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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站在你的畫里,想和你說說話

編者按:曾收錄於《2016年最佳奇幻科幻小說》的一篇佳作,似咖啡般足以讓人回味良久。如果茶杯表面隱藏著宇宙萬物呢?如果蜷曲的常青藤後是另一個世界呢?如果利齒般的葉子是天上的船,籬牆上的野玫瑰是顏色不一樣的太陽,滿開的蘋果花枝是青銅色皮膚的異星人呢?那個華麗而精美的世界真的存在嗎?或者只是因為我們沒有認真留意?

作者用精妙的文字,為讀者構建了一個堪比VR的真實幻境,並在文中輕輕揭起簾幕,讓我們覷見花園裡怒放的玫瑰,又迅速讓帘子落下,只留一聲悠悠的嘆息。

* 全文約7000字,閱讀需要大約10分鐘左右。

A  Dead  Leaf  Dance

 Tempus  Fugit

As  The  Stars  F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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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 盡 的 天 空 下

作者 | 麗貝卡·坎貝爾

譯者 | 不圓的珍珠

1

芙羅拉八歲那年的一個冬日午後,她小小的手指沿著越洋航線,跨過我們地圖集上那些藍色的大洋。我教她記住沿途的海岸線:馬拉巴爾海岸、曼德勒、錫蘭、暹羅,名字就像咒語。航行的終點往往是芙羅拉最喜歡的南大西洋群島:阿松森島、聖赫勒拿島,以及荒無人煙的伊納克瑟布爾島,那些窮極她的想像力才能企及的偏遠荒涼海岸。

這樣的地理課很快變成了考驗注意力的遊戲,我說出城市的名字,她回答相應的港口、航線還有象牙蹤跡——將象牙從野生大象身上取下,運往撞球室的那些路徑。當我指向加勒比海的島嶼時,她知道該給我一塊方糖;當我端起晶瑩剔透的茶杯時,她會指向中國。

直到她八歲那年,那個冬日的午後——她沒有用方盒裡的茶葉回應我的問題,而是在沉默一會兒後說道:「錫蘭太遠了,我永遠也見不到。」

「也許有機會的!」

她跪在椅子上,天鵝絨兔子拖到了地板上。「別傻了米娜,你從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你什麼地方都沒去過。」

如果我是另一種類型的女性,如果我去過塔希提島,或者曾繞行過好望角的話,也許芙羅拉的人生會有不同的結局。我疑惑若是碰上另一位導師,比我更勇敢、更睿智的人,芙羅拉的美貌和破壞力大概會發展成真正奇特而有革命性的存在吧。

但我既不勇敢也不聰明,目前的情況也算不上革命性的變化,被戳中痛處的我只能說道:「就上到這裡吧,我們應該趕在花園黑下來之前出去。」

來源:Antonio Reinhard

2

如果我更加小心注意的話,那我就能在她八歲的時候發現他了吧?那另一個世界的某種痕迹從此便在我心中揮之不去。我有不少她的東西——二十年的聖誕和生日禮物,彩繪的茶杯和梳妝盤,小模型。它們看起來十分普通,但要是有人仔細觀察的話,就會開始懷疑,彷彿有什麼東西藏在她那些蜿蜒蜷曲的常青藤和鮮紅閃耀的落日中。

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個很像男人的人像,不過肩上長著青銅翅膀,手腕上還有一個看起來很危險的機器,我只能姑且稱之為加特林機槍,只不過它很小,射出來的不是子彈而是某種熾熱有毒的東西。他腳下躺著其它生物的殘骸,很像鳥類,但也很像花朵,有一半藏在她茶杯邊沿紫色的葉子里。

我叫不出它們的名字,但是它們看起來很眼熟,很像她那些精細小巧的地圖。她的筆觸太細小了,所以我不得不用放大鏡來看她的圖畫,我不擔心她的心智,只是擔心她的視力。我記得她十三歲的時候,曾趴在窗前,在茶杯上畫了宇宙萬物。

3

十四歲的時候,女孩子們都會對自己有所不滿——也許是皮膚太粗糙,也許是腰太粗,或者笑得太大聲——然後她們還得容忍緊繃繃的鞋子,束胸和陽傘。成年時光陰鬱地出現在地平線上,等著在十八歲時吞噬掉她。

芙羅拉的童年時代很自由,只是偶爾會被監護人管著,那是她的叔祖父和叔祖母,他們在義大利過冬,在瑞士消夏。她不願意,但最終還是要服從那個規矩良多的世界,她淺色的髮辮被綁成很複雜的樣子,身體則被鐵絲和鯨鬚固定起來,彷彿皮膚上爬滿了骨頭、絲綢墊子、網子和籠子似的。

這是個很古怪的悖論:如果這套裝置運行得當的話,人家就會認為這女孩的體態是天生的,而非一堆金屬、骨架和薄薄的絲綢造成的錯覺。我經常想,當芙羅拉穿過花園或穿過大廳的大理石地板時,她就像某種倒懸著的淡粉色花朵,隨著童話中推動仙子經過調色板的微風搖擺著。

十九歲的時候,她去參加花園聚會、騎馬聚會、河邊聚會,晚上馬車常常載著她去往開闊的房間,那些房間毗鄰著銅綠色的溫室,而她淡金色的裙子——被煤氣燈的光,蠟燭的光,火光映照著——在夜色中閃耀。當次日早上,她回家的時候,會像黎明前的花朵一樣帶著光暈,彷彿日出那遙遠的光芒照在她臉上。

來源:Antonio Reinhard

我想起那件從城裡送來的長裙,裙擺很大,也很重,但是有著舒捲的雲朵花紋,顏色則介於粉色和灰色之間。

她照著鏡子說:「他們把這種顏色叫做玫瑰灰燼。對花朵的屠殺。想想吧,米娜,燒毀所有的花園來做一件裙子。」蕾絲從她指間滑過然後落在膝頭。

「瑪雅特夫人會想見到你,」也許是別的話——意思也差不多空泛,大體上就是「別管它,比起說這些事情,她終究會懂事的。」

工作台上有個新杯子,米娜,你喜歡嗎?又一個花園,」她說。「滿是玫瑰,還有灰燼。」

「真的很漂亮。就像你上周畫的扇子一樣漂亮。特別漂亮。」

常見的主題是:廢墟、玫瑰、勿忘我。她十分細緻地將常青藤纏繞在頹圻的細長塔樓上。上面還有箭垛,年邁的弓箭手肯定把弓放在那裡休息過。旁邊有個人像,是用她的貓毛筆刷的尖端畫成的,大體像個人。手腕上纏著某些東西,像是十字弓和加農炮混合起來的致命武器。

在塔的腳下,地基和花叢中,各種植物莖桿投下的陰影里,有很多屍體——狀如昆蟲,五條胳膊,三隻眼睛,綠皮膚,或是青銅色的皮膚,或是噁心的靛藍色皮膚,我一點也不喜歡,其中一個的血流進勿忘我的花叢里,於是構成了這幅畫的底邊。

「這是什麼意思?」

「它為什麼一定要有意思呢?」芙羅拉撿起灰粉色的裙子。「你想到山谷里的百合了嗎?」

肯定是由於窗戶那邊的光線以及蕾絲在綢緞上投下的陰影的緣故,我覺得我看見了——只是一瞬間——我搖搖晃晃地瞥見了另一個世界,我們必須彎著腰才能看到那個世界,必須藉助放大鏡或者望遠鏡才能看清,那裡住著人——也許是繪畫的錯覺,或者陰影的原因——是一些有三條胳膊,綠色皮膚的生物,還有一個奇怪的傢伙揮舞著某種我叫不出的名字的危險物品。

地上的生物長著沉重的牡丹般的頭,尖刺般的葉子看起來既像利齒又像荊棘,但是自然生長的花瓣絕對不會如此肖似血肉。「誰告訴你這些事情的?塔樓里的人,還有天上的船?這些是鳥嗎?」

她的手指摸過自己袖子上閃亮的珠片。「它們其實不是鳥。也許是昆蟲,昆蟲是比較恰當的描述。有些長著綠殼,有些外殼是金色的。有些有七條腿,有些有三條腿。它們的同類都住在地上,還有花——」

她忽然停頓了好久。

「這些花——」她用溫和一些的聲音繼續說。但我寧願她不要說了。

「——我不喜歡它們,芙羅拉——」

「——塔樓里的人吃它們。一開始我沒發現,但是那些植物是有知覺的,它們覺得痛苦害怕時,就會從莖桿里分泌出一種特別美味的物質。味道好像芒果和香草莢。那種味道——也是一種香水,他們用這種香水來裝點天空城市——我想起來,我第一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在南邊的島上,很遠的地方。遠得我無法想像。那裡實在太遙遠了,連太陽的顏色都不一樣。那裡的太陽又小又遙遠,看起來是淡淡的綠色。天空城市之間有飛艇往來,那些城市都飄在高空中,用長長的銅鏈子固定在山頂上。住在天空城市裡的人都很美,是金色的,他們呼吸著高空中稀薄的空氣,赤裸地躺在陽光里,所以他們的皮膚是很帥氣的青銅色。

「他們的翅膀不光是了不起的技術成果。他們可以運用自己的思想通過奇怪的裝置到極遠之處旅行。我不是很明白,親愛的米娜,不然我還能告訴你更多。我覺得他們有時候會接觸我們的世界,但可能只是我的想像。我覺得我看見他們在天上閃爍,那些天上的人,佩戴著黃銅翅膀,穿著善鳴的昆蟲皮做成的衣服。如果我們也被同等對待的話,說不定也會在垂死掙扎中分泌出某種美味的東西。」

「芙羅拉,拜託你——」

「那些植物似的人被他們的天性限制著,只能生活在同一個地方,不能離開,不過成年的植物——成年植物可以稍微挪動一下莖桿——他們會長出很長的尖刺,刺穿入侵者的喉嚨。要找到那些最幼嫩的植物很不容易,然後還要把他們嚇得說不出話,最後在他們父母的花園裡把他們吃掉。米娜,我在想,如果昆蟲會悲傷,那花朵會不會悲傷呢?」

她笑起來。

我是不是應該強制她去學些好事,學學神學方面的詩歌呢?我是不是該督促她學習拉丁文動詞,確保她沒時間去考慮天上的怪人的事呢?以我的立場來說,我無法想像我這位學生居然會構思出如此奇怪、如此令人不安的東西——儘管說這些話的芙羅拉體態完美,淺藍色的眼睛如同地圖集上的大海,雪白的皮膚沒有絲毫瑕疵。

她把手裡的茶杯遞給我然後又說:「看看花心。」

所幸這時候鈴響了——房子里某處的鈴——打斷了我們並不愉快的秘密談話。不用再看著那些肉乎乎的圓形花瓣,我真的鬆了口氣。就在剛才,我看到——在花叢中——有著花朵嬰兒的屍體,那是全然屬於異界的,有感知的。金色翅膀的人為了取得他們臨死前流下的眼淚於是殺死了他們。

來源:Antonio Reinhard

4

晚上有一場宴會。一場又一場又一場,接連不斷的宴會,每一次都需要新的花朵,新的絲綢鞋子。她和那些穿著制服的年輕人見面,他們的制服都非常貼身,彷彿是用紅色的羊毛和金色綬帶形成的第二層皮膚。她白天總是在畫那些小小的植物,隱匿其中的細節是我所不願去細看的。我在想,如果我湊近了去觀察野玫瑰翠綠的莖桿和花萼,去看黃色的花蕊和每一片花瓣底部淡淡的粉紅,我究竟會發現些什麼。

芙羅拉很快二十歲了。她和一位男爵的次子訂婚,是個絕佳人選,她的叔祖母說,並且還補充:「我覺得這部分要歸功於你,」然後聲稱大部分功勞都是她自己的。這大概是真的,是她造就了芙羅拉。芙羅拉的財產來自父母的遺囑,但是她自負的性格則是在常年的孤獨和悲痛中形成的。

我記得當時有很多橙花,窗外還有紫藤。門外停著馬車,她叔祖父伸出胳膊等她上車。他們交換祈禱書。停柩門和喜宴。香檳。穿藍色絲綢衣服的伴娘。

那天芙羅拉閃亮無比,她胸前覆蓋著一層細細的珍珠和水晶,身上披著金屬色澤的孔雀羽毛,彩虹色的頭紗和她的服裝顏色十分相稱,它們彷彿不是被縫在衣服上的,而是天然生長在那裡,就像水晶從礦床上生長出來,或者半透明的昆蟲卵生長在地下的巢穴里。她就像個昆蟲,有著甲蟲般的外殼。最可怕的是,我轉開眼光時,一條十尺長的面紗上——不知為什麼——彷彿有個五條腿的昆蟲的影子從面紗的邊緣爬過,被纏在蕾絲花邊里。

他們後來去了義大利旅遊。然後又搬去了英國西南部某座形狀不甚規則的大房子里,那房子建在長滿報春花和康乃馨的山谷里。那裡有很多孩子。他們在花園旁的河邊開派對。芙羅拉把這些都畫了下來。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5

當第三位巴克利小姐長到十八歲時,我帶上自己微薄的積蓄,出發去了北太平洋的某個殖民地,二十年前我姐姐全家移民去了那裡。我退休之後想在水邊某座小屋的花園裡種甜豌豆。我將會和我的家人一起重新認知自己。我會收幾個學生,教他們畫畫或是法語。

芙羅拉一直沒忘了我。她寄給我很多照片——包括肖像、房子、花園,全都是由倫敦藝術家著色的。芙羅拉彷彿有著淡淡的金色波紋,她在閃光燈的人造光線中發著光。那珍珠貝般的光澤如同百合花厚實光滑的花瓣。當我仔細看那些照片時,突然產生出一種奇怪的幻覺,彷彿她穿著的不是絲綢織物,而是她自己精心偽裝過的皮膚,層層摺疊、皺起但又光亮,有著昆蟲外殼般的紋理和光澤,她那些精心編製的髮辮和髮捲也是骨質外殼的一部分,極不協調地在她想像出來的綠色陽光里閃耀著。

儘管這並非我所願,但我還是開始仔細檢查照片里那些精美的房間和花園,我很怕它們也泄漏著另一個世界的秘密。它們似乎確實充滿了各種詭異的細節。說來慚愧,我絕對會把這種房間的門牢牢關死,幫芙羅拉把門關死。但是我始終忘不了那個帶著加特林機槍的人,還有躺在他面前的那個有著五條胳膊的綠色生物。

我曾見過一艘飛船的影子浮現在空中——那是在芙羅拉的天空中,有著朦朧的雲層,下方是空曠的綠色海洋。飛船連接著地平線上高塔的尖刺和曲線。彷彿她在瓷器和筆觸間構建的並非虛幻的立體感畫面,而是真實的距離。

我知道一些有關她那個世界的事情。那裡有三個國家,昆蟲是最受歡迎的。五條腿的生物,看起來非常不對稱,它們掀動芙羅拉的蕾絲,藏在那些被她遺忘的花邊樣品里,它們長而分段的腿似乎在沿著她的縫線爬動。它們是群居動物,通過親屬關係建立大型居所。它們多面體狀的眼睛上方長著喙狀的突起,手腕到手肘長著細線,它們用這兩個器官唱出所有的歌謠,它們其他的人類特徵不過是勉強相像而已。它們的歌謠如此響亮,充斥著天空,回聲泛著漣漪從一個部落飄到另一個部落,最終布滿整個星球。它們最大的快樂就是將一同歌唱的同類與自己的靈魂相連。淡綠的空氣、淡白的太陽照著那些植物狀的動物,色彩絢爛的昆蟲似的鳥,彼此啾啼呼喚。

每個群落都在各自的領地里繁衍不息——那些人形生物住在漂浮的高塔里,駕駛著飛空的船,行動遲緩的植物狀動物生活在下面的土地上,這二者之間是在空中不停歌唱的生物。

來源:Antonio Reinhard

6

帝國郵政奇怪的地方在於,講她第一次約見了倫敦的醫生那封信反而先到,然後又過了一個月,我才收到信說她得了腫瘤。隨後我又收到一個郵包,裡面有三封信,信中說腫瘤擴散,也提到她日益虛弱,還說明了她對孩子們的安排。我猜還有很多情況尚未寫明,兩周後的一封信坐實了我的猜測,那封印著黑杠的信是她的訃告。其中極其簡略地提到她的生平,以及她父母早亡。此外就是她的生卒日期,遺屬姓名。我不在其中。

我幾乎花了幾個小時來讀她寄給我的信,我想像著她有多虛弱,又多厭倦,以及她身體上的異常——這個詞與她的正常狀況背道而馳。在她慣常簡略而漫不經心的文字中,芙羅拉提到腫瘤是從她的頜角開始的,但檢查後卻發現她全身都有,各個器官,各個關節,以及皮膚下面的大部分地方。

我猜想這就像一次極度不正常的懷孕,一個無形的孩子,或是寄生蟲,或是某種異族生物在她體內爆發繁殖。我經常夢見她,在半醒半睡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皮膚下面的重量,肌肉的纖維如同陌生的樹木根系,我甚至感覺到芙羅拉身體深處浮現出的種種存在,球莖般沉甸甸的果實、植物狀的感染、以及她皮膚下平穩的運動。

鴉片的鎮痛作用平息了她腦海里的植物,同樣也安撫了肌肉里的植物,那是個繭,不光包括了芙羅拉,還包括她那貪婪的疾病,它不停地咆哮,掙扎,嚎泣,繁殖。

芙羅拉是唯一一個先我而去的學生,我為她感到心痛,她的病情發展太快,幾乎是我還在寫最後一封信安慰並鼓勵她的時候,她就死去了。她從未能收到那封信,那信中的話我本該在她小時候就說出來,那個時候她的小手指正拂過自己想像中色彩斑斕的廣闊海洋。那些植物狀的生物綻開花朵然後枯萎,釋放出令人陶醉的液體,它們上方那些人造天使在空中狩獵,半空中的昆蟲不停地歌唱悲嘆。

7

那堆書信在我的小書桌里放了兩個多月,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個故事。直到這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個包裹,其中的東西要求我講完這件事。

那是個木板箱,是花了高價寄過來的,來自西南郡芙羅拉長逝於斯的那座房子。裡面有一束圖畫,是她在病中特意為我挑選的,一同送來的有一張簡短的紙條和一件棉花裹著的瓷器。一眼看去,瓷器上是一片盛開的紫羅蘭,那美麗的光澤讓我想起蛾子的翅膀。綠色的原野和森林皆是出自她的想像,以最細膩的筆觸畫成。而纖細的色彩就像瓷器本身一樣脆弱。透過茶杯壁,我能看到如同遙遠太陽一般的淡淡綠光。

我開始害怕盒子里的東西。

所有的繪畫都是她的喜好,小巧謹慎,都是常見景物。冰山,義大利山間別墅。玫瑰。但是有些東西眼睛雖不可見卻依然能感覺到,我甚至無需拿起放大鏡就能感覺到在冰山腳下有些綠色的漣漪,在冰川閃耀的白色中,在義大利山間別墅明暗對照的光影中,三顆白楊木生長在金色的天空下,黑色的山丘遮擋了落日。有某些東西隱藏在橄欖園黑色的陰影中——飛船和加特林機槍,金色皮膚的居民生活在她那異世界的天空里。他們以青銅和黑鐵建起了精美而危險的東西。

今天我終於理解了她繪畫中遙遠火焰的光芒。就連最平庸的場景里也有那樣的光芒:荒廢的穀倉,開滿花的蘋果樹枝,籬牆上的野玫瑰。我想像不出武器爆發的聲音,那些東西只會留下灰燼、高塔的殘垣和一整個死寂的世界。

我把那些東西都放進畫室里一個鑲玻璃的展示櫃里。每個女孩子進來練習鋼琴或學習縫紉的時候我都會觀察她們。她們希望某一天自己能選個杯子來喝茶。然後她們就轉身離開。

有一個女孩站在那裡看了好一會兒,她透過那層淺薄的表象看著芙羅拉的世界。有時候她看得太入迷,她媽媽不得不來把她帶走,她似乎意識到了那有著淡綠天空的世界不存在於任何地圖裡,那個世界有著會飛行的人、貪婪的城市和有知覺的植物,還有昆蟲甜蜜高亢的鳴叫瀰漫在空中。那是個充滿掠食者的天空,是個秘密的世界。

那女孩和父母及兄弟姐妹住在不遠處的一所房子里。我教她畫花朵和昆蟲,教她安靜地坐在樹林里,於是林子里的生物就能在她周圍忙碌。我教她記錄下自己觀察到的事物,並寫入筆記本。在所有的學生中,她最喜歡偷偷去看我的展示櫃,她的媽媽和姐妹也會去看,然後說:「啊,真可愛!」而黛西卻十分困惑。我檢查她的作業確定是否有某些蛛絲馬跡。我決心不能讓芙羅拉的遭遇重演,如果黛西出現了任何錶現,我會給她一本手冊,打開門,讓她過去——哪怕那個地方透出的光芒充滿不祥。

我就這樣找到了可以傳承自己衣缽的學生。她神情嚴肅。她在茶杯上尋找某些她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的東西。還有某個地方,她力所不能及的某個地方,那裡有借著機械飛行的人,花朵之間的戰爭。還有致命的武器發出的最後聲響,它釋放出無比的光芒,甚至照亮了過去和未來,也穿過了一切反射這光芒的物體。瓷器尤為光亮,因此阻擋不了那個世界的光景,那種光線深遠而怪異且極其有害,芙羅拉明白那光線十分明亮,或許也感覺到它穿透了絲綢、寶石、金屬和骨頭,在自己體內燃燒。

上海果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表本作,包括但不限於「不存在」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FIN.

| 關鍵詞 |#幻想小說#

| 責編 | 孫薇;| 校對| 孫薇、紫霄

| 作者 |麗貝卡·坎貝爾是一位加拿大的幻想小說家。她畢業於西安大略大學,擁有英文博士學位。她主要研究加拿大文學,尤其注重文學中出現的景物、記憶等描寫,對於戰場、雕塑和詩歌史有著自己的思考。她創作推理小說、幻想小說等充滿想像力的作品。第一部長篇小說《天堂引擎》(TheParadiseEngine )出版於2013年。2015年她的作品The GladHosts獲得加拿大幻想文學獎旭日獎的提名。她的短篇小說收錄於《年度最佳科幻奇幻小說》、《年度最佳黑暗驚悚小說》等刊物。本文收錄於《2016年最佳科幻奇幻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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