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西東》的珍貴
《無問西東》的好有一種老派的好。
有人說它是清華宣傳片，有人說導演敘事無章，有人說張震的那部分故事叫人齣戲，可我覺得瑕不掩瑜。這電影里有一腔離我很遠的赤子之心。真的離得非常遠，但它澎湃又蓬勃地展現在我眼前，那股力量很強大，卻不是拉拽，也沒有聲響，一些細微的堅信撥動千斤，幾句台詞從幾位先生的嘴巴里講出來，我就濕了眼眶。
這電影里我最喜歡的是吳嶺瀾、沈光耀的兩卷，今天細想了一下 ，我之所以喜歡，也許是因為那個時代本身就好。十二在我朋友圈裡說 ，「沈光耀那個時代的好，是另外兩個時代反襯出來的。」我覺得無法同意更多。今天我又看到傅真在朋友圈裡寫道：「敘事散亂，部分情節與台詞尷尬。惟以氣象勝，與歷史重合的細節動人。但還是被那樣的熱血和天真灼傷了啊，尤其是身處如今這個解構和戲仿主導一切的反智時代。書生報國，難挽狂瀾於既倒。偏此心拳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想起了我那同樣是「書生報國」的爺爺和外公。從電影院出來，只覺得好似徘徊在兩個世界間，舊世界已逝，而新的無力誕生。」傅真這段話正是看過電影以後充斥、徘徊在我胸腔里的情緒共鳴。
今天中午跟Frank、德銘一起談到20、30年代，Frank說，那是中國近代歷史上的驚鴻一瞥。我說我被這驚鴻一瞥打動了，容不下一張書桌的華北，也正是「十年飲冰，難涼熱血」的赤子們拋灑青春和風骨的土地。那個時代的讀書人動蕩卻沉靜，暴雨如注時，可以靜坐聽雨，戰機轟鳴時 ，為中國崛起教書的先生們依舊姿態筆直。連舊時大家庭里的母親，教育兒子時，都希望他遵從內心，選擇自己真正愛的女子結婚，到遠方的天地里去體會人生。就算失去親生兒子，她依然端出冰糖蓮子湯讓大小林喝完上路，她與那時那群最卓越的人一樣，從容而篤定。
這部電影始終傳遞著的精神就是電影的名字——無問西東。
實科「無列」的吳嶺瀾倍感迷茫，因為優秀的人都念實科，梅貽琦老師對吳嶺瀾有一番肺腑之言：「人把自己置身於忙碌之中，有一種麻木的踏實，但喪失了真實，你的青春也不過只有這些日子。」 多年以後，吳嶺瀾在西南聯大對自己的學生說：「世界於你而言，無意義無目的，卻又充滿隨心所欲的幻想，但又有誰知，也許就在這悶熱令人疲倦的正午，那個陌生人，提著滿籃奇妙的貨物，路過你的門前，他響亮地叫賣著，你就會從朦朧中驚醒，走出房門，迎接命運的安排……這是泰戈爾的詩。當我在你們這個年紀，有段時間，我遠離人群，獨自思索，我的人生到底應該怎樣度過？某日，我偶然去圖書館，聽到泰戈爾的演講，而陪同在泰戈爾身邊的人，是當時最卓越的一群人，這些人站在那裡，自信而篤定，那種從容讓我十分羨慕。而泰戈爾，正在講「對自己的真實」有多麼重要，那一刻，我從思索生命意義的羞恥感中，釋放出來。原來這些卓越的人物，也認為花時間思考這些，談論這些，是重要的。今天，我把泰戈爾的詩介紹給你們，希望你們在今後的歲月里，不要放棄對生命的思索，對自己的真實。」
"希望你們在今後的人生里，不要放棄對生命的思索，對自我的真實」。我十分羨慕，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從未遇到一個老師曾告訴我：「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做什麼、和誰在一起，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我的學生時代是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中度過的，同質化教育讓我從未獨立思索過人生應該怎樣度過。我從未因為「實科無列」感到需要思考，我唯有感到羞恥。
前一陣我也去看了《芳華》，總覺得喜歡不起來，其實跟電影的結構和敘事無關，我想了一下，我不喜歡，也許是那個時代本身不好，那個時代充滿莫名羞恥。看《無問西東》的前幾天，我湊巧去看了票房十幾億的《前任》，我對這個電影的厭惡之情無法直書，覺得無比惱怒，大概就是對傅真所說的「解構和戲仿主導一切的反智時代」的惱怒。《前任》充滿焦灼和無力，充滿混沌和虛妄，唯沒有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平和與喜悅。
前幾天我遇到一個朋友，他邀我一起看小李拍的紀錄片《Before the flood》，他說，這輩子不再想要孩子，並非害怕責任或生活壓力過重，而是當今這個世界社會、自然環境都太糟糕。今天我看到朋友圈裡，初為人母的朋友Aminta看過電影后用那句台詞寄語她的兒子：「願你在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願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李芳芳是一位令人敬佩的編劇和導演，她借張果果的故事講出了她對好時代的懷念，我們生在這樣的年代，但我們依舊需要抵抗，抵抗新舊世界之間的斷裂，寄希望於新生：「願你在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願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這個時代缺的不是完美的人，缺的是從自己的內心裡給出的真心、正義、無畏和同情。」 這個時代，有導演一個偉大人物都沒有深描，而是講了幾個普通人的故事 ，在一個電影里傳遞驚鴻一瞥時代的價值觀，正是我覺得《無問西東》最珍貴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