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學 > 散文:父親的人生底色

散文:父親的人生底色

【閱讀悅讀丨書訊】《時光流沙·紅顏殤》新鮮出爐!

文/段廣岳

【作者簡介】段廣岳,河北保定人,近40歲,始終在本地工作、生活。

散文:父親的人生底色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父親其實是堅強的,這樣的病打在誰頭上,都是一個晴天霹靂。父親說他並不怕死,唯一感到憤憤的是,自己這幾年的生活光景剛穩定安好下來,卻又罹患了這種既花錢又受罪最終可能一年半載就撒手人寰的癌症,實在不行,索性喝點兒農藥一了百了……

聽到這話,我有些震驚,但又覺得,依父親的脾氣,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屬自然。不過,我馬上產生這樣的念頭,等父親有一天能出院後,就必須把老家裡的農藥提前扔掉,並給村裡賣農藥的店鋪打好招呼,並格外注意父親的動向,以防萬一。當年的二堂兄,就是受不了腦出血糖尿病的折磨,選擇了上吊自殺,想想,令人痛心不已。

他確切知曉自己的真實病情不過十來天時間,以前我們都在瞞著他。不設身處地,不打在自己頭上,誰都難以體會病人的心態心境。就拿最近我看牙病這件事來看,當醫生讓我拍X光片、做CT、拔牙時取病理切片進行化驗時,我當時滿心疑忌。等病理結果的那幾天,就想,若自己也患了癌症可怎麼辦,就可以與父親一起治療了,父子同住院,挺滑稽,也挺悲哀;就想,自己當時不結婚生子多好,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世上,得了什麼病也不怕,省得連累人,最好也沒父沒母沒有親人,既然莫名其妙地被天造地設成一個世間人,就應該無牽無掛地苟活默死,最後化為幾粒塵埃;就想,餘生該怎樣捱過,就應對所有的人、所有的生靈都要友好關愛,以悲憫觀世,以慈悲待人……

根本沒有想過假如自己患病後的痛苦,只是在想如何對待他人與外界,也許這一切都太理想化了,只是病情未定時的胡亂臆想。當幾天後取病理結果,發現只是炎症時,自己並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只是想到生活方式可以沒有多大的改變了,可以讓父兄和妻子放心了。因為惴惴的妻子陪我一起取的結果,剛從醫院出來,不放心的哥哥就打來電話,詢問我的病情。短短几天,自己就有如此波折的心路歷程,可父親呢,他的內心又經過了怎樣的一番震蕩與掙扎?

散文:父親的人生底色

讓我們感到上火的是,由於放療反應大,父親現在口腔與舌頭滿是潰瘍,喉嚨處也腫痛滯堵,根本吃不下飯食,試著吃上一口,便會疼得流汗打顫。而且,由於放療,父親連鬍鬚也停止了生長,拿來的電動剃鬚刀根本沒有用處。我們一天之中老是勸他,不要只指望著輸營養液來維持,一定要試著吃點兒東西,有時會把他勸急了,由於牙床腫痛已摘下了假牙套的他會含混不清地發脾氣:「不吃,吃不下……不行哩,不行哩……」

好在這兩天,他會自己去外面打點兒豆腐腦,喝點兒牛奶、豆奶和蜂蜜之類,有時還會喝點兒香油,說是能緩解潰瘍。相鄰病床的病人會喝些子女榨的麥苗汁,好像對抗癌有好處,於是哥哥也試著讓繼母在家裡種了一些,等著發芽長葉。

父親應該也很「饞」了,當我們想讓他跟我們一起去外面吃點兒好吃的,他總是拒絕,可有好幾次他在病床上邊輸著液,邊當著其他病床上的患者及陪護家屬說,要是以後出了院回到村裡老家,會買些牛羊肉,燉一大鍋,好好地一次吃個夠!我們微笑附和著,這一小小的願望在此時都顯得有些奢侈。

父親脾氣大,一些醫護人員的表現他有時看不慣,其實尚算正常,只是不遂他的意,他就滿臉火氣,我無奈地對哥哥說:「唉——爹也許最終是由於老生氣而死……」我們以前勸過他,就把住院當作修身養性的機會。說歸說,誰又能體會出病人的無奈、煎熬與苦楚……

一次在放療室放療時,一個病人不知什麼原因「加塞」在我父親前面,本來父親剛詢問過放療的大夫,說馬上會輪到他,而且我父親已脫下外套正想往放療室里走,便被別人搶了先,醫生一句解釋也沒有。父親馬上有些急了,神色異常沮喪憤懣。我怕他與醫生爭吵起來,便讓父親不要過問,我走進他們的辦公室詢問有關情況。

也許我說話帶些急切地質問語氣,那個男醫生說出了「這是工作需要」「我給你解釋不著」「你管不著」「我就是這個態度」之類的話,我也被激怒了,我也說出「你們這裡有沒有個規章制度」「是不是有人靠著有關係加塞兒」「你牛什麼呀」等話,雖然放療完後我又主動找到那位醫生道了個歉,說不應該和他嚷,我要是不和他嚷,老爺子會進來找他理論,到時會更麻煩,知道他們也不容易,彼此理解吧。事後,我自己又感覺不舒暢,覺得不能縱容醫生這種態度,就給醫院黨政辦反映了行風問題,建議他們注意教育醫院職工說話辦事的方式方法,除了注重精湛的醫術外,也要加強醫德醫風建設,作為醫療服務部門也應該接受群眾監督等等,雖然有些冠冕堂皇,但我也沒說什麼過份的話。黨政辦的那位女工作人員詢問那位醫生的姓名,我拒絕了,說並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希望能對整個放療室的同志提出泛泛的原則性的要求即可,有時注意多一句簡練的解釋也好,病人也會理解並配合的……

散文:父親的人生底色

這一切也許並沒有什麼效果,但這樣做會平息一下父親的情緒,而且,這也是我的職業特點,對看不慣的事情不想憋在心裡。我勸父親別老是發火,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心平氣和,如果每天都上幾次火,花著錢卻受著罪、受著氣,那樣太不值得了。

醫院每天上午都會把昨天的賬單發給住院病人,這兩天又欠一萬八千多元了。我又繳了兩萬五千元的押金,用的是父親工資卡里的錢,父親說:「唉——把錢都花光了。」他本想將來在峰(我侄子,已到結婚年齡)結婚時給他兩萬元,在峻(我兒子,現為高一學生)結婚時給他兩萬元……我的眼角有些濕潤,老人們總想給子孫後代多少留點兒什麼,一片心意比山重……

又想到父親的心有不甘,他這幾年的生活光景剛有些好轉,上天卻又讓他……他是家裡的老三,上有一哥一姐,伯父比他大二十餘歲,八十九歲時去的世,姑母比他大十來歲,除有些耳背外,現在尚算康健。父親與他的大侄子也就是我大堂兄同歲。他年輕時沒受過什麼苦,很受父母和兄姐照顧。他與母親結婚後不久就搬出去分家獨住,現在那所老家房屋是1966年建成,父親記得很清楚,正是發動文化大革命的那年。他當過農業技術員,後來當了村裡的民辦教師,掙著微薄的工資,總爭取機會去縣城出差,因為那樣能把一兩元的補助給我們買一些餅乾、糖果吃,而他了為節省都是自帶乾糧湊合著墊墊肚子。

在父母四十來歲時,母親查出了心臟病,後期又懷疑得了腦瘤,借錢四處求醫問葯,可最終不治,在1986年,哥哥十六歲、我九歲時病逝,那時的醫療水平和條件自然不高,要是放到現在也許就不會……當年,母親就住在這所醫院的本院住院,看病情有些惡化,父親就決定放棄治療,要死就死在家裡,便叫上村裡的我的姨母、堂伯、堂兄幾個人,拉上一個獨輪小推車,兩旁各綁上一輛二八自行車,拉著母親從市裡往村裡趕,一百多里地,慢慢走著,中途,母親從昏迷中醒來,嘟嚷了一聲:「總算回家了,真好……」走了幾里地,又失去了意識。回家沒幾天,就去世了,才四十歲出頭的年紀。

散文:父親的人生底色

父親拉扯扶持我們成長,並成家立業,他到臨退休的兩三年才轉為正式教師,這幾年工資才有些漲上來,剛想安享晚年,卻……父親其實是半文半農,他種了一輩子的地,教了一輩子的書,能吹拉彈唱,也寫得一手好字,春節時鄰居親人的對聯都是他寫,這些年,人們寫的也少了,都是在集市上買現成的,前些年,偶爾他會在家裡拉幾下二胡,吹幾聲竹笛,靜靜地,雅雅地,劃破農村靜謐安詳的空氣……現在,那些筆硯、那些樂器就在家裡的柜子頂上擺著,落滿塵埃。

他在幾年前,才又找了一個老伴兒,並沒有登記結婚。這位繼母的丈夫也是病逝了,她有四個女兒,都已在城裡、村裡安了家。有了她的照顧,父親的生活起居我們不用操什麼心,父親的工資也足夠他們老倆好好地過日子了。才開始,我們也瞞著她父親的病情,後來她產生懷疑,一再追問我們,才告訴她實情,於時最初她與我們又一起瞞著父親。

當有一次,我回到村裡,看望暫時從醫院回村休息一兩天的父親時,父親不在家,一進屋,見我來了,繼母坐在炕頭上不由嚎啕大哭,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動不動地靜靜坐著、聽著,目光看向別處。

她讓我放心,她會一直照顧到父親死,她再去投奔她的四個女兒。她打開柜子,說:「這個包袱是你父親沒了後的殮衣,那個包袱里是我的殮衣。」農村老人都有提前準備殮衣的習俗。她在醫院中陪護父親時,幫父親洗臉洗腳、打水買飯、拿葯叫護士,她在時會叫我們走,晚上她便蜷縮在樓道里加的空病床上睡,樓道里有些冷,老有人走來走去、出出入入的,不安靜。她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腿腳不太好。當父親最終得知自己的確切病情時,他與繼母二人不由相視而泣……

昨天在送哥哥回縣城等公交車回村的路上,我開著車,我們聊著天。

哥哥說:「爹的病這次要是『治』好了,也怕以後會複發或擴散。」

我說:「生死有命,盡心儘力了就好。」

哥哥說:「人這一輩子,還是想開一點兒好,怎麼高興怎麼來。現在我就是掛心峰的婚事,現在農村娶一個媳婦沒二十萬元下不來呀,等他結婚了,我也就不會這麼勞累了……」

哥是建築工人,幹了二十幾年了,落下了風濕痛,又得了失眠症,給共和國里的一些大廈確確實實地「添磚加瓦」。

我在想,就是人真正地所謂想開了又能怎樣,為快樂而快樂,為高興而高興?人總是生活在一方小天地中,孤獨感與生俱來、伴隨左右,就是至親至愛的人都能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心無掛礙,笑語喧嘩,其實,也不過一兩天的事兒,然後呢,各忙各的,各煩各的,各孤獨各的,各各又處於更長時間的相別相離狀態……所謂的明顯的快樂,也許總是短暫的,總是稀少的。

也許,快樂只是一種概念。一個時代,一個族群,只要沒有戰爭,沒有瘟疫,沒有災難,沒有困苦,沒有離散……就是幸福快樂的,要是再有蓬勃的事業、美好的愛情、融洽的家庭與跳跳腳就可能夠得著的下一步希望,不是更錦上添花、花團錦簇的事兒嗎?

只要大部分人快樂地生活著,極少一部分人受苦受難著,那應該也算正常吧,客觀現實就是這樣,我們必須堅強而自然地面對。沉舟側畔,病樹前頭,自有千帆過、萬木春,我們不會艷羨別人,只能堅持並肩戰鬥,頑強對抗天降、人給、自引的各種挫折和磨難。

現在人到中年才發現,有些事情,並不是努力就能夠實現的,並不是盡遂人願的,這才是真實、真正的人生。

也許改變不了最終的命運,但是我們會堅持戰鬥到底。這就是我們父兄及親人的人生底色。

散文:父親的人生底色

(圖片來自於網路)

點贊和分享是對我們最大的鼓勵!

投稿郵箱:125926681@qq.com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作家薈 的精彩文章:

散文:唱〈鄉愁〉的老人已去,可何處是我的鄉愁

TAG:作家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