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少軍：一燈孤守，為你心碎——納蘭容若詞賞讀
放了寒假，就有了讀書的心情和時間。今天早起，見陽光鋪滿了書案，珊然可愛，就動了讀書的念頭，於是翻開了清人納蘭容若的詞集，並拍照發了個朋友圈，說先擺拍，再讀書。結果好多人給我留了言，發了私信，讓我覺得納蘭容若簡直就是個熱點。
有位朋友只給我發了一句話：「辛苦最憐天上月。」我知道，他想以此作為導引，讓我接下一句。於是我給他回復：「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最後我們倆一起感嘆人生就是缺憾。這是納蘭容若《蝶戀花》里的句子，懷念的，還是他早逝的愛妻。
納蘭出身滿洲正黃旗，是大學士明珠的兒子，和康熙皇帝是發小，其人風神瀟洒，儀錶堂堂，但三十一歲英年早逝，令人扼腕痛惜。而這些，都是長在他身上的符號了。至於他忽然受到大家格外的關注，有些女性讀者甚至為之傾倒，在朋友圈也經常能見到談論他的話題，可能是因為在現在這樣一個時代，大家更希望看見一些真誠的東西，而納蘭打動人的，正是他的真誠和才華。
說起他，很容易讓人想到李煜，他們屬於同一類詞人，就是都擁有一顆赤子之心。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裡面說：「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是後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
就此，他把詩人分為兩類，即客觀之詩人和主觀之詩人：「客觀之詩人，不可不多閱世。閱世愈深，則材料愈豐富,愈變化，《水滸傳》《紅樓夢》之作者是也。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後主是也。」
而納蘭容若，正是一個有真性情的人。如果你也在思念一個人，下面的這首《臨江仙》可催人崩淚：
「點滴芭蕉心欲碎，聲聲催憶當初。欲眠還展舊時書。鴛鴦小字，猶記手生疏。
倦眼乍低緗帙亂，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燈孤。料應情盡，還道有情無？」
這是一首悼亡之作，懷念的是他早逝的妻子盧氏。開始的兩句，就讓人的心忽地沉了下去：「點滴芭蕉心欲碎，聲聲催憶當初。」
點滴是一種冰涼濕重的感覺，它是一下一下地打在你的心上，讓你的心一陣一陣抽緊。李清照在那首著名的《聲聲慢》里寫道：「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陸遊在感嘆秋雨時說：「點點滴滴雨到明，凄凄惻惻夢不成。」宋人蔣捷也在他的《虞美人·聽雨》中說：「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雨滴打在闊大的葉子上，才能聽見更大的聲響。這葉子除了最常用的梧桐葉，還有最大的芭蕉葉，比如「點滴芭蕉疏雨過」「芭蕉滴滴窗前雨」，而納蘭讓他的雨，也落在了芭蕉葉上，一滴一滴，一聲一聲，心都碎了。
思念一個人，在最痛苦的時候，會想念起最愉快的時光，而納蘭在這裡打開了當年的書信：「聲聲催憶當初，欲眠還展舊時書。」
他看到了信上的字，想起了當年的場景：「鴛鴦小字，猶記手生疏。」
鴛鴦小字，這裡化用了明人典故。王次回有一首詩，叫《湘靈》：「戲仿曹娥把筆初，描花手法未生疏，沉吟欲作鴛鴦字，羞被郎窺不肯書。」
這是個恩愛動人的畫面，愛妻寫字手生，免不了一番把筆示教。但這美好的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當回到現實中時，納蘭的眼睛裡早已噙滿了淚水：「倦眼乍低緗帙亂，重看一半模糊。」緗帙是書套，這裡泛指書籍書卷。坐著淚眼朦朧，眼前的書卷都成了重影。
他擦去了淚水，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有愛妻的陪伴，他的眼前只有幽窗冷雨，一盞孤燈。
一個人在孤獨的時候，很容易盯著一個事物發獃。宋人袁去華孤寂懷人，同樣盯著那窗子看：「念沉沉，小閣幽窗。」
小閣幽窗，冷雨凄凄，一燈如豆，在這環境里，納蘭容若孤獨的身影躍然紙上。
思念燒灼了他的內心，滿腔恨血噴薄而出，無法表述，卻只好發出一句問：「料應情盡，還道有情無？」此生情盡，還有來生嗎？
這只是徒喚奈何。
TAG:馬少軍文墨苑 |