說,當時去「青年會」參加各類體育活動需要有會員證。學生每次到「青年會」打乒乓球,都要用會員證租借球拍。孫亮坦言,自己的乒乓球技術最早是在「青年會」學的。當然,「青年會」也會組織一些運動比賽,號召青年學生來參加。西南聯大的校園時光多是自由的、寶貴的。孫亮的記憶里,在西南聯大的日子「要麼是學習,要麼是外出郊遊。」

「一到寒暑假,學生理事會就會出面組織同學到昆明周邊的風景名勝去旅行。」孫亮說,那個年代沒有車,學生的旅行就是背著行李、帶上乾糧,走路去。去觀音山踏青,去西山郊遊,去海埂游泳,孫亮說,每一次的旅行都有寓教於樂的意思在裡面。

「有一次去石林,光未然老師帶著我們去做少數民族調研,調查當地民族的服飾、歌曲和民族風俗習慣。」光未然老師為了做調研,長時間跟少數民族同胞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孫亮對光未然老師記憶深刻,大概是因為老師帶著氈子在山林里生活的軼事吧,「他一般早上 3、4 點就起床了,然後帶上他做好的麥餅,趕著老百姓的羊就上山了。」孫亮覺得在石林的日子格外有趣,晚上和彝族同胞圍著篝火跳舞、唱歌,日子過得飛快。

曾昭掄與部分聯大學生在石林

3

周錦蓀:

西南聯大的雙城生活

說起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周錦蓀說五年的時間裡,他實際上是「上了兩個大學」,一個是西南聯大的物理系,「我的成績總體還不錯,好像還拿過三次獎學金,每個學期用一些好分數博取父母的歡心」;另一個就是學生自己辦的秘密讀書小組,「它教會了我許多革命的道理,引導我參加了一些實踐活動,最後把我引上了另外一條道路,決定了我無怨無悔的一生。」

周錦蓀

從重慶南開到西南聯大

1940 年的盛夏,周錦蓀順利從重慶南開中學畢業,並參加了全國統一的大學入學考試。「重慶的夏天非常炎熱,而且日本飛機經常來轟炸,所以大學的入學考試定在凌晨三點。」

周錦蓀年輕時

周錦蓀回憶,當時他們每天睡眼惺忪地從南開中學摸黑趕到重慶中央大學考場,考完兩門之後又回南開中學去睡覺。「因為白天要躲警報,所以我們八門課總共考了四天。」周錦蓀坦言,當時包括他在內的考生都被考得「昏天黑地」。

周錦蓀回憶,當時大多數同學報考的志願不是西南聯大就是重慶的中央大學。因為周錦蓀的父親當時在重慶中學任教,家人鼓勵周錦蓀報考離家較近的重慶中央大學。

「西南聯大畢竟是清華、北大和南開大學聯合組成的大學,名師雲集,學生活動也活躍」,周錦蓀在心中其實已經打好了小算盤,「西南聯大有民主堡壘之稱,對我的吸引力更大。」

因此,周錦蓀當時報了兩個志願:第一志願是西南聯大工學院的電機系,第二志願是浙江大學。最後,周錦蓀被西南聯大錄取。「那一年南開中學共畢業了四個男生班,兩個女生班,總人數約300人,最後被聯大錄取的有80多人。」

這一年,日本侵略越南,戰事威脅到了昆明。國民黨政府要聯大舉遷四川,聯大決定先為一年級新生在四川尋地設一處分校。

1940 年 12 月初周錦蓀拿到了聯大的錄取通知書,並於 12 月10日到達西南聯大位於四川的敘永分校。「重慶到敘永比較近,先坐船到瀘州,又從瀘州走到敘永。」周錦蓀記得當時自己帶著行李和簡單的生活用品就去了。

敘永分校

敘永位於四川東南方,在川滇黔的交界處,交通便利,商業繁榮。「縣上有一條永寧河穿城而過,將敘永分成東城和西城。」周錦蓀說敘永因此也叫做「雙城」,城東城西由兩座大橋連接。

周錦蓀印象里的敘永有很多廟宇,「東城有城隍廟、春秋祠和南華宮,西城有文廟和其他一些記不得名字的廟宇。」都可以拿來辦學。

當時周錦蓀和十幾個南開來的同學一同在春秋祠的閣樓上打地鋪,漸漸地大家彼此熟絡起來,倒也不覺得寂寞了。「中間睡著一個『老南開』(天津南開中學的學生),他是我們重慶南開中學數學老師的弟弟,叫張信達。」周錦蓀說當時張信達還幫他們批改過作業,後來一起考了聯大,他被數學系錄取」。

其實真正吸引周錦蓀的是張信達身邊的一個大木箱,「裡面裝滿了莫斯科文書店出版社和重慶新華書店出版的書,還有英文版的《莫斯科新聞》。」為了那一箱書,周錦蓀主動接近張信達,張信達也熱情地把《莫斯科新聞》借給周錦蓀看,「那是我第一次有機會接觸外文報紙」,周錦蓀還記得當時外文報紙上刊載了一篇蘇聯女院士寫的文章。

後來,周錦蓀和張信達成了忘年交。「我們一起讀書,一起干學生活動,關係很好,他也一直把我當小弟弟看待。」

學校正式開課以後,學習生活逐步進入正軌。男生宿舍在東城,女生宿舍、教室、圖書館在西城,因為學校的正式開學,兩座橋也變得熱鬧起來。「一到下課,橋上就熙熙攘攘的,附近茶館、飯館的生意也好了起來。」周錦蓀記得當時他們的工學院在南華宮的三邊廂樓上,樓下是戲台和大廳,「開會、上大課、演劇都是在那裡。」周錦蓀說,當時敘永分校文、理學院仍在春秋祠。

從壁報《春秋》到《流火》

因為還沒開課,周錦蓀和同學們在敘永的日子多是呆在宿舍看書。

這天,兩個「老南開」的同學來宿舍玩,「歷史系的許壽諤和地質系的塗光熾都是 1937 屆的學生,畢業後趕上盧溝橋事變,參加了抗日工作,現在是回來複學的。」周錦蓀後來才知道,這兩個同學都是民族解放先鋒隊的,到過延安,上過「抗大」,還在西安開展過救亡運動。

1941年1月4日,學校正式上課了。「一共600多位同學,敘永頓時熱鬧起來了。」某天,學校里出現了第一張壁報,刊名就叫《春秋》,周錦蓀想這大概就是以我們住的春秋祠來命名的

「壁報上有同學喜歡的文章,所以,一貼出來,大家就爭相恐後地去閱讀。」周錦蓀現在已經記不清壁報的主要內容了,只記得當時壁報上有徵稿啟事,上面寫著,稿子一經錄用,「將致稿酬」。

「那個時候都是窮學生,哪來的錢為小小的壁報發稿酬?」和其他同學一樣,周錦蓀也對這個徵稿啟事充滿了疑惑。後來,在壁報的周圍出現了很多小字報,多是質疑的聲音。往來反覆,壁報成了同學之間解釋和「闢謠」的平台。

周錦蓀記得,在壁報流行的期間,有一個「筆鋒犀利的同學最引人注意。」周錦蓀回憶,那人寫的小字報都是用清一色的小學算術練習本的藍色橫格紙寫的,署名「養吾」,後來張信達發現了「養吾」的身份,周錦蓀也和這位經濟系的才子朱重浩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春秋》後來不了了之,但是同學們思考的積極性被調動起來了。「一些思想進步的同學都在這場思想論戰中聚集起來。」周錦蓀回憶,當時他們幾個思想進步的同學一起辦了一份自己的壁報,主筆便是才子朱重浩,刊名也是由朱重浩定的,叫做《流火》。

「太陽長在山後向你朗照。為什麼你這樣慘淡,慘淡地笑?」在張信達的鼓勵下,周錦蓀做了一首小詩,後來發表在《流火》上。

從雙城讀書會到秘密讀書小組

除了張信達,周錦蓀平時還喜歡找茅於寬和化學系的盧錫錕玩。他們經常在一起聊生活,說理想。「我很喜歡這種自由、融洽的氣氛。」周錦蓀便向張信達提議,能不能組織成立一個讀書會,系統學習政治、社會科學理論。

周錦蓀的建議剛好與張信達的意見不謀而合。不過幾天時間,張信達就聯絡到了很多同學加入讀書會。隨後,「雙城讀書會」在東城公園召開成立大會,「那天,參加成立大會的同學竟有80多人。」讀書會成立初期,同學之間經常探討一些問題。周錦蓀回憶,「張信達我們幾個另外又成立了一個讀書小組,大家相互介紹自己大學之前的情況,氣氛很好。」

之後,皖南事變發生,「學校的政治空氣有了變化。」學校的壁報也明顯出現了兩種不一樣的聲音。雙城讀書會就這樣「無聲地夭折了」。

一天,張信達告訴周錦蓀,「讀書會以公開的形式存在是不合適了,可以轉為地下,變成幾個秘密讀書小組。」敘永城外的廟宇和小橋經常成為周錦蓀他們的聚會地點。「學習內容以時事和形勢教育為主。」周錦蓀說,同學許壽諤是最健談的,也是最能寫的。定時成立的秘密讀書小組會定期、不定期地組織同學在一起交流,周錦蓀在秘密讀書小組「增長了見識,大開眼界」。

從敘永來到昆明

西南聯大敘永分校事實上只存在了 8 個月的時間。雲南局勢穩定後,1941 年的暑假,整個敘永分校的師生都到昆明上課了。

「1941 年秋天,我開始了一個比較沉寂的學期。」周錦蓀說,當時聯大的政治空氣比較冷清,「群社」都已撤退,很多當年活動的組織者都下鄉教書,留下的都是一些「活動不積極的學生」。

如今的敘永舊址

1942 年初,香港淪陷,宋慶齡和許多知名人士如茅盾等下落不明,而孔祥熙的「二小姐」卻帶上洋狗坐飛機從香港回到了重慶。「一時間輿論嘩然,昆明以西南聯大為主舉行了反孔大遊行,聲勢浩大。」周錦蓀說,當時他和那些一起從敘永過來的朋友們都參加了遊行,「但是沒有組織。」

也是這年的秋天,周錦蓀從工學院轉到了理學院的物理系,上課的地點從昆明市的拓東路搬到了西南聯大的新校舍。「1938 年以前,西南聯大沒有自己專門的校舍,都是在附近找些公家的地方,比如廟宇;還租借很多中學的教室來辦學。」周錦蓀介紹,直到後期,西南聯大的條件才逐漸改善,茅草房的新校舍才蓋起來。轉系後,周錦蓀如願與張信達、許壽諤住在同一個宿舍。

那年寒假,張信達、許壽諤、塗光熾等出面邀約周錦蓀等人到黑龍潭公園的後山聚會,「討論國際、國內的形勢」,最後大家一致認為還是要恢復原來的秘密讀書小組。「這個秘密讀書小組我斷斷續續地在了很長時間。」周錦蓀回憶,在昆明讀書、生活的後期,張信達因為潛心數學研究,很少過問政治學習和活動,周錦蓀和另外一位「老南開」李明又「一起辦壁報,一起學習,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

1944 年,周錦蓀和李明一起參加了建水的勞軍活動,「那時滇軍有 1萬多人在那裡駐紮」,周錦蓀說,當時西南聯大去的同學與滇軍一起生活了近一個月,聯大的學生為他們演戲、教歌、組織文化體育活動,深受滇軍的歡迎。周錦蓀認為,就是那一次的勞軍活動,讓他「為以後文藝宣傳工作積累了經驗,也得到了集體生活的鍛煉」。1945 年,周錦蓀和李明又一起參加了大規模的五四運動紀念活動。「一直到 1945 年 5 月,李明介紹我參加民主青年同盟,我才算正式參加了革命。」

曠課太多沒有按時畢業

因為參加了太多學生活動,周錦蓀說自己的「畢業考試考得不太好」。「我記得當時我的無線電課程才考了60 分,剛及格;體育課也因為經常曠課,而沒有得到相應的學分。」周錦蓀這才說明了自己在聯大待了 5 年的原因,「當時我們的體育課是學分制,每學期不得曠課超過 8 小時。我因為經常在體育課的時候曠課去參加學生活動,所以沒有拿到足夠的學分,因此也沒有按時畢業。」

周錦蓀與大學生見面

1945 年 6 月,畢業考試的前夕,「美國新聞處心理作戰部派人通過基督教青年會學生服務處,到聯大招募兩名工作人員去湘西前線從事戰地調查」,周錦蓀和另外一位同學張彥就跟著美國人去了湘西。1945年8月21日,周錦蓀以美國新聞處記者的身份參加了日本今井武夫在芷江的投降儀式。當時的場景周錦蓀還清晰地記得。

1964年周錦蓀與家人合影

2013年周錦蓀與家人合影

同年9月,美國飛機連夜將他和張彥送回昆明。至今,周錦蓀仍對這次湘西之行念念不忘,「此後,我參加了革命並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參加了雲南的武裝鬥爭。」周錦蓀認為,就是這一次湘西之行,讓他走上了與過去完全不相同的道路。

4

張懷德:楊振寧的師弟

寧靜的蒙自南湖邊,90多歲的張懷德老人騎著電動三輪車,載著老伴怡然地轉悠。傍晚,從蒙自二中大門回家時,迎面總有人跟他們打招呼:「張老師,回來了啊?」這位被蒙自二中所有教職工和學生尊稱為「老師」的人,曾是國立西南聯大化學系的學生,於 2013 年去世。

張懷德的老伴與子女在南湖邊

一塊銀元走到昆明

「我的父親常常給我們講,人要活得有志氣,要奮發向上。」坐在公園的石凳上,張懷德的小女兒張瓊石回憶起了父親的求學之路:「我們老家在昭通山上一個叫井底壩的村子,30、40年代我父親就是拿著一塊銀元走出了大山,走到了昆明,報考上了西南聯大。」父親在世時,張瓊石總聽他說起這些往事。

1920 年出生的張懷德小的時候並不被村裡人看好,因幼年時說不清楚話,被老人認為不聰明、沒出息。「我的奶奶是位非常有主見的婦女,當時我的父親在宣威念完師範,學校本打算將他留校任教,但我父親固執地不肯,希望他能去更大的城市看看,奶奶是唯一一個不反對這個決定的人,並給了他一個銀元,讓他在路上花銷。」

張懷德和家人在一起

路途艱辛,銀元沒花出去,張懷德反而患了傷寒,回家休息一個月後,張懷德重新出發,再一次走出大山。走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張懷德抵達昆明,信心滿滿的他報考了當時在昆明招生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並成功通過考試,成為了化學系的一名學生,楊振寧的師弟。

楊振寧與弟妹惠家大院

在張懷德生前接受採訪的視頻里,他曾回憶:「難啊,很不容易考進去,因為我們學校好像很嚴謹,就是說你要講人情,不可以的,必須通過考試才進得去,我舉個例子來說,當時雲南省主席龍雲,他的兒子來西南聯大讀書,想不經過考試就來,那都不可以。」

英文教學聽天書

心懷夢想的張懷德在進入西南聯大學習的第一年,就被重重地打擊了,「父親說學校里的教授都講洋文,用英語授課,從大山裡出來的他連外國人都沒見過,怎麼可能聽得懂,每天上課都聽天書,考試成績也排在最後。」張瓊石講述,「可我父親是一個倔強的人,他從來不會向困難低頭。」

聯大老教室

為儘快跟上學校的學習進度,張懷德利用晚上的時間,偷偷學習英文,「他用竹竿把被子撐起來,點上蠟燭在被子里看書,有一次還把被子燒壞了,那次以後他就不敢再點蠟燭了,自己存錢買了馬燈。」一年以後,張懷德的成績突飛猛進,令教授大為驚訝。而對運動的喜愛也使他迅速和同學打成了一片。「課餘時間他就喜歡跟別人一起打籃球、踢足球,直到父親去世前,他還是會經常繞著南湖跑兩圈,打打乒乓球。」

不修邊幅的教授

在張瓊石的記憶里,父親最喜歡閑聊的就是聯大的教授,「父親說起他們都笑,因為他們都留長鬍子,穿長衫馬褂,喜愛坐到北門街、文林街的茶館裡看書,有的時候還會在茶館裡跟別人爭論。」後來,張懷德才知道,這些不修邊幅的教授並不是真正不愛整潔,而是只能藉助這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愛國之情,「比如留著大鬍子的聞一多曾經在參加『一二一』學潮時說過,如果沒把日本人趕出國土,他就不剃鬍子。」

聞一多在刻章

西南聯大時期的昆明老城茶館,隨處可見教授和學生。「我的父親偶爾也會去坐坐,一是可以蹭個坐處看看書,二是到人群眾多的茶館去宣傳進步思想的人很多,在那裡可以聽到各種市井言論。」張瓊石說。

家教兼職

在聯大上學期間,課餘時間張懷德幾乎都用來做家教貼補學費。在蒙自二中的家裡,一幅由李堅冰題寫的書法對聯高掛堂中,「一生唯樹德,四座有蘭顏」幾個大字尤其醒目,「李堅冰是我父親在聯大做家教時的學生。」這幅對聯是為了表達對張老師「桃李滿天下」的敬仰。

張懷德老伴在蒙自三小任教

「畢業以後,我父親利用自己在聯大所學的知識,為草壩農場、蒙自酒廠、元陽酒廠以及彌勒酒廠等單位工作過,幫助他們提高出酒率和酒的純度。「張瓊石說,「後來紅河州農機廠製作了一套蒸餾酒的設備,父親還隨著機器到各地去教授使用方法。」張懷德將在聯大學到的道理灌輸給子女:「只要把知識參悟透了,那麼無論什麼新設備都能操作。」

王般教授《憶聯大在蒙自》墨跡

在蒙自二中教書育人數十載,培養出無數得意門生,張懷德將自己的大半輩子付出給了這座安寧的小城蒙自,留在了這塊與聯大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小城。

蒙自市文管所所長包震德介紹,據他們掌握的情況,留在蒙自工作的西南聯大校友有三位,分別是張懷德、王鎮乾、董乃昌,但都已相繼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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